第3章 踩塘
踩塘
三月中，路旁河邊的野花開了一片又一片。桃朵的舅舅從鎮上回來了，去桃朵家裏把她叫出來一起去踩塘。
踩塘一般是在三月初，最遲也就在初六。谷雨前，清明後，春風漸暖，是踏青的好時節。下午太陽正在日頭上的時候，迎着陽光，大人牽着小孩，到河裏去潑水。踩塘對小孩來說是很重要的，一是河水清澈，潑到小孩身上代表着洗淨污濁、去除病痛，二是踩塘的日子陽光都很好，小孩多曬曬太陽，消災殺毒還能幫助長身體。
白瓦寨裏的小孩也很喜歡踩塘，這一天可以和好朋友一起去平時裏不能靠近的河裏潑水玩，還不會被大人罵。
但桃朵已經是大人了，她從小就不愛去踩塘，河水冰涼涼的，即使是在大太陽下，潑在身上也會凍得她發抖。
可桃朵的舅舅卻不這樣覺得。對他而言，從小就愛生病的桃朵，踩塘是一年都不能缺的。他早早準備了吃的玩的，還指使桃明桃清支了個火在河邊，才去敲桃朵的門。
踩塘是珂人除了排以外唯一一個與河神有關的節日。河神是不同于山舅地母信仰體系的另一種信仰。不同于創世神地母和守護神山舅，河神是人類中最出類拔萃的一個人，他勇于開拓，勤勞肯幹，在地母死去後的日子，他不知疲倦地勞動，為後來的人犁平了地，鑿出了井；後來他倒下了，他的事跡一條條懸挂在珂人的天空，大家都跪拜嘆服；諸多功績被地母知曉，地母将他變成一條白色的龍，從堅硬的山石中穿行而過，在肥沃的土壤外環繞守護，他的身軀随着不停奔湧流淌的山泉不知疲倦地游動，為後來的人帶來了無窮盡的水源可用。
桃朵到的時候，舅舅提來的雞已經殺好洗幹淨了。桃明脫了鞋，坐在河邊泡腳。見她來，輕輕從河裏潑了水出來。
水珠濺在桃朵的臉上，像是某種戰争開始的預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桃清和認真潑水的桃朵舅舅形成了嚴密的包圍圈，不到十分鐘，桃朵的新衣服就濕透了。
桃朵回家換了衣服，走到河邊的時候還有點發抖。她坐在火堆旁邊，看她舅舅和媽媽宰雞煮粥。他們兄妹倆總是鬥嘴，兩人湊在一起除了話能湊一籮筐，其他事都做不了。
成水在這時走到桃朵身邊。
“你來這裏幹嘛？”桃朵問他。成水往遠處喊了一句“小豆”，一個小豆丁就屁颠屁颠地跑了過來。走到兩人面前，桃朵認了出來，是成水的侄女。
桃朵捏了捏她的臉，“成小豆，你跟着我的恩耶幹嘛。”
成水慌忙地看了一眼遠處的人群，見他們都沒聽到，才松了口氣，轉過頭對桃朵說：“你別亂教她。”
桃朵見他被逗得緊張不已，心裏好笑，她把濕的頭發散下來，對成水說：“成水哥，來幫我烘頭發。”
成水把成小豆哄到桃清身邊，才走回來幫桃朵烘頭發。他坐在桃朵身後，用手梳桃朵的頭發，“你亂教她，待會兒被舅舅聽到，要說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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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不怕他說。”桃朵眯着眼睛，昏昏欲睡，“成水哥，你對我這麽好，到底是什麽時候喜歡我的？”
她沒等到成水的回答，在暖融融的日光和烘人的火堆旁，就這麽聽着旁邊細碎的聲響，睡着了。
桃朵醒來的時候已經快日落了。成水的姐姐從城裏趕回來祭山舅，成水替了幾天的活，他姐回來就輪到她姐去做了。成小豆是請了長假回來的，但她媽媽忙得像轉圈的陀螺，領她的活就落在她的小舅舅成水身上了。成小豆饞雞絲粥喝，一屁股坐在河邊就耍賴不起身了，成水只好陪着她在這等着粥熟。
雞絲粥使用雞架熬的，不放油的熱鍋裏放下帶皮的那一側雞架，煎出油，再放泡好的米飯，大火煮沸，再用小火慢慢地煮，把米煮碎，就可以把雞架撈出來啃了。桃朵睡着的時候他們還在把雞分成小塊，商量着雞腿上鍋蒸、雞雜炒着吃，剩下的串起來直接烤了蘸辣椒粉吃。但等桃朵都醒了，他們也就分好雞，把雞絲粥煮上。
“你們不餓嗎？”桃朵湊上前看他們串雞肉。
桃清找了個小碗給她，“餓了自己打粥喝，我們都喝了。”
“那你們快點。”桃朵從成水手裏接過湯勺，問他：“小豆吃了嗎？”
得到成水肯定的回答之後，桃朵打了一碗粥喝，喝完身上暖融融的。
踩塘之後桃朵久違地發熱了。她自從成為平彩以後就很少發熱了，上一次發熱還是十六歲時和成水一起去參加別人的合排。
桃朵渾身發疼，她裹在被子裏，聽着屋外的媽媽和舅舅互相責怪，舅舅怪媽媽沒有按時帶桃朵去踩塘，媽媽顯然理虧，想了半天，只能指責舅舅火生的太小。
成水進來給她擦汗，桃朵暈乎乎地睜開眼，問他：“還要熱幾天啊？”
這顯然是個無理取鬧的問題，但無理取鬧是病人的特權。成水喂了她半杯水，誇張地摸摸她的頭，說：“明天就好。”
桃朵本來想說明天不好怎麽辦，但她又想起上一次發熱，于是她說：“成水哥，你還記得我上次發熱嗎？過了好久好久了。”
成水當然記得，那天看完合排，桃朵突然就不開心了，和他說了再見之後竟然一個人跑上山去了。夜晚的樹林很冷，桃朵在前面走，他就在後面跟。
桃朵氣鼓鼓地走，一句話也不應答，他也生起氣來，就隔着兩步的距離，桃朵走哪他跟哪。最後都快走到雪山上終年不化的積雪的邊緣了，桃朵才算氣夠了，氣喘籲籲地轉過頭來和成水說話。
但現在發着熱的桃朵想說的是一件細枝末節的事，她接着說：“我們遇到了一只小馬，你記得嗎？山上居然有小馬，小馬居然是站着睡覺的。”
桃朵說着說着，就又睡過去了。成水彎起手指刮了她的鼻子一下，小聲地說了一句：“小沒良心。”
不知道說的是現在話講到一半就睡過去的桃朵，還是以前在山路上仍由成水叫了她四五遍也不應的桃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