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第25章 25
通大西門站到了的時候,天已經黑盡了。
路燈要死不活地亮着,公共區域的電流不穩定,本就茍延殘喘的燈泡還時不時閃兩下。
于叢不敢回想和姜清晝在公交車上的對話,只覺得這些名詞遙遠、陌生,還有點驚世駭俗。
姜清晝被公家車晃得頭暈,偏偏旁邊的人一臉平常,他只硬撐着不說話。
“那我走了!”于叢垂着腦袋,睫毛在路燈下很清晰,“拜拜。”
他們站在人來人往的路口,路燈亮起,燈光很弱,飛了整個夏天的不知名小蟲已銷聲匿跡,暖色調的路燈把于叢圍在一層毛茸茸的光暈裏。
姜清晝還沒開口,于叢一個踉跄,咚地一聲悶響撞到他的身上,肩膀處傳來明顯的鈍痛,伴着他小聲的驚呼,還有一股很淡的清香。
他說不上來是什麽味道,只覺得胸腔随之震動了下,有很短促的轟鳴聲。
姜清晝聽見于叢身後的快遞員忙不疊道歉:“抱歉,抱歉啊!借過一下。”
對方的帽子已經被撞歪,一只手還保持着推人的動作,另一邊拖着小板車,把搖搖欲墜的一堆紙箱往南邊的宿舍運。
小路上怨聲載道,男生女生都有,看起來已經暴力運輸一路。
姜清晝語氣很自然,開口叫他:“诶。”
貼在他的胸口的那顆腦袋終于舍得動了動,于叢捂着鼻子往後退,臉明顯可見地紅了,不知道是不是被撞得。
“有事嗎?”姜清晝低頭問,想把他捂得很嚴實的手掰開,“痛?”
于叢耳朵也紅了,沒看他,過了幾秒又往後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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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悶悶的聲音從手掌裏傳來,聽起來又軟又糯。
姜清晝動作停在半路,有點懷疑地看他,懷疑人被撞傻了。
“我走了。”于叢格外着急,沒什麽安全意識地又往後退了幾步,“拜拜。”
于叢說得又快又急,姜清晝甚至沒來得及聽懂,只能看見他沒入人群的身影,可以算是落荒而逃。
到最後也沒把手從鼻子上挪開,姜清晝站了幾秒,感受到不太明顯的、圍觀的目光,轉身往西邊的宿舍區走。
“停——”杜楠早早替他開了門,站在門邊攔住他,整張臉寫着即刻開庭。
他還沒開始審判,被于叢的表情吓了一跳。
“草,你咋了?”杜楠罵了句髒話,“你臉怎麽了?”
于叢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人中,确認沒流鼻血,很迷茫地看向杜楠。
寝室門邊貼了四塊鏡子,勉強算作全身鏡,于叢扭頭,就看見鏡面裏宛如一顆西紅柿的人。
他心跳很不穩定,半秒鐘前還懷疑自己當着姜清晝的面流鼻血,很清楚自己亢奮的原因。
因為靠得太近了。
根據于叢的記憶來看,離姜清晝更近的次數多不勝數,甚至看電影那回發生過十分鐘碰到對方手背三次的離奇事件,但沒有哪次産生了心率變速的結果。
“嘿!”杜楠搖了半天手,把人從茫茫裏喚醒,“咋回事啊?咋了你?不舒服啊?”
于叢遲鈍地搖頭:“沒有。”
“你臉怎麽回事?”杜楠忘了堵門的目的,“被人打了?”
于叢看他一眼,懶得說話。
“你下午跑哪裏去了?大中午就不見人影。”杜楠問,“下午點名了。”
“扣多少平時分啊?”于叢視死如歸地往椅子上坐下,“會挂嗎?”
杜楠若有所思地看他,過了一會才說:“沒點到你。”
“……你好無聊!”于叢想起他在微信裏的大呼小叫。
杜楠推了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鏡,表情狡黠:“都要點名了,還不回來,去幹嘛了!都是兄弟,說說呗!”
于叢和他閑扯了幾句,臉色平複了一點。
“沒幹嘛。”于叢仰着頭,盯着天花板上靜悄悄的風扇葉片,“去看美院的人畫畫了。”
“切。”杜楠立刻失去興趣,“又是美院,你咋不去美院上課?”
“我也想啊。”于叢轉過頭,“他們學院看起來好有意思。”
杜楠噎住,半天才問:“哪裏有意思?诶,他們學院是不是漂亮妹子特別多。”
于叢無語地看他:“你有意思!”
“那什麽有意思嘛!”杜楠跟他說了段繞口令。
他沒來得及繼續無聊的小學生鬥嘴,擺在桌上的手機響了一下。
[維克多·潔果:小于。]
于叢背後汗毛直立,立刻開始打字準備道歉,同時在心裏吐槽姜清晝賣人賣得好快。
道歉沒發出去,王潔又問他:“你下周要來社團活動哦!”
[小于小于不做鹹魚:好的。]
[小于小于不做鹹魚:社長,不行,我下個星期期中考!]
[維克多·潔果:?]
[維克多·潔果:我們還有期中考?]
[小于小于不做鹹魚:考到下下個星期二。]
[維克多·潔果:OK,那你下下個星期來。]
于叢愣了愣,等了半天,沒收到任何新消息,直到手機熄屏,才往上翻了翻對話,八十幾斤能把整個社團的人甩在地上的社長似乎還不知道,他已經知道了那個公開的秘密。
“我勸你。”杜楠說得很老成,“還是少跟美院還有電影學院的人玩。”
于叢沒擡頭,過了一會才問:“為什麽?”語調往下,像是在對話,沒有疑問。
“就不是一類人呗。”杜楠沒聽出他語氣變化,拖拖拉拉地把椅子拉開坐下,“那倆學院宿舍都單獨的,你不也知道?”
書桌前的人沉默着,連臺燈都沒打開。
“他們院一學期學費抵我們四年,不上通識課,估計翹課也沒人管,都什麽家庭啊,你想想。”杜楠一邊說,一邊打開游戲客戶端,把鼻子上挂着的黑框平光鏡摘了,“我是怕你跟他們玩久了迷失……”
他扭過頭,對上于叢不太好看的臉色,聲音戛然而止。
“也不全是你說的這樣。”于叢平和地解釋,沒有争辯的意圖,“他們做作業也很累。”
“……”杜楠加入游戲房間的動作停下來,表情微妙地看向于叢,“你怎麽知道?”
于叢挪開眼神:“猜的。”
“怎麽可能!”杜楠開了靜音,畫面無聲地進一片花花綠綠的游戲場景,“你想多了。”
他忽然有點煩躁,卻不知道說什麽,最後還是把那句真的吞了回去。
于叢有點渙散地看着面前的筆記本電腦,全然沒有打開的欲望,杜楠又叫了他幾句。
“什麽?”于叢回過頭。
杜楠啧了聲,對他的心不在焉表達了委婉的關心:“想問你開不開黑,你咋了,累了?”
“沒有。”于叢說,“不打了。”
“……好。”杜楠在等待開始的縫隙裏轉身瞥他一樣,只看到于叢有些惆悵的、情緒複雜的側臉。
期中考來勢洶洶,于叢四處讨要重點,又結識了幾個本該早點認識的同班同學。
“你都不來參加跨班聯誼。”于叢借了對方的優盤,正低頭拷貝,聽見旁邊這位不知道是班長還是團支書的女生說,“輔導員都問了好幾次了。”
“謝謝,我一會拷好了給你。”于叢擡頭,“這個不去會扣分嗎?”
對方明顯沒料到他的直接,磕磕絆絆地說:“這,也不會,本來就沒什麽分可以扣。”
“好的。”于叢了然,點點頭。
“那你下次來嗎?”對方順了順馬尾,“下星期考完試了。”
于叢停了幾秒,誠實回答:“我有點事,不好意思。”
“沒事。”女生有點無趣,口氣平平:“那我先回座位了,一會來找你拿。”
“好的。”于叢應得像機器人。
他潦草地拷了一堆幻燈片,把杜楠不知道從哪裏挖來的期中考模拟題,踩着下課鈴直奔圖書館。
直奔五樓,挑了個沒什麽人的角落坐下。
筆記本還沒掀開,開了靜音的手機震了震,于叢如臨大敵,盯着亮起來的屏幕。
手機沒設密碼,姜清晝的消息很短,完完全全地展示出來。
[姜:下課了嗎?]
于叢腦袋有瞬間的發麻,猶豫了幾秒,打算婉拒姜清晝的跑腿需求,抓起手機敲了幾個字,删删減減。
[姜:在哪裏?]
他怔了怔,把消息框裏打出來的字全全删了,回複他:“在圖書館。”
[姜:吃飯了嗎?]
[小于小于不做鹹魚:吃過了!]
于叢垂着眼睛,感覺到了某些微妙的情愫,悄悄然得幾乎找不到,卻很有揭露性地昭告了他的想法。
他似乎很難拒絕姜清晝的要求,又總是找不到給自己的臺階。
[姜:在複習嗎?]
[小于小于不做鹹魚:嗯,連考五天。]
五樓靠着落地窗的擺了一圈自習用的書桌椅,圍着中間高高的、陳舊的架子,從手寫的标簽看過去,是一堆人氣很低的古籍。
低溫比初秋先到,挂在牆壁上的風扇已經不再搖頭,整個空間攏着一股沒什麽生氣的冷清。
于叢還握着手機,嗡的一聲,在沒什麽人的自習室裏格外清晰。
[姜:你在幾樓?]
于叢消化了一會他的意思,慢吞吞地回複:“五樓。”
他茫然地回完消息,垂着眼睛等了十分鐘,姜清晝拎着本像地磚的書,無聲無息地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于叢的心髒猛地跳了一下,好像下樓時踩空了一個臺階,某種在寧靜中的驚心動魄。
姜清晝看上去走得很快,額頭還有些汗,連帶着睫毛也濕成一片,說的話很有蠱惑性:“看我幹嘛?複習。”
他聲音壓得很低,還有點啞。
于叢有點呆地看他,用軟綿綿的口氣問:“你怎麽來了?”
他看姜清晝的時候習慣稍稍低頭,眼眸卻往上,有點羞澀而讨好的意思。
“複習。”姜清晝言簡意赅,露出手裏那塊地磚的書脊,于叢歪着腦袋認了半天,只看懂最後一個論字。
這本不知道是研究字還是畫的冊子比于叢的電腦還大,結結實實地霸占了半張桌子,和掀開的筆記本肩并着肩,連成一片。
于叢抿着嘴,沒說話。
“看書。”姜清晝重複,聲音很輕,好像在哄他。
于叢還在出神,感覺有東西碰了碰他的腳尖,繼而和他抵着腳尖,不動了。
全身的注意力叫嚣着蹦了過去,于叢感覺臉有點燙,移開目光,胡亂地打開了兩個毫不相幹的幻燈片,努力地把文件名和課程名對上號。
姜清晝好整以暇地翻了一頁,嘴角不太明顯地翹了一下,光滑而結實的紙張摩擦出聲,細細的一下。
2019 · 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