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第2章 2
他沒有失态太久,姜清晝輕而易舉地引導着話題,說了很多于叢聽不懂的東西。
“我大概理解了。”于叢咽了下喉嚨,生怕被姜清晝看出來海華是個草包公司,“你還有什麽別的要求嗎?”
“要求?”姜清晝聽完,不自覺地挑了下眉毛。
“就是禁忌點。”于叢抓了支筆在寫字,“比如有的老板他們不喜歡綠色,現場一點綠色都沒有,這種情況有嗎?”
姜清晝看了他一會,好像有點失望:“沒有。”
“哦,好的。”于叢低着頭寫字,睫毛很乖順地往下,看上去溫柔而平靜。
姜清晝跟他說了半個小時,察覺自己緊繃的身體開始松懈和軟化,那種充斥着茫然和憤怒的高壓狀态也被解除了,只留了點不甘和不解。
他覺得自己不會失控了。
于叢的字很整齊,小小的,落在紙上和他本人一樣秀氣,他寫得很認真,留給姜清晝大把的時間觀察,他像平時速寫那樣,眼睛很準确地丈量着、描繪着于叢的樣子。
和大學的時候幾乎沒什麽變,連發型都沒改,臉瘦了一些,變成了很明顯的瓜子臉,寫字的時候右邊的肩膀姿勢還是錯的,薄薄的肩背輕輕地聳動着,姜清晝說過很多次這樣傷手,他都沒改過來。
“好了,辛苦看看。”于叢平靜下來,遞過來工作用的冊子,寫了大半頁要求,“你看下還有什麽漏了的嗎,姜老師。”
姜清晝怔了怔,對這個新稱呼有點迷茫。
他接過那個軟皮本,臉色無瀾地掃了幾眼,說:“沒有。”
從那扇側門裏走出來的時候,于叢還覺得雙腿有點麻木,只是沒有知覺的麻,還好不是軟得站不住。
姜清晝客套地問了一句要不要送,被拒絕後連玄關都沒出,叼着個煙屁股目送他,坐在造型很怪的椅子上,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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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叢扯了下嘴角,感覺自己笑得很難看,說:“那我先走了,拜拜。”
“拜拜。”姜清晝把熄滅了的煙頭丢進小瓷碗裏。
他有點控制不住地又看了一會還坐在椅子上的人,轉身走了,餘光掃過這個看上去不怎麽像工作室的工作室。
于叢眼神有點空洞地往地鐵站走,沿路都是些很精致的小洋樓,靜谧得讓人發慌,偶爾有人遛狗路過,狗的教養也好,一聲也不叫,沒人把他喚醒。
他看清了姜清晝工作室一層的全貌,有兩個房間,都緊閉着門,牆面粉刷很有中世紀的歐洲風格,家具不多,造型都很新奇,高低錯落地擺着,很有藝術家的樣子。
于叢想象了一會他很懶散地坐在那張沙發上的樣子,腦子有點發燙,站在原地拍了拍臉,才正步往地鐵站走去。
地鐵人流稍多了點,進去的時候已經沒有座位,于叢慢吞吞地挪到了車廂中間,拽着個吊環。
車廂裏還是很冷,接近十月底還開着空調,随着地鐵前行湧動的風宛如一件被浸濕的外套,牢牢地裹着他,微微晃動的玻璃上有個傻兮兮笑着的人,于叢緩過神來,認出來自己的臉,又鎮定地收起了笑容。
海華的前臺就是房子的破玄關,買了張很古典的桌子,放了個墨綠燈罩的臺燈,僞裝複古風。
但旁邊就是巨大的臺式電腦,前臺實習生小溪不僅要接待,還要負責點舍不得花錢外包的美工,她見于叢失魂落魄地進門,輕聲問:“于叢,是騙子啊?”
于叢反應了幾秒,搖了搖頭:“不是。”
“不會吧?”小溪目瞪口呆,“他可是Chiang啊。”
“嗯。”他敷衍地應了句,根本沒注意她說的話。
“于叢?”小溪又喊了他一聲,沒收到任何回應。
于叢和其他策劃的辦公室在一樓客廳,四張桌子面對面拼着,他低着頭往位置上走,走了兩步被扯住,外套下方的束繩帶卡在了對面人的桌角,拉成了一個很極限的狀态,皮筋上方的彩線都稀疏了,露出裏面的白色松緊帶。
“你見到本人了嗎?”老板聽到了動靜,眼裏透着關心,從二樓跑下來,“你帶合同去沒有?”
“忘了。”于叢臉色平穩,還處于設備故障的狀态。
“哎!”老板從他對面的桌子上拿過一份通用合同,“怎麽合同都不帶啊?你見到人了嗎?”
“嗯。”他悶悶地說,“是他本人。”
“天惹!”湊在邊上偷聽的小溪很震驚,“居然真的不是騙子,什麽東西啊,在演電視劇嗎?”
老板瞪了她一眼,又把合同放了回去,沖着樓上的小隔間罵財務:“不是,都跟你說了,我的名字要寫吳游,不要寫吳四方。”
“吳總,合同上得寫真名。”財務有點無語地說。
海華創意策劃的老板覺得四方這個詞有點俗氣,不匹配創意公司,自覺很有才的取了游四方的游字,沒經過派出所,自己給自己改了個名,叫吳游。
“行吧。”吳四方說,“于叢,你跟他約了什麽時候再見面談下一次嗎?”
于叢呆立着,過了會才說:“沒有。”
“那你幹啥去了?”吳四方氣得想罵人,“後面怎麽推進啊?這可是個大項目,要不要我喊人幫你啊?”
“加了微信。”于叢愣愣地說,好像在說給自己聽,“他也說了需求,說後面線上談。”
“線上?”吳四方不太滿意,“不能線上談啊,你跟小溪他們弄個方案,再去找他一趟”
“哦。”
于叢哦了聲,又點點頭,臉色看上去充滿疲憊。
“記得帶合同。”吳四方提醒,“早點簽了,這個提成算你最高的點,好好做。”
“吳總,我也要。”小溪扒着飲水機,小聲要求,“我來做策劃。”
“怎麽哪都有你的事。”吳四方很嫌棄,“別拿你那個頭發掃飲水機了。”
小溪嘟囔了兩句,把滿頭蓬松的卷發掃到耳朵後。
“聽見沒啊?”吳四方轉過頭來繼續教育,“于叢?下次去記得帶合同。”
下次?于叢想了想,聲音很低:“知道了。”
整個下午,于叢都集中不了注意力,剛打開了表格要寫預算,就被另外幾個同事打斷。
所有人的問題都和小溪類似,見沒見到Mr.Chiang本人,是不是皮包公司來騙方案的,真的是在淮海路背後小洋房裏的工作室嗎?
“是的。”于叢不厭其煩地回答,直到有點條件反射的征兆,他才意識到,他可能還會再見到姜清晝。
小溪表達了一千次羨慕,又給于叢發了一堆Chiang的主頁,提醒他:“挂了梯子才能看,記得去看看。”
于叢幹巴巴地跟她說了聲謝謝。
“謝我什麽?”小溪紮好頭發,收拾着自己的包,“我還想求你下次開會帶上我呢。”
“好。”于叢很認真地說。
“真的?”小溪很懷疑地看他,“我得去上課了,叢哥哥,下次開會一定記得帶上我。”
于叢很呆板地又點點頭,畢竟他好像沒太多膽量,反複地、單獨地面對姜清晝。
小溪發來的鏈接很亂,大多數是姜清晝在國外的社交主頁,動态很少,有一些公開的作品,還有經由他之後牽上線的拍賣品,再早一點還有在博物館的照片。
他似乎很愛去研究中國畫的博物館,拍的都是一些因為歷史原因流到美洲的國畫。
于叢動作很慢地拉着頁面,找不到一張帶人的照片,最後又看了眼Chiang賬號裏填的個人所在地,加利福尼亞州的洛杉矶。
他沒出過國,對所有異國的印象都來自于圖片和影像資料,這座城市好像總是很熱。
姜清晝的履歷确實很誇張,別說海華不匹配,換成上海絕大部分的策展公司都不配。
于叢不是沒有搜索過他的名字,但沒像今天看得這麽仔細過,從美國哪個大學畢的業,畫了什麽東西拿了美洲的某個大獎,又在什麽時候加入了某某拍賣集團,搖身一變成了個搞藝術的商人。
他讀到很專業的術語會有些懷疑,打開了英文詞典搜具體的意思,才知道美洲有部分非官方、非主流的藝術組織成天抨擊姜清晝。
于叢撇了撇嘴,覺得他們的意見古板得像清朝人,說來說去就那麽幾句話,覺得創作的人不能從事商業活動,否則所創作的內容就不夠純粹。
“要笑死人嗎?”于叢聲音很小地自言自語,又去搜那幾個成天寫論文罵姜清晝的人,拿的獎連姜清晝一根腳指頭都比不上。
他沉浸在姜清晝建造起的事業帝國裏,感覺到眼角和心髒都變得很潮濕,這段遮天辟日的恢宏敘事中,似乎只有姜清晝一個人,如果非要再塞進點路人,甲乙丙丁則是他在加州的導師、一起合夥搞拍賣行的外國朋友,甚至還可能是因為罵他反而把他送進了美洲畫論研究論壇的紅眼病。
反正沒有于叢。
他想到這裏,心好像走進了什麽冰天雪地,靜得蠻荒。
姜清晝沒有辜負年少時候的意氣風發,算是實現了自己的夢想,而他的前男友在巨大而擁擠的水泥森林裏,渾渾噩噩地原地踏步。
【作者有話說】
我愛江蘇,我愛蘇北人,我最好的朋友就是蘇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