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哥哥是你嗎

第75章 哥哥是你嗎

一間老房子,汪野也沒想到劉聿會待這麽久。

“你在看什麽呢?”汪野走過去問,拉他的手。

“随便看看,屋裏完全看不出住過人了。”劉聿撓撓他的掌心,“你是什麽時候從這裏搬走的?”

“大概在……外婆走的那年。”汪野的臉龐蒙上一層悲傷情緒,“外婆走之前我一直都在這裏住,她走了之後,我爸就把我接走了,去鎮上住了。那時候我還上着小學,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是高二,老房子裝修也是那時候。”

“然後呢?”劉聿迫不及待地想要聽聽後來。

“後來,後來我就和天元嘉嘉一起住校了,再然後就是你知道的,畢業後我們一起去了北京,當北漂,滿打滿算穩定下來也才一年。”汪野的人生軌跡比較簡單,沒什麽大起大落,一直浮浮沉沉四處漂泊,“你問這個幹什麽?”

怪不得找不到他了,原來那時候是外婆離世。劉聿将話壓在心裏:“好奇。有一本書上說,當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會想要去了解他的過去。我很想知道你在這裏怎麽長大的,也想陪着你再長一次。”

“你可別。”汪野當他開玩笑呢,“小山村裏生活和文藝作品裏的詩情畫意不沾邊。你想要的條件只有大城市能滿足,在這裏很無聊,每天幹不完的活兒。夏天蚊子能在蚊帳上落一層,密密麻麻的撲棱蛾子圍着燈管飛……”

“好了好了,這個咱們就跳過。”劉聿笑着讓他打住,“我不喜歡昆蟲。”

汪野一臉“我就知道”的神色:“所以啊,城市裏的大少爺還是別陪着我長大了,走吧,咱們出去吧。”

舊房子裏面實在沒法收拾,牆角的蜘蛛網都快結成白色塑料袋一樣了。汪野好不容易才把劉聿給帶出來,從黴味的房間走到了室外,兩個人牽手到井邊。現在這口井已經安上了水龍頭,不再像以前要打水了,汪野擰開龍頭:“接水洗洗手吧。我們山裏水特別涼,冬天凍手,你湊合湊合……”

“嗯。”劉聿嘴上答應着,伸出的雙手卻拉住了汪野的上衣。

“幹什麽?”汪野又看不懂他了,好奇怪,這個人今天真的讓人意外。

“怕你掉下去。”劉聿看向井口。

“怎麽可能,我都這麽大了。”汪野還以為他是膽小,城裏人沒見過水井,“以前我矮還害怕過,現在早就過了害怕的時候。來,洗手吧。”

“現在你不害怕了,我害怕。好不容易談個戀愛別再掉了。”劉聿固執地不撒手,一只手洗完了才去洗另外一只。

小院沉寂許久終于迎來了生氣,哪怕這生氣不能駐足太久。但是經過了他們的簡單打掃已經有了家的感覺,不像方才,透着凄苦的悲涼。劉聿不喜歡這份悲涼,會讓他想到汪野的童年,現在他真的開始認認真真思考如何裝修。

水泥板子肯定要掀起來,那一片土壤要重新種上小蘿蔔。院牆和院門要換新的,安全第一。屋裏就按照從前的裝潢來複刻,讓弟弟一看見就想到外婆還在……就這樣想着,太陽已經悄悄從雲裏出來了,山風吹入懷抱,這一路在歡迎他們來。

他們上山了,有時候能碰上老鄉,有時候一路只有他們。這一路劉聿就沒有印象了,他猜測汪野沒在信裏提到的原因是他小時候不往祖墳走。汪野确實不怎麽來,哪有孩子沒事跑墳山玩兒的,村裏的老人總說撞上不幹淨的東西會發燒。

只是時光推着他往前,到了年齡他不得不上山了。

“我們這邊都講究一家一片地方,外婆的墳不在我爸家這邊,所以上頭是兩塊地方。外婆那邊比較遠。”汪野這是頭一回帶人上來一起去看外婆,“你要是害怕,可以在這裏等我。”

汪野停下來,所在之處是村裏大家夥一起花錢建的小亭子,祭拜的人可以在這邊休息。劉聿搖搖頭,說道:“我手裏都沒有拎貢品,還擔心外婆不高興呢。你再不讓我去,外婆真的要怪我了。”

“才不呢,外婆她……人很好。”汪野忽然被風吹了一下,明明是冬天,可又覺着這風像春天一樣暖。

休息了一刻鐘兩個人繼續往後山走,先去看了看父親家這邊的祖墳。汪波說要換地方,但是一直都沒再聯系,可見也沒有多上心,汪野這個從小存在感很低的孩子倒是來了,仔細查看一番才發現是漏水。

冬天下雪,又在風口上,幾十年下去再好的石料也扛不住。只需要将漏水的地方請人用水泥封閉就好,但必須要算好日子,汪野在山上給村裏的老工匠打了個電話,請人家看黃歷,算時辰,約好明天早上8點動土。

這件事解決了,他才帶着劉聿去看外婆家。外婆家也算是大墳了,修建得比較好,汪野和劉聿先繞着檢查了好幾圈,确定沒有漏風漏水才放心。站在這裏汪野恍如隔世,想要去拉劉聿又怕外婆不接受,一直猶猶豫豫。

“外婆,我回來了。”最後他說,“這位是劉聿,他是他是……他是那個……”

劉聿沒有搶着進行自我介紹,也沒有擅作主張去拉汪野的手。

“他是我的朋友,好朋友。”汪野緩緩之後說,他希望劉聿別怪他,“是特別好的朋友。”

劉聿當然不會怪他,汪野顯然是相信“地下有靈”這種說法的人。那麽自己就有必要尊重他,哪怕自己是一個無神論者。他擔心外婆不接受也是人之常情,老一輩哪有那麽開明,要是真在面前說了真話,恐怕汪野會更加忐忑。

“外婆您好,我叫劉聿。”于是他也順着汪野的話來說,在這不見人煙的山坡上頭,“我是您家汪野最好最好,特別好的朋友。汪野他長大了,長得很好,學業都完成了,現在也有了一份穩定的工作。”

“嗯。”汪野點了點頭,同時非常感謝劉聿的配合。他好擔心劉聿直接把自己給抱了,外婆泉下有知一定會覺着不行。

“他很聽話,每天都很努力,連假期都沒有。現在他和天元嘉嘉奮鬥着,和我工作的單位非常近,每天我們都可以見面。”劉聿繼續說,“我是一位老師,工作于北京市首都體育大學本校區。”

“嗯!”汪野用力地點點頭。

“我比汪野大8歲,工作穩定,您要是不放心,我可以燒工資條給您看。”劉聿又說。

“嗯……啊?”汪野忽然轉過來看他一眼,怎麽回事?

劉聿揉了揉他的腦袋:“我在京有車有房,雖然還在還房貸,但是沒有壓力。我會幫助汪野,他遇上什麽問題我都會想辦法幫他解決,督促他好好吃飯,不熬夜,不打架,不喝酒抽煙。我們會共同進步,絕不落後。”

“你說什麽啊……”汪野拽拽他的袖口。

“在說自己的狀況啊,作為你的好朋友,我也得讓外婆了解我,這樣才能真正放心。”劉聿表情認真極了,“我得讓外婆看清楚我不是狐朋狗友,是一個她覺着踏實放心的人。”

“外婆她不在乎物質這些。”汪野撓着後腦勺笑了笑,“明天早上咱們買些祭品上來吧,外婆喜歡吃糕點,咱們去鎮子上買。”

“多買。”劉聿拍拍他的後腦勺,“也給你買奶油卷。”

汪野的手頓時停在了原處,被“奶油卷”三個字帶回了童年。那時候他們哪裏敢想吃一個大蛋糕,奶油卷就足夠做夢了。小小的,像豎起來的牛角面包,裏面填滿了白色的或者黑色的奶油。白是香草,黑是巧克力,成為了汪野夢裏最甜的東西。

劉聿他怎麽也知道了?難道是天元和嘉嘉特意告訴他的?

下山的時候汪野怎麽都想不明白,但極有可能是這個原因。知道兩個人要單獨旅行,天元和嘉嘉可沒少給劉聿發微信,搞得汪野都非常不好意思了,仿佛自己是什麽金尊玉貴的小公子。

實際上他就是個破衣褴褛的小泥球啊。

從祖墳下來,兩個人又回了老房子,一起将院子裏收拾幹淨。曾經家的模樣真的回來了,等到最後一包腐爛的枯葉被汪野挪出去,他回過頭,劉聿正在擺放院裏的家具。

那把早就斷裂了的搖椅被他放在了家門口,背後就是那扇廚房小窗。一切如舊,只要坐上去就能聽到外婆在做飯似的,汪野不禁皺了皺眉,奇怪,他為什麽像什麽都知道?

收拾完畢已經過了中午,兩個人饑腸辘辘去鎮子上逛了一圈,簡單吃了一頓午飯。下午他們去買祭品,特意從糕點鋪子打包了點心。從前在山上可以燒紙錢,這幾年都不讓了,汪野買了電子香爐和太陽能的紙錢箱子,也好,讓外婆感受一把高科技。

晚飯是在連鎖酒店的餐廳裏吃,家鄉菜比較清淡,汪野吃着倒也習慣。吃飯的時候那位前臺小老鄉在隔壁桌嗑瓜子,時不時和汪野聊幾句,劉聿靜靜地聽着,不知不覺就笑了一下。

“你笑什麽?”汪野不好意思了。

“你說家鄉話真好聽。”劉聿實在想象不出來汪野小時候的聲音,大概就是這樣的語調,但是脆生生的,像他外婆種的水蘿蔔一樣脆。

家鄉話有什麽好聽的?汪野自己已經聽習慣了,沒什麽感覺。現在他操心的是晚上怎麽睡覺,有了昨晚的輾轉反側,今天的他無論如何都不想分房。旅店裏當真就他倆,整層就他們走來走去,到了劉聿的房門口汪野不肯動了。

“怎麽了?”劉聿還故意看了一眼手表,“不回去睡覺?”

“我……”汪野頓了頓,“我要和你一起睡。”

“啊?”劉聿誇張地說了一聲,“為什麽呢?”

“因為我一個人住會害怕。”汪野不管不顧地鑽進了他的房門,“當然了,我不會破壞一周年的約定。只是在你這屋裏睡覺,不發生什麽,你一張床,我一張床,咱倆都別越界。”

劉聿沒點頭也沒搖頭,看不出同意沒同意。但汪野已經打定了主意,不管他同不同意,自己都要在這屋。只見劉聿徑直走到了他的面前,朝他伸出手來:“你那屋的房卡給我。”

“幹嘛?沒收?”汪野反問。

“你在我這裏睡覺,我總要幫你把睡衣和洗漱用品拿過來吧。明早咱們7點就要起床,難道你想蓬頭垢面出去?”劉聿點點他的腦門兒。

“我就知道是這樣。”汪野交出另外一張房卡,不一會兒劉聿就從旁邊拿了睡衣和牙刷過來。汪野先去洗澡,換好睡衣,躺在自己的這張單人床上看電視,不一會兒劉聿也去洗澡了,回來之後他打開了筆記本電腦,處理工作。

什麽都不用做,兩個人各幹各的,就足夠讓汪野滿足。

到了晚上11點,汪野的眼皮子有些撐不住了。他打了個哈欠:“你困不困啊?”

“我這邊還有一點收尾的工作,馬上完成。”劉聿忙了好久,“你困的話就先睡覺吧,不用等我。”

于是汪野鑽進了被窩,聲音越來越模糊:“那我先睡了啊……我上了鬧鐘,明早6點半……忙完之後咱們可以回來再睡一覺,不着急。”

“好。”劉聿走過來,幫他擰上了床頭燈。

大概是這兩天累了,這一聲“好”就是他聽到的最後一句,随後徹底沉入香甜的夢境。他夢到了小時候,外婆和家都還在,他從村口小山的綠色郵筒往家跑,手裏緊緊攥着白色的信封。

天是那麽藍,像暈開的鋼筆水。

一蹬腿,汪野醒來了。湛藍的天空在眼前消失,只有一片漆黑。他忽然想起這是哪裏,自己睡在了劉聿的房間裏面。所以劉聿呢?他立馬看向旁邊的床鋪,已經沒有人了。

“劉聿?”汪野試着叫了一聲,還以為他在洗手間。擰開床頭燈之後他看向手機,剛好是淩晨5點一刻。床頭櫃上放着連鎖旅店的便簽紙,是劉聿留給他的字。

[我出門一趟,很快回來,要是醒來見不到我不用着急。着急的話就給我打電話。]

奇怪,他去哪裏了?汪野無論如何都躺不住,幹脆起床刷牙,準備出去找他。天蒙蒙亮,不再是完全漆黑,汪野穿着穿着衣服總是走神,腦海裏回憶着昨天的一幕幕片段。

“下水的時候一定要小心,然後要仔細去翻石頭的背面。如果拿不定主意就先摸一摸,石頭要是滑滑的,就說明有泥螺住過。”

“那個更不好抓,一定要确定把小龍蝦堵在石頭縫隙裏面才能動手。”

“我曾經在鄉下住過一段時間。”

“小心!這塊不穩!”

“那是山楂樹。”

所有的片段從模糊變得清晰,像是被窗外的曙光照亮了。劉聿的聲音不斷加強,風緩緩吹開,汪野後知後覺地拿起了床頭櫃上的便簽紙,恍然大悟才發覺這個字跡好像見過。

[我在北京,北京是一個很漂亮的地方,你好好學習一定能來。]

[哥哥是高中生了,比你大很多,你有什麽心裏話都可以和我說,因為哥哥無所不能。]

[別哭,別害怕,學費哥哥給你。你不要讓你爸爸知道這筆錢,直接交給學校的老師,知道嗎?]

[我就是着急,因為這邊有事情所以過不去。哥哥會幫你,別害怕。]

[你想看哥哥穿大人的衣服?好啊,過幾天有這樣的機會,我拍一張照片給你。]

[弟弟,你快快長大。]

不知不覺間汪野淚流滿面,他看向正在變亮的窗外,似乎有一個堅定的聲音在呼喚自己。一定在那裏,他一定在那裏!

哥哥,會是你嗎?

作者有話說:

汪汪:多年之後,你終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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