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第28章 28

姜清晝表情僵着,在原地聽了一會水聲,轉身去翻了套看不出來是家居服還是運動服的東西,往旁邊的木架上一扔,下樓去了。

于叢的理智沒被他的野蠻剝蝕,吸着氣坐了進去,水有點燙,熱霧驅散了初冬降臨的痕跡。

他在熱水裏呆了幾分鐘,亂糟糟的腦子平息了一些,不知道姜清晝的意思。

一點都不知道,一點都猜不出來。

于叢木然地把這兩天的事倒過來倒過去,匆忙地得出結論,可能是姜清晝性格強勢使然,覺得他在棠雲收紙這件事終究是為了自己的展。

出于甲方的姿态,出于薄弱的愧疚和善意,認為應該照顧一下傷員。

于叢想起他那句算你工傷,忍不住笑出聲,才發現嗓子已經啞了,大概快感冒了。

他收了笑,鼻腔有點酸,把下巴都埋進水裏。

姜清晝說話算數,再進來的時候手裏拿着剛從醫院帶回來的藥,不知道在哪裏沖了澡,頭發還濕着,沒什麽停頓地走進來。

于叢換了衣服,手腕和腳踝都被大一號的衣服遮住。

姜清晝沒什麽好表情,看了他一會,眼神很暗。

他看起來不像是要幫人擦藥,掀開于叢的褲腿還帶着點憤憤不平的意思。

于叢還懵着,就感覺到酸痛直沖天靈蓋,啊了一聲,撐着左邊膝蓋要站起來,被抓着小腿拽了回去。

姜清晝動作幹脆,放下褲管的時候,正好看見于叢濕着的眼角。

明顯是疼痛帶來的、生理性的眼淚,于叢鼻子和眼睛都有點紅,濕漉漉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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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清晝喉嚨動了動,說不出話來。

于叢痛得看不清面前的人,感冒的預兆明顯,耳邊的聲音有點飄忽。

姜清晝站起來,跟他說:“送你回去。”

方方正正的小區裏杵着幾株很對稱的玉蘭樹,一地都是被風雨蹂躏得不成樣的花瓣和落葉。

于叢手裏勾着包,給姜清晝指路。

楊昌小區就巴掌大,垃圾車從一號樓經過,後門的小商鋪都能聽見。

姜清晝呼吸很平穩地背着人上四樓,于叢很自覺地擡手敲門。

陸路花開了門,手裏還有跟沒剝皮的玉米,呆滞地看着他們古怪的搭配。

“大客戶?”她歪了下腦袋。

姜清晝忍了忍沒罵人,說:“讓讓。”

“……”于叢趴在他背上,渾身酸得說不出話來。

陸路花反應過來,退了幾步,聲音很大:“于叢你怎麽了?”

“他房間是哪個?”姜清晝被她吵得皺眉。

陸路花把玉米扔回桌上,給他帶路。

姜清晝把人放在床沿,沒什麽表情地掃視整個房間,把于叢懷裏的包拎起來,放在書桌腿邊。

房間很小,被書桌書架和衣櫃擠滿,床頭還擺了幾本設計類的雜志,窄窄的床瑟縮在角落裏,窗臺倒是很寬,擺了幾盆要死不活的綠植。

姜清晝反手叉着腰,目光環室內一圈,最終落回于叢的臉上。

“你好好休息,我走了。”他說得飛快,一個眼神都沒留下來,轉身出房間。

于叢撐着床沿,右腳虛虛地放在空中。

他看着姜清晝的背,隐約聽見什麽東西嘭地碎掉,是某種只存在于他心裏的、接近于幻覺的東西,于叢懷疑這是場夢。

房間門沒關,人已經不見了,卻又聽見姜清晝和陸路花閑聊的聲音。

忽遠忽近,同樣也不真實。

“你們三個人住?”姜清晝問,“一個洗手間?”

陸路花茫然地說:“是啊,大家習慣都很好。”

姜清晝咬着後槽牙,往裏看了眼,還算幹淨整潔,就是透着點常年積水的氣息,擠得看起來站不下兩個人。

他歪了下頭,想了想于叢一只腳跳進來的樣子,轉身問陸路花:“你們洗手間怎麽不放椅子?”

陸路花表情複雜:“洗手間為什麽放椅子?”

姜清晝也沒想好,做出沒說上句話的樣子。

“诶,大客戶。”陸路花有點不耐煩了,“雖然你充了五萬,但是你只能對沙龍的環境提意見。”

“我先走了。”姜清晝語調很平,臉色有點淩亂,“你記得提醒于叢擦藥。”

陸路花滿肚子的疑問,還沒搞明白大客戶和于叢崴到腳的因果關系,就被安排了新的任務。

姜清晝沒回頭,一陣風那樣甩上門,走了。

于叢晃蕩着腿,表情一點點沉下去,最後做了個深呼吸,如同每天早晨醒來那樣。

窗臺上病恹恹的多肉無聲地和他對望,一時間分不清誰更脆弱。

他聽見陸路花小心翼翼推開門的動靜,耳邊的轟鳴加劇,展示着感冒帶來的不适。

“于叢,你腳怎麽了?”陸路花輕聲問,看向他被遮得很嚴實的腿。

姜清晝腳步有些虛浮,在逼仄的樓梯間下樓,有點恍惚。

在頭頂晃晃悠悠的燈泡亮起來,光線昏暗。

他的胸腔遲來地有了一種生澀的疼,不太明顯,讓人走得更慢。

姜清晝覺得和于叢待在一起的時間有點太長了。

他垂着眼睛,瞥見一個二樓的标志,然後迎面撞上了一個平頭男人。

穿着防風的夾克,夾了個常見的奢侈品牌手包,見鬼了一樣看他。

姜清晝看着他滿臉的驚恐,反應過來:“杜楠?”

“姜清晝?!”

杜楠差點破音,喊完了還下意識擡頭,看隔了兩層的樓梯扶手,看完才覺得動作有點傻。

“……你找于叢?”杜楠前段時間在家暴跳如雷的模樣已經被磨沒了,試探着問。

姜清晝低着頭,嗯了一聲。

“他腳受傷了。”他很自然地摸了下褲子口袋,“送他回來。”

“傷哪了?”杜楠眉毛豎起來,帶了點監護人的意思。

“腳踝。”姜清晝把手抽出來,沒什麽表情,“可能不是很方便。”

“我知道。”杜楠打斷他,“我會看着點的。”

姜清晝停在原地,臉色有點差。

“那啥。”杜楠在靠下的臺階上,仰着頭觊觎姜清晝身邊的一點縫隙,“讓個道,我上去。”

姜清晝動了動,看不出什麽情緒。

杜楠呆了股下班的疲憊,微微駝着背從他身邊上樓。

“诶。”到了下一段樓梯,他又回過頭喊姜清晝,“那個……”

姜清晝轉過身去,丢給他一個眼神。

“……那什麽,你還跟着你媽做生意嘛?”杜楠神色複雜,欲言又止地問了出來。

“什麽?”姜清晝疑惑地皺了下眉。

“你那時候,不是要跟你媽去美國嗎?”杜楠猶豫了幾秒,“就……”

“沒有。”姜清晝否認,“我沒跟她一起。”

杜楠臉色變了,仿佛陷入某種自我懷疑,遲疑着問:“那你媽……”話沒說完,棕色帶老花的包裏手機嗡嗡亂叫,隔着皮質材料令人煩躁。

“喂?”杜楠看了眼來電人,“我到了。”

陸路花在電話那頭啰啰嗦嗦地讓他買東西,說于叢吃了飯還要吃消炎藥。

“我都到樓下了!”杜楠沒什麽好氣,“我一會點外賣。”

姜清晝沉默地站着,等他打完電話。

“那我走了啊!”杜楠沒了再聊的心思,挂了電話拔腿往樓梯上走。

“拜拜。”姜清晝莫名其妙地來了一句,說得很生硬,杜楠差點踩空。

杜楠在扶手邊朝他點點頭,窘迫裏添了成年人的客套。

姜清晝插着褲兜,收起了紛亂的、渙散的思緒,下樓去了。

一樓住戶往外打通了陽臺,做了個專供雜貨的小賣部,茶色的窗玻璃上貼了三個紅字。

姜清晝走得不快,徑直停在陽臺外,踩着地上墊高用的木箱,頭頂差點撞上擋雨的塑料板。

“帥哥,要啥?”黑洞洞的房間裏走出來個女人,手裏還捧着個碗,正好是傍晚吃飯的時間。

姜清晝要了兩包很多年沒抽過的煙,又折回去買了把花花綠綠的打火機。

一種陌生的味道在喉嚨裏蔓開,粗砺、帶着明顯的辛辣,姜清晝喧嚣的心髒平複了一些,挑了個隐蔽的位置,站在樓下發了會呆。

他抽了兩根煙,摸出手機點外賣,花了十幾秒才定到了精準的位置。

姜清晝手上還夾着支煙,付款時才感覺自己在微微發抖。

他緩緩吐口氣,攏着手點火。

天光晦澀,并排站着的路燈吞吞吐吐地亮起來,身側的玉蘭樹擋住了大部分燈光,圈出一個窄窄的陰影,把姜清晝藏在其中,手間有個橘色的小光點。

居民樓裏的燈逐漸開了,他擡了下頭,看見四層的房間都接連明亮起來。

姜清晝很沒公德心地把沒抽兩下的煙摁滅在樹幹上,再随手丢進旁邊的塑料垃圾桶裏。

杜楠推開門時臉黑得像鍋底,房間裏氣氛古怪,于叢坐在床邊喝着熱水,陸路花拿着蒸好的玉米,站在牆角罰站。

于叢的房間就十來平,三個人呆着,一點放松呼吸的空間都沒有了。

“花,你先出去下。”杜楠把手包擱在于叢的書桌上。

陸路花差點要翻白眼,心想這房子也不隔音。

她又給于叢倒了杯熱水,拉上門。

于叢臉色有點空,沒什麽反應地擡頭。

杜楠愁容滿面,啧了幾聲,嘆了幾口氣,好像不得不開口那樣:“你腳怎麽回事?”

“出差摔了一跤。”于叢鼻子皺了下。

“這誰的衣服?”杜楠表情嫌棄地盯着他身上大一碼的運動服,明知故問:“怎麽是他送你回來?”

于叢垂着頭,不說話了。

“哎,我說你。”杜楠煩躁地揉腦袋,“記吃不記打你是!這項目就不能不做了?人都到家門口了,你心裏不難受啊?”

窗外暗下來,小區裏的路燈滋滋響了一串,全亮了。

“做到一半了。”于叢低頭看地板。

“你怎麽想的你?”杜楠氣生不起來,“怎麽讓他送你回來?诶對,他看到我一點都不意外,還是擺個臭臉,真他麽不知道誰欠他的。”

于叢擡眼,還沒開口,手扒在門縫裏的陸路花跳出來。

“楠哥,你別管啦!”她态度很好,“來吃火鍋吧。”

“……你別偷聽。”杜楠沒什麽底氣地說。

“哎呀,又不是什麽大事!”陸路花幹脆又把門推開來,“他既然找了海華,于叢願意接項目,這是他們倆的事,姜清晝見到你不意外,還來找我辦卡,就說明他已經知道于叢現在的情況,兩個人成年人的事,你情我願的,你有什麽好管的?”

杜楠一臉震驚:“你說誰你情我願。”

“他倆呗。”陸路花往後縮了縮脖子,忍不住繼續說:“要不我說你怎麽找不到女朋友呢!什麽眼神!這你還看不出來啊!”

“你把門給我關喽!”杜楠露出點不可思議的表情,瞪了她一眼。

陸路花吐了下舌頭,飛快把門拉上。

鎖舌咔地響了一下,房間裏歸于詭異的沉寂。

杜楠也不嘆氣了,過了好久才問:“于叢,能跟我說嗎?你到底想怎麽樣?”

于叢聽出了一點關切,輕聲回答:“沒想啊,就是想把這個展做完了。”

他說得很輕快,臉色平靜,沒什麽破綻。

杜楠遲疑着,還是問:“……那什麽,就是,你不會,還喜歡他吧?”

老式的窗臺外傳來汽車的鳴笛聲,大概是在提醒門衛手動開閘,短促而焦急。

“嗯。”于叢擡起頭,臉色很靜。

杜楠半口氣堵在喉嚨裏,說不出話來:“你……”

“我有點想他。”于叢扯着嘴角,有點勉強地笑了一下,看上去像是要哭了。

“別笑了。”杜楠有點煩躁,半晌才繼續說:“我知道我多管閑事,但是你們倆,你和他,就不是一類人,你懂嗎?”

于叢笑得很難看,應得很慢:“我知道。”

“我是說如果,如果你們倆和好了。”杜楠說得很巧妙,“就算你們和好了,萬一他媽媽又殺出來,你怎麽辦?”

“不會的。”于叢不再笑了,平和地說:“不會和好了。”

杜楠沒說話,陰着臉站着,看起來想砸東西。

“哎呀。”于叢盯着被褲腿遮住的腳踝,故作輕快,“我已經知道啦,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不會再跟他談戀愛了,你放心吧。”

杜楠咬咬牙,還是沒舍得砸自個兒的包,捏在手裏。

不堪重負的房門又被叩響,陸路花手裏提了個精致的外賣袋,聲音放得很輕:“于叢你點外賣了嗎?到了。”

兩個人不約而同看了眼她手裏的東西,面面相觑。

“先吃飯吧。”陸路花把門再推開些,“于叢還要吃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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