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真的是他
第76章 真的是他
上山的路不太好走,給劉聿的皮鞋沾上一層沙土。但一向很重視形象的他已經顧不上了,時間有些緊迫。
草地上還能看出下過雪的痕跡,殘留着少許的冰。秋天枯黃的野草來不及腐壞就被凍在了裏頭,像是自然時光制造的标本。劉聿往上走,時不時看一眼腕表,心情形容不出來。
汪野會不會睡醒了?他睡醒了的話,會知道自己來哪裏麽?他有沒有認出自己來?
劉聿很想知道,但是總有原因讓他卻步。他只能用一些彎彎繞繞的方式去試探,去提醒,好似小聲地敲着一扇門,然後等着裏面的人來開門時他再躲起來。可現在他等不及了,因為最重要的東西他還沒有看。
不知道爬了多久,眼前終于出現了一片平地。腳下仍舊是沙土路,仔細看才能看出有一條人為踩出來的小徑。大概是從前這裏有很多人往上走,只是眼下荒蕪了。
他看向那個地方,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是自己來的太晚了吧,錯過了最重要的證明。劉聿迫不及待地走過去,蹲了下來,雙手情不自禁地伸過去觸摸枯草,試圖從裏面找出他們的見證。但是找來找去還是沒有,只有幾個堅硬的金屬凸起。
失落無以言表,劉聿看着那些凸起,試圖從記憶裏複刻它該有的輪廓。只是怎麽都想不出來了。
天正在亮,汪野正在往山上趕。
呼哧,呼哧,呼哧,呼哧……他頭一回跑成這樣上氣不接下氣,每一口氣都能嗆着他。他忘記穿外套了,跑起來有風,又感覺不到寒冷。越來越多的片段從他的腦袋裏往外冒,就像是天空上仍舊懸挂的月亮,它早就在那裏了。
手裏還攥着算命師傅的那張紙條,大師說實在沒辦法了再打開,現在已經被汪野打開了。裏面寫着潦草狂野的字:[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
大師都算出來了,劉聿都給過這樣很明顯的提示了,只有自己沒看出來。汪野想捶自己的腦袋,狠狠地捶幾下子,劉聿在正式見面的第一時間就說過了,他說他來晚了,這就說明兩個人以前一定是認識的!确确實實來晚了!
他會在自己生病的時候熬外婆的山楂粥,會給自己買大蛋糕,會懂自己那莫名其妙的儀式感……不會錯了吧?汪野跑上了那座山,每一次邁步都離答案越來越近,期望值也越來越大。
所以劉聿櫃子裏的高三成人禮照片是給自己的嗎?那身校服一直留到現在也是因為要送給自己?越來越多的謎底浮上來,但也增加了汪野的疑慮。他真怕自己想錯了一切,萬一世界上就是有這樣湊巧的事情呢!
劉聿他不是哥哥,他和自己從前根本不認識,只是所有的細節剛好可以對得上,才讓自己産生了這大夢一場的幻覺!
汪野快要瘋掉了,興奮和緊張在身體裏褪去,逐漸被害怕接管。他很少這樣期待過什麽,父親的愛算是一個,但現在這個他不要了,只剩下唯一的一個。他想要找到哥哥,好多好多話要說呢,怎麽能就這樣失散在茫茫人海中?
會是嗎?汪野往上跑。
會是他嗎?汪野繼續往上跑。
會是他吧!汪野擦去臉上的汗水。
求求老天爺了,一定一定,一定要是他啊!一定要是!
汪野越跑越看不清楚路,淚水模糊視線,世界仿若下起了大雨。到山頂了,那個人的輪廓開始出現,熟悉又陌生的,随着汪野越跑越近他心裏的小鼓也開始咚咚咚敲個不停。那個人原本蹲在地上像是在找什麽,可是看到他就站起來了,好似一直在等着自己來。
風吹開淚水,晨曦撥開了霧,汪野站在原地,傻乎乎,他整個人都變回了小時候的神情,身體好像也變小了,連衣服的號碼都不再合适。
劉聿也站了起來,手指沾了一些泥。他摘掉了臉上的銀色眼鏡,像是要把他曾經的樣子帶到這裏來。這張臉逐漸就和鎖在抽屜裏的高三照片重疊為一體,三十多歲的男人變回了18歲的高三生。
那時候,劉聿的臉上還沒有這份從容淡然,眼底沒有藏着無限的深情。
真的是他,汪野忽然間不害怕,卻生氣了,你早就認出我了為什麽不說呢?害得我還要去算命尋人!你這個人為什麽這樣,看我着急是什麽很有意思的事情嗎?還要化作什麽梁上燕,歲歲常相見,你早告訴我你是誰,我們不就歲歲常相見了嗎?
你真的,很過分啊!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再也不要理你……汪野哭着往上跑,這一次還是他主動跑向劉聿。但這個人又多了一重更加堅不可摧的身份,飽含着更加熱烈真摯的情感。他就知道哥哥要是來了一定會來這裏見面,他一猜就猜出來了,哪怕那個綠色的郵筒早就被拆掉,只剩下地上的金屬凸起,他們也會記得這個位置。
在進村後的第一個山頭上,旁邊有幾棵大樹,哥哥,我每次給你寫完信就會把信件扔到大郵筒裏。它比我高很多,是綠色的,圓圓的。
只不過後來寫信的人太少太少,郵筒沒了蹤跡。每一次回老家來汪野都要跑上來找找,他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他等待的終于進入了自己的懷抱。天邊完全亮起來,有一道橘黃色的線,天空最高的地方還是深藍色,越靠近地平線越渲染成漸變,每天的日初都是無法阻擋的生活軌跡。
劉聿再次緊緊摟住了汪野,被撞得身體搖晃。整個世界突然變成了無比絢爛偉大的畫布,填充上了名為“圓滿”的色彩。他的世界完全亮起來,點點滴滴都是回憶,是星光,是他的弟弟。汪野的臉壓在他的白襯衫裏,始終不肯擡起來,劉聿也不敢讓他擡起來,怕自己的淚水漏了餡兒。
“是我啊。”劉聿終于說。
汪野的兩只手死死揪住劉聿的襯衫,恨不得撕爛了它。他想了好久好久的事情真的發生了反而不敢相信,因為他深知自己的運氣不怎麽樣。就像算命大師說的,他這輩子誰都靠不上,一切只能靠自己了。現在上天将這個人送到面前,汪野想認,又怕漏了餡兒。
他整張臉都濕了,很快就将布料沾濕兩塊兒。雙手從揪住衣服變成了摟住,汪野說什麽都不願意放開。原來當年心心念念的哥哥就長這個樣子,雖然和自己想象中不太一樣,但是又仿佛一模一樣。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年少時期的幻覺。
咳咳,被淚水嗆得咳嗽起來,汪野咬緊了牙關,一個字都不說,又咬緊了下嘴唇,用疼痛來提醒自己身處現實。直到一滴眼淚滴到了他的後頸,順着後脖子的線條流進了領口。
劉聿也不懂該怎麽樣勸他,在課堂上巧舌如簧的教授變成了啞巴,心疼得啞口無言。接下來的話該怎樣說?對不起,我來晚了,還是說,其實我一直都在找你。
哥哥從來沒忘記過你,一直都記着自己有一個弟弟,叫汪小野。我是全世界第一個這樣叫你的人,是我才對,才不是什麽路劭。
圓寸繼續在劉聿的下巴上摩擦,這一回像是有了軟化,變得沒有那麽刺人。劉聿動了動嘴唇,剛想開口,一聲哽咽從他懷抱裏傳來,輕輕的,怯怯的,像是怕他生氣。
“哥哥,我好好讀書了的。”
汪野真的好好讀書了,只是他沒有讀書的天分,上了高中就跟不上了。他那個“考北大還是考清華”的夢想最終變成了一個自不量力的笑話,遙不可及。他好幾年的學費都是劉聿給的,但這個學歷實在說不過去。
“我知道。”劉聿摟住他的圓圓腦袋,“讀書不好,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要是我一直陪着你就好了。”
一聲哥哥,劉聿頓時和這個世界都和解了。他從前的怪脾氣和怨念被山裏的風吹得無影無蹤,再也沒有人能讓他記恨。這一聲他等了好久好久,特別是兩個人失聯之後,劉聿無數次地痛罵自己,為什麽不把自己的學校告訴汪野,為什麽不把自己的真名告訴他。
寫信可以用筆名,他一直都是哥哥,卻不小心弄丢了弟弟。
“為什麽……”汪野的手指關節都繃疼了,略帶質問的語氣,“為什麽現在才說?為什麽?你就不怕我着急嗎?你就不怕……”
“我怕告訴你之後,我就永遠是哥哥了。”劉聿也有自己的苦衷,“你長大了,讓我好好看看。”
腦袋還低着,汪野一直沒有看他。現在卻不得不擡頭了,哭得面紅耳熱,落花流水。汪野擡頭的時候眼神還有怨恨,可是兩個人目光交彙一瞬間那份怨恨就沒有了,全身心充斥着幸福。
“別哭了。”劉聿想要給他擦眼淚,但這才發覺自己的手因為太過激動所以有些僵硬,“別哭了,哥哥在,以後再也沒有人能欺負你。”
“你不在,也沒人能欺負我了。”汪野的淚水再一次湧了出來,“你為什麽……為什麽不告訴我你的電話,我……我好想給你打電話啊。我給你寫信,你已經不回複了,你要是把手機號告訴我,我們就不會找不到對方了……都怪你。”
“對不起,對不起。”劉聿只能這樣簡單地解釋,解釋起來非常無力,這些細節他當然會慢慢講給汪野聽,“我們換個地方吧,我慢慢解釋給你聽。”
“真的嗎?”汪野一個勁兒地吸鼻子。
“真的,我發誓。”劉聿拉住了他的手,“但是你也要告訴我,你這些年都遇到了什麽事。”
作者有話說:
昌子:這門親事算是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