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第31章 31

斥巨資打造的雙向移門嶄新如初,從遠處看只覺得清澈得冷清。

于叢裹着那天借給姜清晝的圍巾,頂着風往前走。

姜清晝看起來已經放棄風度路線,換了看起來很保暖的皮夾克。

還沒走到門前,玻璃裏冒出來兩個鬼鬼祟祟的影子。

只穿了毛衣和長筒靴的王潔和看起來更胖了一點的老黃。

大概是見到了人,黃亭揮了揮手,玻璃門從裏面打開了。

王潔被吹得直哆嗦,牙齒微微打顫:“你怎麽還遲到?”

于叢微微愣神,姜清晝從旁邊握住他的胳膊往上走:“堵車。”

他的棉服被掐得塌下去,手臂被抓得很緊。

“院長。”于叢像被拎起來,有點尴尬地打招呼。

“好好好。”老黃笑眯眯地看他們,“不好停車吧,現在不讓進了。”

姜清晝朝他點點頭,聽見王潔在旁邊說:“所以我沒開車。”

老黃呵呵笑:“我老婆來了也不讓進。”

“停車場很空。”于叢條件反射地裝乖,說完才反應過來停車的人是姜清晝。

姜清晝附和:“挺好停的。”

Advertisement

“怎麽樣?是進去看看?還是直接走?”老黃摸了摸還剩半頭的白頭發,“我辦公室坐坐?還是想參觀一下以前的教室。”

他說着,明顯沒有給人反應時間,轉身就往樓上走,腳步慢慢的,跟着肚子上的贅肉晃。

三個年輕人在身後跟着他,氣氛尴尬而詭異,半天沒人開口。

中心空地上果然空空蕩蕩,連雕塑的底座都被拆幹淨,只剩下一小塊重新鋪過的地磚,像塊嶄新的疤。

“你們三個現在很要好嘛。”老黃路過二樓的畫室,沒打算進去,“裏面亂糟糟咯,現在學生沒有你們以前那麽愛幹淨。”

王潔是搞油畫的,于叢甚至不是美院的,只有姜清晝算得上他的學生,出于禮貌往前跨了幾步,陪他聊天。

黃亭這人厲害,脾氣也怪,雖然怪,但不拿腔拿調。于叢跟着李小溪來了好幾次才見到人,話還沒說完就被拒絕,小溪臉皮薄要跑,他忍不住再求了幾句,老黃聽到姜清晝的名字,又停下來,眯着眼睛仔細打量他:“你是于叢哦?”

他百思不得其解,黃亭能記得他的名字,不過也沒追問。

“你沒從我手裏畢業。”老黃還在前頭跟姜清晝聊天,“我氣死了。”

姜清晝聲音模糊,于叢聽不清他說了什麽。

黃亭聽完,笑笑:“這樣也挺好,外國人也愛研究這些。”

于叢屏着氣偷聽,王潔在旁邊碰碰他的肩膀:“腳好了嗎?”

“好了。”于叢回神,“謝謝你啊,王潔老師。”

王潔像吃了個蒼蠅,面容有點扭曲地看他:“你別這麽叫我,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于叢突然發現他們搞藝術的人很讨厭老師兩個字。

“社長?”他嘗試着問。

王潔臉色更複雜了,發問:“你怎麽不叫我學姐呢?幹脆你叫姜清晝學長好了,怎麽樣?”

于叢想了一會,連忙搖頭。

離開校園生活多年,王潔身上那點不靠譜的叛逆沒了,把餐廳定在了靠近江邊的某個私房菜館。

還是室內的,沒讓年近七旬的老黃喝着十一月的風吃飯。

“我還以為你又要帶我蹦迪。”老黃不可置信,“你現在品位不錯。”

王潔笑得很明媚:“您要想體驗也不是不可以!”

四個人圍着張寬敞的八仙桌,本幫菜被服務生分了盤,配着白色的瓷盤,有點像外國菜。

對面兩人顯然沒什麽心思聊天,王潔在心裏暗罵兩句,繼續捧老黃的場。

包廂是複古的法式風格,面朝江水的玻璃門外是蕭索的露臺,江風沉重地撞在窗戶上,發出類似野獸嘶吼的聲音。

黃亭夾了幾塊魚肉,忽然問:“你們帶煙了嗎?”

其他人齊齊擡頭,摸不準他的意思。

“陪我抽根。”老黃露出點窘态,“悄悄的,悄悄的。”

姜清晝站起來,王潔正貓着腰在口袋裏摸煙盒,有點尴尬地看着他:“我偶爾抽。”

于叢目送三個人走向露臺,玻璃門開開合合,漏進一點冰涼的空氣。

包廂的玻璃跟美院大門一樣幹淨。

于叢甚至能看清姜清晝低頭時嘴角微微向下的表情,手指夾着王潔遞給他的女士煙,沒什麽情緒地偶爾說兩句話。

老黃只留給他一個背影,似乎一直在說話,王潔在旁邊頻頻點頭,看起來很激動。

他明目張膽地偷看,姜清晝隔着一縷白霧,臉色猝不及防地變了,有點難看。

隔了半分鐘,王潔縮着肩膀推門,把老黃和姜清晝留在門外。

她偶爾壓力大時也抽煙,剛出國那陣抽電子煙,後來又發現紙煙醒腦的效果更好。

姜清晝撒手不管洛杉矶的事對王潔來說挺麻煩的,給他幫忙每天跟于叢開會壓力也大,到上海沒幾天就重拾惡習。

黃浦江上的風沒什麽眼色,把她的眼睛吹得生疼。

老黃倒是美滋滋的,吸口煙,幽幽開口:“沒想到還有今天。”

王潔一邊摁打火機,一邊嗯嗯敷衍他。

“沒想到你和于叢還這麽好。”老黃慢吞吞地說,“都那樣了,我以為你倆肯定掰了,沒想到你們還能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哎,你沒在我手裏畢業,我是真氣啊!”

姜清晝擡起眼,沒說話。

王潔有點懵:“什麽?他倆怎麽了?”她不太相信老黃能接受姜清晝是個死基佬還被于叢甩了的事實。

“哦,你出國早嘛。”老黃一支煙到頭,半天才找到豎在風裏的滅煙器:“還有嗎?再來根。那會小姜你都走了,你媽媽來過學校好幾次,找教務處,找于叢,鬧得挺大的。”

一點掙紮和痛苦從姜清晝沉靜的臉色下浮上來,眼神凝聚了一下又散開,緊接着皺起眉。

老黃接過第二根煙,也有些疑惑:“你不知道?”

王潔替他點了火,舔了舔被吹得發幹的嘴,說:“你們聊。”

姜清晝有點艱澀地張了下嘴,沒問什麽。

王潔瞥了瞥他,脖子已經冷得發僵,抱着胳膊進包廂。

她剛坐下,于叢就湊過來,眼神還落在露臺上,輕聲問:“在聊什麽?‘溯’嗎?”

“嗯。”她敷衍于叢。

“說了什麽?”于叢看起來進入了工作時的焦慮狀态,“不太好?要改?”

“沒。”王潔情緒不高,“挺好的,就是閑聊。”

老黃抽了煙,還有點不滿足,回了包廂又想喝酒,姜清晝臉上沒什麽血色,走在後面差點忘了關門。

于叢摁了下鈴,服務生沒幾秒就敲門。

“額,天很冷,少喝點。”王潔看了眼姜清晝的臉色,難得露出點擔憂。

老黃胖手一揮,緩緩說:“白的。”

“……”于叢無奈地看了眼姜清晝,對方眼皮垂着,看上去毫無反應。

“好的。”服務生很标準地露齒笑,悄無聲息地關上門。

老黃像剛說完了大事,飄飄然地開口:“都陪我喝點。”

蒼穹變成了一種混沌的灰,風聲變大,蕩成了凄厲的回聲。

王潔甚至還沒開口阻攔,面前的三個男人仿佛在比賽,仰着頭一個接一個地喝了幹淨,杯子的底還沒沾上桌面,老黃就招招手,示意服務生倒酒。

他喝了第一杯,話就變重了,拉着姜清晝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雖然你走了,沒在我手裏畢業,我吧,有點不高興,但是你要回來了,我還是很欣慰的。”

姜清晝臉色有點空,眼尾發紅。

“我好歹做了你三年老師。”老黃抱怨,“你得喝三杯,對吧?”

“謝謝老師。”姜清晝低聲說,一口把手裏的酒喝幹淨。

于叢隐隐感覺不對,還沒琢磨出什麽,黃亭又盯着他:“于叢,項目經理,一起。”

他思緒斷了,沒什麽猶豫地舉起酒杯。

糊裏糊塗喝到最後,只剩下王潔清醒着,她扶着老黃上出租車,熱得腦袋冒汗,回過頭來就看見紅着臉的兩個人并排站着,一個比一個呆,罰站似的在路邊。

“還有醒的嗎?”王潔腰酸背疼地走過來,伸手揮了揮。

姜清晝像塊燒紅的木頭,一動不動。

于叢掀起眼皮看她,表情很茫然,口袋裏的手機震起來,連綿不絕,沒有打算停的意思。

王潔啧了聲,忍無可忍地朝他伸手:“手機給我。”

于叢在兜裏摸了半天,把手機遞過去。

她瞟了眼來電人,接起來劈頭蓋臉地說:“吃飯呢,一直打!”

對面愣了半天,語氣詫異:“你誰啊?偷人手機?”

“……我是你爹。”王潔翻了個白眼,“我王潔。”

杜楠的口氣變成了驚恐,反問:“你也回國了?”

“是啊!”王潔瞥了眼毫無反應的人,正要往旁邊走,肚子裏搜刮着罵人的話,“于叢在旁邊。”

姜清晝毫無征兆地蹲了下去,在靠着江的馬路邊蜷縮成團,伸手捂着腦袋。

“我草!”王潔驚叫,“不跟你說了。”

她挂了電話,随意地把手機塞到牛仔褲的口袋裏,彎腰要去扶人。

于叢率先一步也蹲了下去,臉在路燈下紅得驚人,同樣不太清醒的樣子,眼神清醒了點,側過身很無措地看着姜清晝。

“你們……別蹲。”王潔頭疼,“站起來,我去開車。”

于叢看不見他的臉,有點委屈地撇嘴。

姜清晝埋着腦袋,發出了很低的嘆氣聲,好像化不開的、濃密的霧,要把整個人都悶死。

“姜清晝。”于叢小聲說,伸手做了個要擁抱的動作,很快又換了個方向,強硬地從他的胳肢窩下穿過,“站起來了。”

路邊寒風瑟瑟,他酒醒了不少,眼睛明亮而潮濕,艱難地想把人拉起來,動作很慢。

姜清晝沒他想象中那麽沉,搖搖晃晃地被扯起來。

好歹還有個醒的,王潔想着,不客氣地去翻姜清晝的夾克口袋,拿了車鑰匙才囑咐于叢:“你們別動,我三分鐘就過來。”

于叢慢慢點頭,像抱孩子一樣托着旁邊的人。

姜清晝無聲地垂着頭,神色渙散,整個人靈魂出竅。

王潔看他一眼,正要朝停車場跑,忽然反應過來,無語地說:“……你車是兩座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