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66
第66章 66
姜清晝面不改色打開那張照片前,王潔剛把他的報名表遞給老黃,辦公室不規則的木門還沒關緊,掃來一陣短促的風。
他填完報名表,被老黃的助手弱弱地舉手,問他為什麽沒有英文名。
老黃慢騰騰地評價,搞國畫的要什麽英文名。
“你這個筆蠻好看的。”老黃眯着眼睛,觀察他手裏的鋼筆。
沉得過頭,商務感很重,不像是姜清晝會用的,反而吸引了老黃的注意。
“謝謝老師,我們先走了。”姜清晝禮貌性地笑了,沒接話,順便不動聲色地點開消息。
王潔一臉困倦地掃了眼,目瞪口呆地跟他一起出了辦公室。
姜清晝表情沒變,把鋼筆塞回了大衣口袋,給于叢回了兩條消息。
“咦。”王潔的聲音在寬敞的樓道裏蕩了兩圈。
姜清晝充耳不聞,存了照片,把手機摁滅。
“我問你。”他皺了下面,扭過頭跟王潔說話:“你昨天說的這個那個是什麽?”
“哪個?”王潔一臉茫然。
姜清晝下巴繃着,表情不太好看:“吃飯的時候,你和桑蕤說的,真心話大冒險。”
王潔思索了幾秒,轉移話題:“這次要出國诶,你媽會讓你去嗎?”
她精準地戳到了姜清晝的痛處,随即又提了一堆參賽的注意事項,頗有前輩風範地拍拍他:“通大國畫系的臉面就靠你了。”
姜清晝頓了頓,像在靠綠上個問題,隔了一會,王潔又說:“不對,是老黃的臉面就靠你了。”
“加油,關門大弟子。”王潔一溜煙消失了。
姜清晝站了會,沒意識到自己嘆了口氣,于叢發來了新的照片,不知道是站在哪裏拍的,和寝室的架子床形成一個奇怪的、傾斜的角度,盡頭是一個平整的低枕。
他放大照片,于叢的被窩東西很少,清爽幹淨,很符合對于理科男生的刻板印象,灰藍色的暗格床單,素色的被子随手被丢在一邊。
杜楠眼睛還沒完全睜開,聲音中氣十足。
他扒拉着扶梯下床,一心二用地拷問于叢:“你你你,到底幹嘛了?大半夜跑掉?做什麽壞事去了?”
于叢端坐着,心髒猛跳了兩下,遲疑了一會:“我落枕了。”
“哈?”杜楠動作放慢了,“怎麽了?”
“脖子動不了了。”于叢像是游戲裏的小僵屍一樣整個人轉了回來,“所以先走了。”
杜楠聲音輕了點,充滿了後悔:“媽呀,你怎麽不跟我說!一點兒都動不了?”
“嗯。”于叢控制住點頭的念頭,有些愧疚地繼續撒謊。
“那誰送你去醫院了啊?”杜楠努努嘴,“我昨天看他也走了。”
“嗯。”他輕聲應。
“這人還行哈。”杜楠伸出一根手指碰碰他的肩膀,不敢用力,“我之前覺得這人怎麽鼻孔看人啊?”
他碰了兩下,問于叢:“這樣痛不?”
“痛。”于叢誠實地說。
杜楠撓撓頭,有點疑惑:“你這挺嚴重的,怎麽吃個飯吃成這樣啊?”
于叢不說話了,心跳聲還紊亂,似乎還覺得過去的一天一頁混亂得不真實。
桌上的手機亮起來,姜清晝言簡意赅地問他的寝室號。
于叢更加簡短地回了串數字。
回複完才覺得哪裏不對,又問:“怎麽了。”
心髒頻率速度很快地提高,他等了一會,沒收到姜清晝的回音,寝室門反而被叩響。
杜楠正拿着洗漱品要去走廊,打着哈欠露出困惑的神色:“誰啊?”
姜清晝手裏抱了個圓筒形狀的枕頭,微微揚着臉,不算友善地看着杜楠。
杜楠石化兩秒,好像又有被人拿鼻孔瞧的感覺。
姜家老宅在別墅的山腳下立了個小亭子,姜清晝開着車經過,就看見裏面坐着的人拿起了電話。
沿途兩側的草還茂盛着,不知道用什麽辦法,把通往山上的景觀維護出生機勃勃的氣息。
他度過了一個不太真實的、忙碌但美好的聖誕。
姜郁善早早打了電話,讓他收拾好了再參加跨年的家族聚餐,手機那邊還有飛機起落的動靜,大概人還在機場。
姜清晝想也不想就答應下來,在心裏整理另一件事。
有年輕的陌生面孔接過他的車鑰匙,熟練地替他泊車,姜清晝瞥了眼,總覺得車童年紀小得不像是能工作。
進門前,他給于叢打了電話。
于叢在打游戲,聲音還迷迷糊糊的,聽上去困了,心思不在游戲裏,好像也不在電話裏。
“你晚上吃什麽?”姜清晝立在尚在運作的噴泉池旁,發現頂樓露臺上有絲光亮,便擡眼去看。
于叢聲音小得像蚊子叫,甚至要被技能特效的動靜蓋掉:“我們寝室三個人吃。”
“吃什麽?”姜清晝堅持地問。
露臺跟随建築原有的造型,呈圓形狀,上面走來走去的幾個人都穿着橙黃色的作業背心,扛了一個黑黝黝的東西。
“可能吃火鍋。”于叢耐心地說,“或者是自助烤肉。”
姜清晝安靜了一會,聽見他軟軟地解釋:“就在西門吃,人很多的話可能吃別的。”
“好。”姜清晝停了半天,最後說。
好像有人在旁邊吐槽了于叢,他遠離話筒說了什麽,姜清晝沒能聽清。
過了兩秒,于叢問他:“你和你媽媽一起?”
“算是吧。”姜清晝摸了下鼻子,噴泉正好停下來,周圍一片寂靜。
他能感覺到于叢在努力找話題,也意識到自己談得有點非主流,根據姜清晝淺薄的戀愛知識,怎麽會有人放着跨年來家族聚會,于叢大約也是這麽想。
姜清晝有點煩躁地扯了扯袖口,身上的套裝是姜郁善遠程操控着人給他訂的,修身的款式,送來時才發覺他好像高了點,稍微有些緊。
“我們在打游戲。”于叢語氣還是一貫的好,慢慢地跟他說。
姜清晝好了一聲,看見了由遠而近的車燈,是姜郁善的車,猶豫了幾秒才說:“我先進去了。”
姜郁善穿得不太保暖,利落地從後座下來,關了門,司機又把車開遠。
“等我?”姜郁善有點意外,順手挽住他的胳膊,“走吧。”
随着年紀,姜清晝越發能感受到家族聚餐時候的暗流湧動。
大多數人都心懷其他事,或多或少想從一頓飯裏得到什麽,哪怕只是一些訊息,他在這種微妙裏隐蔽地成長起來,在試圖解決問題的時候,坦然地成為了其中一員。
他坐下沒多久,外公對小輩輪番的問候就到了他這裏。
外公已經沒有兒童時期雷厲風行的氣質,變得溫和許多,詢問他新一年的打算。
姜清晝耐心正好耗盡,有意無意地開口:“正在準備一個比賽。”
“哦?”外公有了點興趣。
姜郁善握着筷子的手頓了下,揚着眉毛看向姜清晝,沒說話。
“在國外,國際範圍的,中國畫。”姜清晝笑了笑,不動聲色地迎上母親的眼神。
目光裏帶了些懷疑的、質詢的意思,嘴角還勾着,露出一個标準的微笑。
“好,好啊。”外公笑眯眯地說,“到時候拍點照片,發給我看看,不發群裏,就給我一個人發。”
姜清晝看了他一會,低聲說好。
“我看露臺有人裝修。”姜郁善适時轉了話題,“在做什麽?”
在一側布菜的管家開口:“是天文望遠鏡。”
“好端端的,忽然裝這個做什麽?”姜郁善把筷子放了回去,“怪占地方。”
氣氛沉了一點,她又開口:“家裏有人會看嗎?這有什麽用?”
四下閑談的音量停了,陡然變成嚴肅的會議桌。
半晌,坐在主座上的人說:“吃飯吧。”
安裝天文望遠鏡的小貨車呼啦啦地走了,卷起陣塵土。
姜郁善手臂挂着包,冷着張臉走出正門,側身看了眼比她慢了幾步的姜清晝。
庭院裏的車行道上已經停好兩輛車,一輛空間較窄的黑色跑車,一輛灰黑的商務車。
“我回學校。”姜清晝往前兩步,語氣很平靜。
姜郁善不明所以地哼了聲,問他:“你什麽時候去比賽?”
“下個星期。”
門前挂了吊燈,明亮而溫馨,照在姜郁善一絲不茍的妝面上:“你故意的吧?”
姜清晝已經習慣了這種若有若無的陰陽怪氣,看了看她,沒說話。
“多拍點照片。”姜郁善不帶情緒地笑笑,“給我也發點。”
司機從駕駛座上下來,一只手扯着西服下擺,一只手護着姜郁善的頭頂,電動車門緩緩打開。
姜郁善沒再給他眼神,踩着高跟鞋上車。
商務車往左越過他的車,緩緩開走。
姜清晝吹了會夜裏凜冽的冷空氣,抓着鑰匙上車。
兩側的門衛兼車童站得有如背後花園裏的雕塑,滿臉寫着什麽都沒聽見。
他打着方向盤,速度很慢地從蜿蜒的內部道路下山,如願地在山腰位置和姜郁善的商務車拉開了距離。
手機屏幕亮了亮,姜郁善發了條短信過來。
他不太想看,擡手把屏幕摁滅。
過了沒多久,來電鈴又響了。
姜清晝剛要暗自嘆氣,發現是王潔的號碼,對面很吵,電子樂混在一起差點淹沒她的聲音:“怎麽樣?可以了嗎?我已經把你護照交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