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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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無羨剛将心髒煉化成溯洄，他原本的肉身也正好重重摔落在地。
有幾個資質尚淺的小鬼，在剛才衆鬼對着魏無羨瘋狂噬身，大肆狂歡的時候，因為争搶不過那些體型巨大的屍鬼，只好飄在下面，一只只地仰着慘白的骷髅頭，伸着長長的舌，喝着從魏無羨身上多處傷口流下的汩汩鮮血。
而體型大一些的惡鬼怨靈們，确定魏無羨不僅已斷氣，就連心髒都沒有了，頓了一下，道：“哎喲，這小子，死之前還不甘心地把自己的心都挖走了，看樣子是死透了！趁着人還新鮮，咱們快趕緊飽餐一頓！”
衆鬼朝着已經死去的魏無羨一哄而上，藍忘機頓時睜大眼睛，撲上前想要把這群怨鬼們驅逐出去，可無論藍忘機怎麽抓，他的手都一次次地穿過魏無羨的軀體，什麽都抓不住。
藍忘機瞳中血色更甚，一邊在虛空中抓着一邊大喊：“魏嬰？魏嬰！”
江澄見此也幾步沖了上來，紫電雖然在此處沒了靈力，但它好歹是一條鞭子，他嘴唇顫抖、毫無章法地對着分食魏無羨身體的惡鬼們一頓亂抽，可還是沒能改變分毫。他紅着眼睛喃喃道：“滾開，都給我滾開......！”
然後江澄又看向閉着眼睛，心口破碎不堪，全身快被百鬼啃噬地沒有一塊好地方，将将快要露出白骨的魏無羨，憑空搖着他的肩膀，道：“魏無羨，魏無羨，你起來啊！你反抗啊！溫晁有句話說的還挺對，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嗎！你說會拿回我的金丹，可你卻把金丹給了我，你既然這麽厲害，那你起來啊，你起來啊？！”
眼見着江澄和藍忘機都有些失控的征兆，從方才共情開始，就一直沒有出聲的鬼女突然出現，她先是用怨氣暫時制住了兩人的動作，又示意衆人去看另一邊。
比起這等慘烈的百鬼噬食，更引人注目的，是如今已将心髒煉化為溯洄，由人轉為魂體的魏無羨，他如今正一手用怨氣，将溯洄支撐在他向上攤開的手掌上，随後他就在自己身體的不遠處蹲了下來。
可魏無羨卻什麽都沒有做，更沒有任何要對噬身的百鬼出手反抗的意思。
溫情嘆息道：“事到如今，魏公子再怎麽做，也無法改變這一結果吧。”
魏無羨的視線，正垂眸看向散落在地，無人在意、無人争搶的抹額碎片。
他顫抖着伸出手，想要去将它們撿回來收好，可手指指尖剛觸碰到抹額的一瞬間，就從中穿了過去。
而且更不湊巧的是，許是怨氣将将入體，魏無羨還未能很好的操控它，他本想将抹額撿回來，指尖卻不聽話似的，迅速流淌出一絲怨氣，反而将抹額推的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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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無羨的眼中頓時顯露出一分驚慌，情急之下，他直接跪在地上，再度用手去抓那已經被溫晁砍成數段、滿是血污，再也拿不起來的藍忘機的抹額，口中喃喃道：“不....不可以....不....”
藍忘機此刻再也站不住，默默地跪在魏無羨面前，魏無羨此刻看不見藍忘機，藍忘機也無法觸摸得到魏無羨，可藍忘機還是将抹額一片片地“撿”了起來，再交還到魏無羨的手裏。
藍忘機再擡眼的時候，只覺得眼前再度陷入模糊，身形向後一仰，藍曦臣顧念着藍忘機在外本就受了傷，連忙上前幾步扶住他，卻在看清藍忘機表情的一剎那驚愕出聲：“忘機？你——”
藍忘機垂下頭，眼中的點點鮮血滴落在地，不知是巧合還是天意，眸中的血淚恰好就掉落在魏無羨正要觸碰抹額的指尖。只是，魏無羨看不到，也完全感受不到藍忘機的悲傷，雖然抹額沒有再随着怨氣飄走，可魏無羨伸手摸了好幾次，都沒法再将抹額抓回到手裏。
抓不到抹額的魏無羨，很快便将怒氣撒在啃噬他身體的那些伥鬼惡靈們身上，他很是愛惜地摸着溯洄，自溯洄上迅速流出一股極其陰重的怨氣，怨氣四散開來，分別快準狠地朝着各個鬼魂們一只只地擊打過去。
鬼魂們先是被這股從未見識過的濃烈怨氣，沖得四散開來，待它們看清楚魏無羨的模樣，這才紛紛跪地求饒，叫喊道：“饒命，饒命，鬼君大人饒命，鬼君大人饒命！”
魏無羨輕輕用手擦拭了下眼角，抖掉一手的血跡後，冷漠地開口道：“滾。”
惡靈怨鬼們四散逃竄，魏無羨卻對于衆鬼們給予他的鬼君一稱恍若未聞，而是再度低下身，一邊摸着溯洄，一邊打算用怨氣勾起抹額，畢竟，魏無羨如今除了溯洄，無法碰到其他任何東西。
看着原本屬于藍忘機，屬于姑蘇藍氏的抹額，如今竟然被怨氣托舉在中間，而魏無羨無論怎麽伸出手，都再也不能觸碰到它，魏無羨落寞地嘆了口氣，又看向溯洄，純白色的羅盤，壓根沒有能安放東西的地方，而怨氣雖然能夠短暫的将物品托舉一段時間，但由于魏無羨摸不到除了溯洄以外的任何東西。若他想長期将抹額帶在身邊，勢必要這樣一直托舉着，沒辦法，魏無羨只好一邊用怨氣托着抹額，一邊将溯洄收好，轉而去尋找能破開亂葬崗的辦法。
走着走着，魏無羨不由得哼出了之前在玄武洞裏，藍忘機親自所作，只為他二人聽到的歌曲，光線驟然昏暗，魏無羨仰起頭，這才發現他不知不覺已經走進了一片竹林。而這片竹林也與往常全然不同，尋常竹子都是蔥郁翠綠，而亂葬崗上的竹子，卻是漆黑茂密，難以透光。
魏無羨的腦中突然幻化出藍忘機撫琴的模樣，不禁心生歡喜，而溯洄仿佛感知到主人情緒的變化，竟直接從魏無羨的手裏飛了出去，魏無羨不明所以，跟在身後，雖然前路未知，但他直覺，溯洄既然是由自己的心髒煉化而成，那它就不會害自己。
溯洄在一棵竹節旁停了下來，還興奮地上下一晃一晃，魏無羨有些奇怪，他什麽時候居然對亂葬崗上的竹子們生出興趣了，可他剛上前走上一步，身後就有股力量在推着他前進，可前路是茂密的竹林，魏無羨不知道為何要把自己推入此地，溯洄倒是興奮，引着魏無羨一路向前走，直到在一棵成色極其不錯的黑竹面前停下來，然後上下抖動，示意魏無羨去摸。
魏無羨訝然道：“你認真的？我可沒想要這個東西啊。”
溯洄上下抖動着，還發出了指針流淌時的滴答聲響，魏無羨無法，只好嘗試着伸出手，竟發現他居然不僅能摸到亂葬崗上的竹子，還順手從上面折了一節下來。
在這一過程中，除卻魏無羨開口說話，其他時候，他嘴裏都一直哼唱着藍忘機所作的曲子。
江厭離不免有些好奇，道：“這首曲子，聽起來倒有幾分姑蘇的味道。”
藍忘機啞聲道：“是我所作。”
江厭離聞言嘆了口氣，沒再言語。
衆人都知道這支黑竹，就是鬼笛陳情，只見魏無羨先是用怨氣打磨了一下，然後又在上面鑿出幾個孔，然後他就這樣在亂葬崗上，吹起了藍忘機當初親口哼唱的曲子，可吹到一半，魏無羨就發覺周圍環境有變，只好先停下來。
亂葬崗上的衆鬼，竟紛紛低下身對魏無羨俯首稱臣，魏無羨看向跪在他最前方的鬼女，道：“你們這是什麽意思？”
一直控制着共情畫面的鬼女，突然開口，說了和共情中一模一樣的話：“吾将臣服效忠于鬼君殿下。”
金子軒道：“哦？所以這位姑娘，當真是一直跟着魏無羨？”
鬼女道：“是。從鬼君殿下剖丹開始，就一直跟着。”
金子軒嘆道：“真是忠心。不過，現如今魏無羨的秘密，差不多都已經為我們知曉了，你一開始也說了，希望我們能救魏無羨，那我們可有好的辦法救他？”
江澄對金子軒能說出這樣的話很是意外，道：“你今天怎麽這麽難得能說出這些話，轉性了？”
金子軒哼了一聲，傲嬌道：“我和魏無羨遲早都會是一家人，我還能不盼着他好？再說了，魏無羨要是不好，阿離不會傷心的嗎？”
江澄道：“這還像樣。”
藍曦臣看了一眼情緒依舊不高的弟弟，道：“請問姑娘，我們該如何救回魏公子？”
鬼女道：“鬼君手上的那個羅盤，在使用的時候，可以開鬼門，放群鬼，且這類鬼都是當年死于岐山溫氏之手，怨氣極重。”
略過一些不重要的畫面，鬼女指引衆人，看向正在亂葬崗上試圖用陳情破除結界的魏無羨，繼續道：“被扔進亂葬崗上的人，其前生多數得罪了岐山溫氏，如今鬼君殿下一來，怨氣蓋過衆鬼，他既決意向岐山溫氏複仇，那自然會一呼百應。”
鬼女道：“只是，鬼君的複仇并非沒有代價，方才他用心髒煉化出的法寶溯洄，大家也都看到了，其內裏，存在一枚倒轉的指針，它會計算着鬼君殿下留存于世，還能為衆人所見的時間。若倒轉指針停止，鬼君殿下就會在這世間，完全消散于衆人面前，從此将會成為一個只有我們能夠看見，而生人無法得見的孤魂野鬼。”
藍忘機身形一顫，藍曦臣連忙扶住他，道：“姑娘，難道，就沒有任何辦法嗎？”
鬼女道：“人鬼殊途，除非鬼君殿下的執念能強到逆天改命。”
江澄嘆道：“魏無羨這個人的意志力一直都很強，否則一開始他為何會挺過剖丹，直到現在也沒有事呢。”
鬼女道：“鬼君殿下，如今雖能縱鬼門，控萬鬼，可他有個習慣，也是他後來偶爾發現的能力，那就是——”
畫面一轉，正是魏無羨吹奏溯洄，送鬼重新渡入輪回的全過程。
藍曦臣嘆道：“此法，倒是與姑蘇藍氏的度化之術，異曲同工。”
鬼女道：“鬼君大人的這個辦法，看似是在為那些能夠重入輪回的孤鬼們重建生路，其實遠不止于此，他每送一人入輪回，便能重新塑修他的魂體，外加...鬼君大人生前，同含光君曾達到靈肉合一的境界，所以，若含光君對鬼君大人的執念夠強，或許會有能将鬼君大人，以鬼身留存與世的辦法。”
鬼女這段話裏的信息含量太大，江澄想到什麽，一拍手道：“哦！怪不得魏無羨回來那天，只有含光君能碰得到他！”
藍曦臣道：“還請江宗主細說。”
江澄道：“因為岐山溫氏最近幾個月，不僅戰場上節節失利，死相也變得離奇凄慘，魏無羨回來的那天，我和含光君都發現了溫晁的下落，便碰巧趕在一處，結果就看到了魏無羨那時候，就是在用溯洄開着鬼門，任由裏面的鬼童鬼女，先是把溫晁的金丹生掏了出來，然後把人拖進了鬼門。在這之後，我本來是想把幫他背了幾個月的随便還給他，卻發現他根本碰不到随便。”
金子軒卻忽然感嘆道：“這殺死溫晁的方法，倒是狠狠的報複了岐山溫氏，算是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
藍忘機補充道：“魏嬰那時見到我們的眼神，沒有任何欣喜，還有一絲逃避。”
藍曦臣道：“可忘機，你卻能觸碰得到無羨，這或許會是一個解決的突破口。”
江澄剛興奮沒多久，又捕捉到之前鬼女所說的話，喜轉微怒，道：“不過，話說回來，魏無羨當時從岐山回來，一睡醒，就求着我爹趕緊去姑蘇同藍老先生議親，感情你們之前...什麽不該做的都做了啊！”
藍曦臣瞥了一眼耳垂微紅的弟弟，道：“咳咳，江宗主，但這如今至少也成為了能将魏公子留下來的辦法，不是嗎？”
江澄悶聲不語，鬼女道：“但這個辦法，可能會有一些代價，具體方法，也非我們所能得知，大家目前只能盡量穩住鬼君大人的情緒，讓他在戰場上減少失控，這樣，多少就也能避免他的元神再度受損。”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到時候了，鬼女道：“我已經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向各位盡數說明，接下來就要看鬼君大人的造化了。”
鬼女随後消失了，而衆人也各歸各位，而與此同時，魏無羨看着滿場上留下的活人裏，已經沒有一個岐山溫氏的了，這才堪堪停手，握緊溯洄，就見藍忘機正輕輕擺脫藍曦臣的攙扶，一步一步，緩緩向他奔來。
魏無羨看着滿地的血腥味，和他還沒來得及召回去的鬼魂，心知藍忘機不喜歡這樣的場面，眼見藍忘機離他越來越近，不由得抓緊溯洄，将它急忙放回到心口，眼眶通紅道：“藍湛....”
出乎魏無羨意料的是，待藍忘機終于走近，他什麽話也沒說，魏無羨看到藍忘機好似哭過幾次，眼底泛着赤色，剛想開口安慰幾句，就見藍忘機一把将魏無羨抱到懷中，輕輕摸着他的背脊。
顫抖的身形，不知是人的，還是魂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