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第27章 27
死寂的氣氛直到進入上海邊界才緩和。
起因是姜清晝放在旁邊的手機嗡嗡地震個不停,車內的藍牙連着于叢的電話,那陣聲音便持久不停歇。
于叢偷偷看他,看見姜清晝下颌繃着,沒打算接的樣子。
他轉過臉,姜清晝的聲音就響了:“幫我開下免提。”
于叢哦了一下,幫他接起來。
來電是個上海地區的陌生號碼,他掃了眼,覺得有點眼熟,替姜清晝摁了下接通,又很小心地摁了下免提。
“小姜?”聽筒裏是個很蒼老的、樂呵呵的聲音,“是小姜嗎?
他一開口,于叢臉上有剎那的錯愕,繼而變得有點尴尬。
姜清晝還有點疑惑,眉頭剛要蹙起,聽筒裏的人笑了:“哎呀,小姜,你現在好大的面子啊!”
“……黃老師。”姜清晝難得露出驚訝的表情,不太相信的樣子。
來電人語氣不慌不忙,還挺高興的樣子。
“費好大勁才拿到你的號碼,要幫忙怎麽不親自來找我?”
姜清晝又陷入迷惑,就聽見于叢在旁邊搶話:“黃老師,不好意思,前段時間麻煩您了。”
“于叢也在啊。”老黃哈哈笑了幾聲。
姜清晝被當前的情況弄得有點懵,掃了眼速度表盤,側過頭看于叢,不可置信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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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叢有點哀求地看着他,嘴上還在客套地應付,從“溯”說到了紙藝,又繞到了李小溪的身上。
姜清晝沉着臉,思緒紛飛,跟着面前的路四處亂竄,從幾句話裏複原了部分實情。
老黃大名是黃亭,是美院的副院長,現在大概已經榮升院長,姜清晝從通大走之前在他手裏學了三年,最多聽的除了表揚,就是要把王潔吊在美院門口打。
于叢在海華上班的樣子又木又呆,不知道哪來的膽量,帶着實習生設計去找他要對“溯”修改建議,姜清晝最後看到的那份方案,大概已經根據建議改了。
“小姜怎麽不說話?”老黃笑了半天,忽然問。
姜清晝才發現于叢恭維人的本領很不錯,語氣有點勉強:“我在。”
“哎呀。”老黃感慨,“沒想到還能有這天,你回上海了嗎?”
“在。”一塊墨綠色的路牌呼嘯而過,顯示距離市區還有五十公裏,“我改天拜訪您。”
“好啊,好啊。”老黃中氣十足,聲音在逼仄的車廂裏滌蕩,“于叢現在做得挺好的,不容易,不容易啊。”
姜清晝接連聽了兩個人口中的不容易,喉嚨艱澀得發不出聲音,過了好久才沉沉應:“是。”
“那你們忙。”老黃好像聽見這頭很重很悶的風聲,“提前約我啊!我很忙的。”
于叢趕忙說好,客套了幾句又挂了電話。
姜清晝輕踩油門,在高速公路聲提了點速,順暢無比地往前行。
于叢沒敢看他,被加速的推力弄得有點緊張,道路寬闊筆直,純白的标線在灰黑的地面分外清晰。
“沒什麽要說的?”姜清晝面無表情,口氣聽起來不太穩定。
于叢忽然察覺到了右腳踝的鈍痛,在這通漫長的電話裏變得很強烈,他咽了咽,艱難而無奈地說:“小溪在通大讀研究生。”
“……”姜清晝不怎麽掩飾地黑了臉。
他渾渾噩噩地幹了幾年策劃工作,敷衍周旋和避重就輕見長,很從容地略過了姜清晝的展:“還沒畢業,也是美院的,算是你學妹。”
“她是研究生,算不上。”姜清晝硬生生地打斷他。
于叢想了想也是:“正好有項目,就去找了美院的老師,問問能不能幫忙指導一下。”
“正好找到老黃頭上?”姜清晝扯了下嘴角,沒一點相信的意思。
“就,正好。”于叢無力地解釋完,“正好聯系上了。”
姜清晝自認為不是傻子,克制了一會,沒在那股綿長的、掙紮的憤怒裏爆發,只是穩穩地打着方向盤。
于叢連接在屏幕上的手機迅速地跳動着新消息,大部分來自于工作群,還夾着幾條關心他的私信,姜清晝掃了一眼,完全沒有尊重他人隐私的态度。
“還需要導航嗎?”于叢小心地問他。
姜清晝沒說話,拔下充電線,把手機遞給他。
于叢剛要鎖屏,聽見他說:“解個鎖。”
姜清晝像是把他的手機當成所有物,一只手握着方向盤,一只手輸了個新地址,靜默着的導航換了個方向。
于叢看着屏幕上的路線變化,把車和人一起引向某個位于市中心的三甲醫院。
“啊?”他茫然地擡頭,“去醫院?”
姜清晝一臉寫着懶得說話,活動了一下脖子。
于叢做完檢查才發現有人已經付了現金,還沒來得及阻止,姜清晝站在他身後問:“真的沒問題?”
聽上去充滿了對鄉村衛生院的質疑。
“沒問題的呀。”負責值班的骨科醫生是個并不年輕的女人,“本來就不嚴重,注意休息,這個月盡量別用腳就好了呀。”
于叢有點結巴:“多久?”
“一個月,年輕人,好得快呀。”醫生對着屏幕寫結論,靠牆的打印機噠噠噠地吐出一張紙來。
“一個月?可以走路吧?”于叢語氣焦慮,“不用力就行。”
醫生從鏡片裏白他一眼:“走麽是可以走的,就是好得慢。”
“謝謝醫生。”姜清晝的手從他頭頂掠過,接過剛打出來的紙片。
于叢帶了些慌張,撐着會診的桌面站起來。
姜清晝表情不太好看地盯了他幾秒,說:“背你。”說完,便很自然地俯下身。
于叢還沒全站直,垂着眼睛,感覺心跳很難抑制地沸騰起來,有片刻失聰。
他沒動,姜清晝又轉過身,看了他眼。
于叢立刻被壓倒性的氣勢震懾,不聲不響地扒拉他的肩膀。
姜清晝颠颠手,扣着他的大腿,能清晰地感覺到于叢沒什麽分量的體重,下巴繃着,嘴角很平。
于叢不怎麽費力地靠着他,來源于肌肉記憶深層的直覺讓他有點暈乎乎的,門診開了熱空調,附着在身上的、棠雲村殘存的濕冷已經散盡。
“姜老師。”于叢的頭靠在對方很僵硬的頸間。
往停車場的路整潔寬敞,姜清晝嗯了聲,尾音往上。
“我有醫保。”他平和地說。
姜清晝盡如他所猜測的,嫌棄地皺眉:“算你工傷,別說話了。”
于叢渾身還是檢查的器械氣息,吃力地盯着姜清晝的側臉,凍了一晚上的身體忽然暖和起來,心跳被烘得格外明晰。
市區天氣極好,下午的太陽帶了點橘紅色,熱融融得讓人分不清時間。
剛坐進車裏,于叢連着的手機就響起來,看上去已經響了很多次。
于叢猶豫了一會,想伸手挂掉。
姜清晝先他點開了屏幕上的接聽,陸路花清脆的哀嚎冒出來:“于叢!”
于叢吓了一跳:“诶,怎麽了?”
“你終于接電話了!”陸路花在藍牙音響裏聽起來要哭了,“我還以為你怎麽了!你在哪裏啊!為什麽不回消息?”
“不是說出差嗎?”于叢頂着身旁的目光。
姜清晝手搭在方向盤上,不打算開車的意思,意味不明地聽他打電話。
“那你怎麽不回微信?”陸路花收起哭腔,“楠哥也找不到你,我們都想報警了。”
“信號不好。”于叢神色坦蕩地撒謊。
“哦。”陸路花想起要說的事,“……那你什麽時候回來啊?晚上撈火鍋。”
“一會就回。”
姜清晝聞言瞥他一眼,看不出太多情緒,手已經放在檔杆上,要打火的樣子。
“馬上。”于叢改口,“挂了,拜拜。”
他在面板上摸了幾下,把陸路花的聲音截斷。
姜清晝仿佛笑了下,轉瞬即逝,把車開出了停車場,交費的時候終于用了自己的手機,桌面是一片漆黑,不太熟練地操作了一會二維碼,中途安保還探了半個身子,對着他的定制深灰磨砂噴漆啧了聲。
“那個。”于叢發現路線偏離楊昌小區是在三分鐘後,“不太順路,你把我放路口或者地鐵口……”
姜清晝置若罔聞,把車拐進了最中心的主幹道。
大抵有限行的原因,一路暢通無阻,于叢啞口無言地看着他把車開進了個人工作室附近的露天停車場。
姜清晝斜了他一眼,轉身把散落在車廂各處的東西都拽到面前,于叢塞得亂七八糟的背包,裝了資料和樣品的牛皮紙袋,滿滿兩提塑料袋裏的藥,窸窸窣窣地挂到他手裏。
“下車。”姜清晝開門,繞到他那側開門,手撐着車門,全身寫滿了不講道理。
“……我就在這附近打車,可以嗎?”于叢邊下車,靠一只腳站穩。
“你打打試試。”姜清晝要笑不笑地看他。
于叢意識到這塊地方可能打不到車。
他如同斷了只腳的鹌鹑般孤立無援,連人帶包一起被帶回了姜清晝的工作室。
姜清晝态度不怎麽好,進了門就随手亂扔他的包,不打算把人放下的意思。
于叢整個人處于一團不真實的混沌裏,莫名其妙地被背着上了二樓,從姜清晝的臉側看見了全貌。
整個空間被打通,和樓下詭異的風格不同,帶了點溫和的日式風格,矮床連着一個方方正正的沙發,床尾正對着的整面牆都是半開放的衣櫃,風格迥異的衣服挂了一半,沒有陽臺,沙發右邊是無邊框的落地窗,挂了百葉窗,日光被窗簾縫隙削成了标準的長條。
“下來。”姜清晝把他安頓到床尾的沙發上,揉了一把頭發,理所當然地問他:“你先洗還是我先洗?”
于叢眼睛慢慢睜大,不可思議地看着他。
姜清晝在海外呆了幾年,徹底丢掉了迂回的、體面的聊天方式,邀請的方式從客套的“要不要去畫室休息”變成了粗暴直接的“下來”。
他做夢的感覺更明顯了,仿佛不相信面前的姜清晝是個活人。
“你昨天沒洗澡。”姜清晝瞟了眼被扔在邊桌上的塑料袋,“洗了澡給你換藥,醫生說不用裹着了。”
于叢看了他幾秒,眼神垂下來,落在灰色調的地毯上。
“去吧。”姜清晝語氣不太自然。
于叢沒想通這其中的邏輯,思考不出非要在姜清晝家裏待着的理由,視線落在床上很随意攤開的被子,四件套冷淡得和本人的脾氣一樣。
“換了藥送你回去。”姜清晝站在他面前,渾身的霸道收斂了起來,跟他商量。
于叢怔怔地望着那個被角,臉色有點空。
姜清晝耐心地等了一會,擡手攥緊了他的手臂,輕嘆了口氣:“你自己能走過去嗎?”
他被拽回神,有點局促地站起來,滑稽地用一只腳蹦向木質扶手邊的浴室,就這麽接受了姜清晝的提議。
浴室寬敞,朝半空開了個天窗,光線極佳,浴缸是緊貼着牆的三角狀,有個能坐下的臺階。
于叢愣了愣,遲疑着問:“怎麽連門都沒有?”
浴室也是半開放式的,整個二樓找不到一扇門。
姜清晝看了看他,沒回答,替他擰開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