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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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忘機在靜室的門前将将落地。

靜室名如其居所之主,也十分符合姑蘇藍氏的特點,靜谧清幽。

門口的草坪是藍忘機在走之前,特意種下的玉蘭和芍藥,如今大多都是含苞待放的狀态。

藍忘機沒有去理會這些花兒,而是稍稍推開大門,他走的這幾個月,特意用一種僞裝術法,将原本裝點過的婚房,給“還原”成裝點前的模樣。

而這一禁制,唯有藍忘機一人可解。

他本想着,射日之征後迎魏無羨回姑蘇的時候,讓魏無羨握着藍忘機的手,兩人一起解開這道結界,以此就能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他們本該在幾個月之前就走完的婚禮儀式。

藍忘機進了屋,合上門,擡起手解除了這一禁制。

面前素淨淡雅的陳設宛若畫紙一般被撕開,由純潔的白瞬間換上喜慶的紅,從桌椅到書櫃,從劍架到床榻,就連案幾上的燭火燈盞,上面也貼滿了喜字。

由于陣法的關系,這些東西并未在藍忘機走了這麽幾個月內就蒙塵藏垢,而是閃亮如新。

只是少了身邊人的那張笑臉。

許是這本該喜慶的一幕,同魏無羨已經不在藍忘機身邊的現實,做出了強烈的對比,藍忘機從懷裏掏出陳情,突然就想到了,姑蘇藍氏的問靈術。

藍忘機好似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将懷裏的忘機琴解下,抱着它和陳情,急忙幾步奔向桌案前,落琴之時,目光又偶然瞥見桌案上竟不知什麽時候,被藍忘機放上了一對黑白兔子的木雕,黑色的那只上面綁着一段紅發帶,而白色的那只額上纏着歪歪扭扭的抹額條紋。

這是藍忘機第一次做木雕,雖多有瑕疵之處,可藍忘機于各方面都天資絕佳,所以這對兔子木雕做得十分可愛。數月之前,藍忘機還幻想着,魏無羨如果進了靜室的門,看到木雕後會是何種反應,會不會說,藍湛,這兔子,是不是很像當年求學時我送你的兩只?

藍忘機伸出手,去摸那只黑兔木雕耳上的紅色發帶,可不知為何,原本藍忘機在雕刻的時候,分明早已将最後的粗糙毛邊打磨幹淨,他這一摸,兔耳上不知是何種東西,突然就割破了藍忘機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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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指上滲出點點鮮血,藍忘機微微合目,沒有再去管它,而是直接将割破的手指放在忘機琴上,先是慣例奏出一曲問靈,可這裏是雲深不知處,極少能有靈魂能被召來此地,藍忘機彈了不下數十次的問靈曲,直到琴弦上滿是血跡,讓人目不忍視,這才将将停了下來。

于此同時,在藍忘機無法到達的鬼界,魏無羨的魂靈正被一團白光包裹着。

原先被魏無羨生生從心口掏出的溯洄,早在魏無羨回歸鬼界的第一時間就歸複原位,只是他剛踏入鬼界,就飄在半空,昏迷不醒。

之前的那位鬼女,原可以渡入輪回,可她目睹了魏無羨離開之後藍忘機的所有情态,是以,她暫時放棄了輪回的機會,而是選擇追随在這位鬼君殿下身邊。

畢竟,鬼君殿下的魂魄,将将只差那麽一點就可以完全修複。鬼女也是看着藍忘機和魏無羨在陽間時的感情是有多深厚的,因此,她更想盡快将魏無羨送回現世。

一旦魏無羨重回于世,他就可以不受陽光的限制繼續存活,如今就差一步,她怎可能放棄拯救恩人的最後一點機會?

不止是這位鬼女,之前被魏無羨送入輪回之後的上千位“鬼魂”們,在輪回之後,都記着這份恩情,紛紛在陽間入夢休憩的片刻,以精神力再度回到鬼界。

此刻他們正圍在魏無羨身邊,七嘴八舌道:“我說這位姐姐,我們已經把自己輪回後,身上最微不足道的一點點陽氣都供奉上去了,按理說咱們這麽多人,每人供奉給鬼君殿下一點陽氣,也應該夠他修補魂魄了啊,怎麽這麽長時間了,鬼君殿下還是沒醒啊?”

“就是說啊,莫非你之前看到的都是假的?鬼君殿下在那什麽...什麽大戰來着?”

“射日之征啊!你個傻瓜,這場戰争這麽有名,你居然都不知道?”

“哈啊?我怎麽知道?我他媽的是三年前不小心落水死了的,又不和你們絕大多數鬼一樣,一個個的都同岐山溫氏有着血海深仇。我生前可是行善積德,一點虧心事都沒做,要不是鬼君殿下在,我還指不定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重入輪回呢!”

“啊行行行,這些都不重要,可是咱們都清楚,這位姐姐可是全程目睹了,鬼君殿下留在陽間的最後那段時光,那按她的意思,鬼君殿下的魂魄在之前,化解了我們身上的怨氣,送我們重入輪回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修複了。那他這怎麽,不僅不能回到陽間,還不能順利醒來?這也太沒天理了吧?”

眼瞅着一旁衆“鬼”七嘴八舌讨論不休,鬼女拍了拍手清了下嗓子,道:“諸位,想必都知道溫若寒吧?”

“哦?岐山溫氏的家主?”

“他奶奶的!我全家人當初都死在溫晁那畜生手裏,我還能不知道?我他媽化成灰了都認得!”

“說起來,要不是這次跟着鬼君殿下報仇,我都不知道,原來親自将岐山溫氏的這群王八蛋們給一口口咬死的感覺,究竟有多麽痛快舒爽....”

“啊行了行了,沒人想聽你發表這種感想,聽正事,聽正事!”

鬼女道:“溫若寒前不久,已經被鬼君殿下拖入了地獄。”

聽聞這話,數千衆鬼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呼,入了地獄的鬼,同他們進了鬼門的鬼還不一樣。

區別在于,入地獄者,其永世無法轉生。

鬼女見此無法,大聲道:“原本鬼君殿下,如果能在殺死溫若寒之前,将當初在亂葬崗上受損的元神完全修補好,那他當時即便用溯洄自燃元神,以增強衆人在戰場上的威力,他自身也不會受損太多,繼而撐不到他留在陽間。”

衆鬼頓時發出一陣嘆息:

“唉,要我說,鬼君殿下也盡力了,畢竟他要一邊打仗,一邊度化我們,還要一邊藏着掖着,不讓含光君發現,這要是我,估計早就忍不住,先向夫君老實坦白了!”

“也是啊,為何他當初不說呢,就像剖丹那樣,明明也可以對江宗主講明實情的...”

“诶等下,看姑娘剛才的意思,鬼君殿下沒準還能再重回于世,同含光君再續前緣?”

鬼女道:“正是。”

“那那那那,那最快需要多久啊?”

鬼女道:“因為之前鬼君殿下的魂魄,在送你們入輪回的時候得到修複,外加當時身懷鬼君殿下金丹的江宗主,曾為他輸送靈力,是以,最快的話,第十三天,他就能再度重回于世了。”

衆鬼道:“啊!那我們豈不是可以靜等着就行啦?”

鬼女道:“若想要滿足十三天聚魂回煞,須在鬼君殿下醒來之後的第七日,去一趟陽間,盡他所能,帶回他之前觸碰過的所有東西,亦或是感情深厚之人,在某處寫下的他名字的物品....”

鬼女剛剛說完,就見魏無羨睜開眼睛,道:“你們,都在說什麽啊,怎麽這麽多人,好吵....”

鬼女聽到魏無羨的話,十分驚訝,按理說,魏無羨和藍忘機感情如此深厚,為何他在醒來的第一時間,沒有去提藍忘機的名字,道:“鬼君殿下,您....可還記得之前的事?”

魏無羨的魂體由于之前受到損傷,因此要比在場的所有鬼魂都透明輕薄一些,可即便如此,他的實力仍在,因此在他睜眼醒來的第一瞬間,衆人還是感受到了一陣威壓,外加他們都對魏無羨心悅誠服,是以,衆鬼皆向魏無羨颔首行禮,道:“鬼君殿下醒了!”

“啊!鬼君殿下醒來,是不是就可以等十三天後修複魂魄啦?”

“對呀!快點修好魂魄,再去陽間找含光君繼續前緣呀!”

魏無羨面露一絲迷惘,道:“含光君?再續前緣?”

鬼女道:“殿下您...不記得了?您額上所系的東西,還是含光君親自給您帶上的呢?”

魏無羨道:“哦?”

他一邊好奇扯下抹額,拿在手裏端詳了好一會,突然感覺心口傳來劇痛,鬼女想要上前查看,魏無羨擺擺手,道:“沒事,或許是我的心髒剛剛複原,外加看到這條東西...”

“鬼君殿下,這是姑蘇藍氏的抹額!”

“這可是您在陽間的未婚夫含光君,親自給您系上的....您趕緊養好魂魄,快去找他吧!”

魏無羨雖然忘記了藍忘機是誰,可他心底卻對這條抹額格外歡喜。外加衆鬼所說,如若他真可以在十三天後重回陽間,沒準他就能恢複記憶,外加同那位含光君再續前緣。

他先将抹額往懷裏塞好,然後看向鬼女,道:“姑娘,我該如何做?”

鬼女道:“今日是你醒來的第一日,你只需在第七日,去陽間使用鬼火,帶回你所有的東西,衆鬼會為您聚魂回煞,十三日後,您便可再度以鬼身魂體,回到現世。”

魏無羨道:“那你們呢?”

衆鬼道:“我們之前,都已經被您重新送入陽間,再入輪回啦!”

“現在回來,只是來找您報這一微薄之恩的!”

魏無羨看向鬼女,目光中的疑問不言而喻,鬼女道:“鬼君殿下重回陽間之日,我也會再入輪回,還望殿下放心。”

不知渾渾噩噩的過了幾天,這段時間,藍忘機一直窩在靜室,開啓結界,閉門不出,也不讓任何人進來。

任憑藍啓仁和藍曦臣在外怎麽勸說,怎麽讓藍忘機先将靜室的門打開,藍忘機都沒有任何回應。

藍忘機白日撫琴,到了夜晚就不停地掌燈作畫。

從他在雲深不知處牆頭上,伴着月光,看到魏無羨拎着天子笑酒壇翻牆進來的第一眼,到最後太陽升起,魏無羨在藍忘機的懷裏一點點消失。藍忘機一張接一張不停畫着,有時候累到直接睡在桌案上,藍忘機在夢裏,都在無時不刻地,幻想着魏無羨如今,已經同藍忘機行完結親禮,兩人正在雲深不知處生活在一起。

沒有什麽人能将他們分離。

而藍忘機再睜眼從夢境回到現實之時,就又發覺夢裏的魏無羨,不知道為何突然離開了他。因而,到了第七天,藍忘機已是半睡半醒,不知何為夢,何為真了。

一連七日,藍忘機都是在桌案前,白日撫琴,夜晚作畫,睡夢中尋人。

直到第七日,藍忘機又一次從夢中醒來,連日在案幾前一動不動的他,突然就好似瞥見了一個人影,而他面前不過十餘米,好似溯洄淡藍色鬼火的微光,正在一閃一閃,微弱卻難以忽視。

藍忘機沙啞着聲音,喃喃道:“魏.....嬰...?”

他昏迷之前,傷心過度犯了失語急症,這裏的藍忘機竟開口說了話。

可就算這樣,面前的鬼火依舊沒有任何反應,靜靜背對着藍忘機而立,一動不動,更是沒有任何言語。

自腳底的寒意霎時傳遍藍忘機的全身,他的嘴唇顫了顫,感覺眼裏有什麽東西,再次流了下來,複而對着那團人影道:“魏嬰....?”

不說還好,藍忘機再度呼喚出魏無羨的名字之後,原本安靜的溯洄鬼火,突然向着桌案急急飛了過去。

而無法被藍忘機所看到的魏無羨,此刻正依照鬼女的辦法,打算用鬼火,先帶回在這裏曾屬于他的所有東西,這樣,他才好繼續聚魂回煞,再度還陽。

藍忘機猶豫的功夫,魏無羨手裏的鬼火第一個就瞄準了桌案上的陳情,鬼火過着陳情,泛着淡藍色的幽光,藍忘機緊緊盯着和當初的溯洄一樣的光茫,忍不住追了上去。

而就在這時,魏無羨也看清楚,衆鬼口中所言的,他那未成婚的道侶夫君,含光君藍忘機的模樣。

魏無羨嘆道:“是個标致的美男子,我若是真能和他成婚,倒也不虧了。只是啊,你先且等我幾日,等我将這屋子裏和我有關的東西都帶回去,再過六日,我就可以回來了啊。”

淡藍色的鬼火裹着陳情,在藍忘機的靜室裏胡亂翻找着,先是在角落的書案上,裹挾起藍忘機這幾日,為魏無羨所作的畫像,随後又直接點燃了一本書,待這書快被燒了個幹淨的時候,枯黑的書頁裏,竟掉出了一個完好幹枯的枇杷葉書簽,上面還殘留着淡淡的枇杷果實的香氣。而鬼火見到枇杷葉更是興奮,想也不想就瞬間将它點燃。

待那火焰就要燒完一旁的那個黑木匣子,就連裏面的香囊都要被裹走的時候,藍忘機終是小跑着跟了上來,抓着那被鬼火包圍的陳情,似是在與它較勁。

畫像燒了可以再畫,枇杷枯了可以再摘......

可唯有陳情,是目前魏無羨留給藍忘機的唯一一件東西了。

藍忘機抓着陳情,而溯洄鬼火已經燒到了他的指尖。

鬼火灼人之感,并非陽間火焰般熾熱烤人,而是極為陰寒,冰涼蝕骨,尋常人若觸碰鬼火,基本上會被鬼氣完全侵染,若靈力修為太低,恐怕還可能會成為一個毫無意識的冰冷傀儡,而即便此人修為甚高,也會因過度的陰氣入體,而損傷靈力。

饒是藍忘機修為再高,運起全身的金丹靈力與之相抗,終是敵不過這不屬于塵世間的非人力量。

不知怎麽,這支笛子上面好似有一股能和鬼火相融的氣息,魏無羨怎麽都帶不走,他正絞盡腦汁,接下來該如何做的時候,靜室的大門突然被破開,魏無羨感受到來人修為不低,被吓了一跳,只好先放棄陳情,再做打算。

鬼火被這外力擊的一晃,竟直接從藍忘機的手裏蹦了出去,這一蹦,突然撞上了方才還未燒完的黑木匣子,一張紅紙突然掉了出來,鬼火突然像是找到最後一件寶貝一樣,噌的一下就撲了上去。

魏無羨飄過去看了一眼,是之前由青蘅君親自執筆,藍忘機一直帶在身上的那張婚書。

這婚書上,寫有魏無羨的名字。

暗中操控鬼火的魏無羨,心道,找了這麽久,這應該是最後一件東西了吧。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陷入極度悲痛和自責中的藍忘機,雖然有些心疼,但還是暗自道:“這位小郎君,我也是真心實意想要幫你,才不得不用這種看着略顯殘忍的方法,罪過罪過,你再等我幾天?等我把魂魄修好了,我會親自回來找你重聚的!”

魏無羨最後一句話喊的聲音,在他看來足以震動整個靜室了,可惜目前人鬼殊途,藍忘機也好藍曦臣也好,沒有一個人能聽到。而有些麻煩的是,鬼火如今裹挾着婚書上魏無羨的名字不放,可婚書卻在藍忘機的手裏。

魏無羨大喊道:“你這到底是讓我燒呢?還是不讓我燒?啊啊啊啊,為什麽不能讓這小郎君跟我對個話啊!?”

與此同時,藍曦臣也快步走到藍忘機的身邊,大喊道:“忘機!你在做什麽?!”

藍曦臣講話,從來都是溫言細語,和煦溫柔,從未有過如此失态之色。

藍忘機看着在鬼火手裏快被燃盡的,寫有魏嬰魏無羨名字的婚書,喃喃道:“婚書...”

有魏嬰名字的婚書....就這樣,再度被溯洄鬼火卷走。

見目的達成,魏無羨隔空給了藍忘機一個擁抱,時間不等人,距離第十三天還餘六日,魏無羨只好帶着之前鬼火卷來的所有東西,先行離去。

藍忘機抱着陳情,坐在地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後,竟直接昏了過去。

藍曦臣急忙用靈力替藍忘機調息,又把人扶到床上,本想讓弟弟睡得舒服些,便想從藍忘機的手中,暫時拿走陳情,可無奈藍忘機将陳情攥的很緊,藍曦臣也不敢使出太大力氣,怕折了陳情,也怕傷了忘機,只好作罷。

藍忘機攥着陳情睡的正熟,藍曦臣坐在藍忘機身旁,眼眶微紅,連聲嘆氣。

今日,是魏無羨,在藍忘機的懷裏,魂飛魄散的第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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