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第3章 3

開了會說明姜清晝的要求,又應付完很啰嗦的吳四方,于叢腰酸背疼得直不起身,站在公司的院門口猶豫了五分鐘,決定打車回家。

他住在往東十公裏的某個老小區裏,五層的筒子樓,沒有電梯,很常規的三室一廳,客廳帶個公共陽臺,于叢和兩個朋友一起租了個朝南的四層。

用鑰匙開了門,裏頭黑洞洞的,大概沒人下班。

于叢拖着精疲力盡的軀殼,很流程化地洗了澡又打掃衛生,換好帶格紋的睡衣,連卧室的頂燈都沒開,一頭紮到了被窩裏。

他閉着眼,盡可能地讓自己平複下來,眼前還有些光亮,大約是窗外要死不活的路燈。

眼前像是錯亂的幻燈片,像地鐵那樣飛馳地跑着,一會是大學時水塘旁邊的美院,一會是姜清晝那個看起來很性冷淡、光禿禿的工作室。

于叢翻來覆去,卧室外有燈明明滅滅,浴室被使用的聲音響了幾次,又歸于平靜,像是所有人都洗漱好準備睡覺。

周遭安靜下來,他有點勉強地閉着眼睛,眼皮附近的肌肉難以控制地跳動着,很不安寧。

于叢自暴自棄地躺了一會,睜開眼,摸了床頭的手機看時間,剛過淩晨兩點。

他意識亂糟糟的,但又無法入睡,鬼使神差地又點開了姜清晝的主頁,有如在做什麽課題研究,放大又縮小地琢磨。

于叢翻到底,首條動态正好是他大學畢業那年,那時候姜清晝應該剛到美國一年,他發了會呆,像是被人操控般,打開了姜清晝的微信。

[Y:姜老師,你明天方便嗎?我們這邊出了個初步的策劃,想跟你溝通一下。]

[姜:不太方便。]

于叢剛按下發送鍵,幾乎是立刻收到了回複,有點無措地看着那條消息,心髒酸脹。

[姜:後天可以,你後天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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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條回複很快發了過來,好像瞥見了黑暗中于叢十分低落的表情,遞上了點安慰。

于叢讀完,覺得自己似乎敏感過頭,立刻裝出了一副專業性的口吻:“好的,那我後天跟策劃一起過去拜訪,這麽晚,打擾你了。”

[姜:沒事,我時差還沒倒過來。]

[姜:後天見。]

他說得委婉又客氣,有種很陌生的體面,于叢盯着最後那句話,說不出什麽感覺,像是有點苦澀,又有些慶幸。

小區裏很安靜,住的大多是退休的老人,到了後半夜一點聲音都沒有,連昏黃的路燈都顯得很落寞。

于叢在充耳的死寂裏終于找到了點困意,閉着眼睛睡着了,他睡得很不安穩,期間又驚醒了幾次,輕喘着氣,在深秋裏冒了點汗。

他隐約能記得自己做了噩夢,但記不清具體的內容,也不知道和姜清晝有沒有關系。

墨藍的天色不太好,難得在這個季節的後半夜看見壓得這麽低的雲,于叢的小床貼着牆放,從半人高的窗口看向外面。

我在做什麽?

于叢第三次醒來時問自己,他卸下了保持了二十多個小時的防禦,窺見了點很隐蔽的小心思,他也許還在挂念姜清晝。

姜清晝說不太方便,是真的不太方便。

他預約了一家市中心的造型工作室,規模不算大,消費非常高,客群全是名人和有錢的土豪,是國內接洽的助理幫他插的隊。

姜清晝回國有半個多月,一直沒打理頭發,微微燙出一點紋理的劉海已經垂到眼睛的位置。

負責他的造型師是個很年輕的女生,一頭很俏麗的短發,笑着問他:“先生,想做什麽風格的?”

姜清晝從鏡子裏打量着她,臉上沒什麽表情,椅子有點矮,腿有些不自然地曲着。

“先生?”短發女生瞪圓了眼睛,又問了一聲。

姜清晝語氣毫無波瀾:“你看着弄就行。”

“啊?”她愣了幾秒,随即反應過來,擡手隔空比劃了一下姜清晝的腦袋,“你頭型很好诶,人也很帥,什麽都能做,你自己沒有喜歡的風格嗎?”

她擡起胳膊,就露出脖子上挂的造型師名牌,花名叫哈娜,聽上去不洋不土的。

“都行。”姜清晝看上去對自己的樣貌沒太大興趣,“別剃平頭。”

“當然不會啊!”對方以為姜清晝在開玩笑,“你是藝人嗎還是?”

“不是。”姜清晝像是審視完,移開了目光,四下張望,曠闊的大平層裏有很多後現代的藝術裝置,看上去花了不少錢,最後停在角落的人偶裝飾上,亞克力的透明材質,細長的人形,艱難地要從一個縫隙裏鑽過去。

“那是贗品。”姜清晝瞥了幾眼,忍不住說。

她還搓着姜清晝的發尾比長度,毫不在意地說:“啊,是的。”

姜清晝反問:“其他貴的都是真的,這個買假的?”

“這是我自己做的。”對方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仿的大師。”

姜清晝明顯錯愕,沒說話。

“我以前是學泥塑的。”她解釋,“我覺得你可能直頭發會比較好看,能接受嗎?”

“可以。”姜清晝臉色很隐秘地變了變,很配合地言聽計從,“你是工作室的老板嗎?”

“我不是啊。”女生立刻答複,“我只是打工的,怎麽了?”

“那我辦個卡吧。”姜清晝面不改色。

鏡子裏輪到另一個人錯愕,她反應了半天,說:“要不你先剪了,再看呢?”

“沒事。”姜清晝的口氣聽上去很平和。

開工到現在剪刀都還沒拿過,就給工作室賺了五萬塊的造型師有點懵,反問:“那個,這位老板。”

“怎麽了?”姜清晝付款的界面上滿是英文,看得她頭暈。

“你這是習慣大白天給人送錢,還是別有所圖啊?”她讷讷地從鏡子裏看姜清晝,“你不會是放長線釣大魚,要把我賣掉什麽的。”

姜清晝皺着眉看她,好像下一秒就要開口罵人。

“開玩笑的。”

“我還以為你是工作室的老板。”姜清晝表情好了點,“你們這幾個造型師?”

“四個,但是我技術最好。”她弄頭發的時候很專注,姜清晝問題一個接一個,到了後面要想很久才能回答,最後問她是不是住在店裏,這附近哪裏租房子方便。

她摘下最後一個夾子,陪着姜清晝聊了兩個多小時,口幹舌燥地自報家門:“當然不會在店裏住,我住內環邊上的小區,太舊了不建議。”

“好了。”她掃了掃姜清晝肩上的碎發,“很适合你的風格。”

她給姜清晝換成了黑色的直發,又修短了點,看上去很冷淡,襯得微微上揚的眼尾有點不羁的味道,帶了些神秘又乖馴的氣質。

“我靠,真的,太适合了。”造型忍不住又誇了一句,等到姜清晝站起來,她才發現這位顧客個子高身材好,是個千年難遇的好模特,“老板,你下次來記得還找我,我叫花花。”

于叢坐立難安地又改了一天預算,拉着沒課的小溪研究了半天很生澀的藝術用語,有點忐忑地等着第二天去淮海路上的工作室。

第二天也沒去成淮海路,姜清晝提前發了消息,說上門開會。

他把消息轉發給吳四方和小溪,抿着嘴思忖,想着姜清晝是什麽意思。

後悔讓他去工作室了,還是別的。

于叢有點折磨地想了整個早上,連午飯的外賣都沒點,一到十二點就抄起了門邊的拖把,一邊戳地一邊使喚小溪去擦桌子。

“幹森莫啦!”小溪還啃着路口買的煎餅果子,幾顆蔥花掉在于叢剛拖過的地上,“茅草屋就是茅草屋啦,打掃了也是破破爛爛的,別忙了。”

于叢低着頭,臉上沒有表情,搭在拖把上的手指握得很緊,骨節微微發白。

“怎麽了啊?”小溪覺得他臉色不對,放下手裏的東西,站了起來,“你別吓我啊,于叢。”

他意識到自己的臉色不太好看,扯了個笑,說:“沒事。”

“哎喲。”小溪想從他手裏拿過拖把,安慰他:“他要過來看也是正常的,萬一我們是騙子呢,對吧?”

于叢很麻木地點了點頭,好像是認同了。

“客戶不是常來這開會嗎?”小溪扯了一下,沒扯動,“到時候我去搞個手沖咖啡就好了!你別這麽焦慮嘛,不會因為看到我們公司環境就掉單的啦!”

他看着腳下還在反光的水漬,很牽強地又提了下嘴角,說:“知道了。”

“話說他長什麽樣啊?”小溪有點好奇,又咬了一口,“他多大啊?”

“你不知道嗎?”于叢想也不想地說完,又愣在原地,隔了好久才反應過來,姜清晝似乎以Chiang的身份過了很多年。

小溪莫名其妙:“我怎麽知道啦?”

她剛說完,看起來搖搖欲墜的院門就被推開,吱呀地響了一陣,聽上去頗有點茍延殘喘的意思。

姜清晝換了套休閑的牛仔衣,上面灑了堆不規則的墨點,沒什麽猶豫地走了進來,從逼仄的門框下低了低頭,走出了點明星畫報的意思。

于叢呆站着,傻傻地看着他。

小溪眼睛亮了亮,問:“您好?請問找誰?”

姜清晝掃了于叢一眼,聲音很低:“我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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