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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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無羨懷裏卷着數十張畫像、夾着枇杷葉書簽的冊子,還有最為重要的——寫有藍忘機和魏無羨名字的婚書,從雲深不知處的靜室踏入了黑色的鬼門裏。
衆鬼早已在魏無羨出發前去雲深不知處之時,由鬼女的指揮下,在魏無羨原本融回溯洄之地的地面上,畫好了聚煞回魂的陣法。
這道陣法畫起來并不容易,需要回魂之人的怨氣,若回魂之人能從陽間帶回更多和他生前有關的東西,則可以補全陣法,加快術法實施起來的速度。
這也是為何鬼女建議魏無羨,親自去一趟陽間,将和他有關的東西都帶回來。
魏無羨剛跨入鬼門,看着地上這個說是陣法,而實際上被畫出來的,是一個巨大的卷雲紋圖案,不僅如此,這卷雲紋好巧不巧,竟泛着和之前的溯洄一樣的藍光。
魏無羨的眼皮微微跳了一跳。
他也不知,如今魏無羨身為一只鬼,雖然是只快要還陽的魂體,但魂體魂體,說到底還是鬼魂,按道理鬼是不會像尋常人一樣眼皮跳,魏無羨搞不懂眼前的狀況,不是要聚魂回煞,送他還陽嗎,這...都畫的啥?
魏無羨無奈道:“你們這畫的也能叫術法?”
衆鬼驕傲的點了點頭,其中有幾個鬼還自豪地喊道:“我們幾個,前段時間趕巧,還陽輪回之後恰好投生到了姑蘇藍氏的地界,那裏風景秀美,姑娘們長得好看又溫柔,而且啊,鬼君殿下您的未婚道侶含光君,他就是出自姑蘇藍氏家族的!”
魏無羨驚奇道:“哦?你們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我剛才去帶回來的這些東西,都是從一處宅子裏的一間房內拿回來的,那屋子裏的陳設裝扮....好像的确有地上這個卷雲紋。”
有一只女鬼捂心口感嘆道:“鬼君殿下莫不是去找含光君了?這些東西,這幾幅畫作,當真是精妙絕倫,畫中的鬼君殿下真真是風采照人!這些畫,會不會就是含光君畫的啊?”
“诶對哦,還有你們看,那紅紙!”
“嚯!”有生前視力極好的鬼,認出了上面的燙金雲紋圖案,嘆道,“這這這這,快看鬼君殿下手裏那紅紙!它分明是婚書啊!姑蘇藍氏的婚書!”
魏無羨見這群鬼們好奇,想着反正沒過幾日,他就要還陽回人間了,而這些曾經受他恩惠,又回過頭來助他與藍忘機再度相守的鬼魂們,于他而言,早已不是什麽上下級關系,他們想看,那就給他們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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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書被攤開懸在空中,衆鬼邊看邊感嘆道:“我的天,上面果真有鬼君殿下的名字。”
“還有含光君的名字诶!”
“能拿到這個東西,估計鬼君大人的記憶也能很快恢複!”
說到記憶,魏無羨突然想起來,如今懷揣在自己胸口的抹額,和昨夜藍忘機額頭上所系的那條束帶一模一樣,看來,他們生前,果真有着婚約。
再想到昨夜藍忘機一手拿着陳情,一手握着婚書,淚流滿面的模樣....
接下來只要魏無羨配合施法,那他将很快回到現世,也就不會再讓藍忘機苦等太久了。
只是還有一個問題,魏無羨回魂之後,若完全沒有了生前的記憶,那魏無羨即使回去找藍忘機再續前緣,可這一切是否對藍忘機太不公平了?
一旁的鬼女見魏無羨憂心忡忡,安慰道:“鬼君殿下,如今陣法已經補全,您只需要懸浮其上,靜待或安睡六日,六日之後就可以重回現世,能為人所見,也能随心所欲,觸碰到常世間的任何東西。”
魏無羨道:“嗯?什麽叫做,能‘随心所欲,觸碰到常世間的任何東西’?”
鬼女解釋道:“鬼君殿下生前同含光君進行過雙修結契,因而您從亂葬崗回到現世之後,射日之征的那段時間,您只能碰到含光君本人,以及含光君所觸碰過的所有東西。但如今不一樣了,您身上不僅有含光君最重要的定情信物,此前又有過十分嚴謹周密的補魂,天道為了獎勵您所作的一切,特意讓您在此番回魂之後,不僅能享受與含光君同等的壽命,您在常世,能否觸碰到人間的東西,可皆由您內心的喜惡決定。”
魏無羨奇道:“也就是說,除了和之前一樣,含光君和含光君碰過的東西,我可以直接觸摸得到,其他的人和物品,我只要想碰到就能碰到,不想就摸不着,這樣,別人就不會傷害到我?”
鬼女道:“正是。”
魏無羨飛到卷雲紋陣法上躺下,喜道:“能有這麽好的事?那我可要抓緊去辦了!”
衆鬼發出陣陣歡呼,魏無羨又道:“啊對了,事成之後,你們所有人,是不是也能繼續該輪回的就去輪回,繼續過你們的好日子?”
衆鬼紛紛稱是,魏無羨又看向這段時間,曾幫助過他最多的鬼女,鬼女知道魏無羨在擔心什麽,道:“鬼君殿下,我亦然。我在夷陵游蕩至今,如今又受了您的恩惠,接下來,也要渡入輪回之門了。”
既無後顧之憂,前路又是一片光明燦爛,魏無羨這才放心地合上眼睛,衆鬼們将魏無羨所帶來的全部東西都投向卷雲紋陣法,只見這些東西在藍色卷雲紋的煉化下,一件一件化為碎片,然後又飛向了魏無羨的身體裏。
魏無羨只覺得自己做了個夢,夢裏的他憶起了之前的所有事情,包括他在鬼界的一切,衆鬼們是怎麽努力将他重渡輪回的,他一樣都沒有忘。
待魏無羨睜開眼睛,他突然發現,自己原先還是躺在陣法上,如今卻是站着的。
依照話本子裏的劇情,魏無羨不是應該躺在床上,身邊圍着一群親戚朋友嗎?
對了,藍湛,藍湛呢?
魏無羨着急忙慌地,打量着周圍的環境,大夢初醒,魏無羨突然發覺,他,竟真的直接來到了,當年在亂葬崗上,魏無羨筋疲力盡、遍體鱗傷,絕望合眼的前一秒,內心最想去的地方。
他仰着頭,看着寫有靜室的牌匾,不禁想起了當年還在雲深不知處聽學,他和江澄聶懷桑幾個人四處閑逛,就曾逛到這附近。
魏無羨道:“咦,這是哪裏?我怎麽從沒來過?”
聶懷桑見到這靜室牌匾,慌張道:“哎喲,魏兄,咱們怎麽來了這兒,這裏啊,可不是一般人敢來的!趁着沒別人看到,咱們幾個快趕緊離開這兒!”
魏無羨不以為意,聶懷桑拉他他也不動,反而更好奇:“怎麽了,這和那什麽蘭室雅室的,有區別嗎?不就是牌匾上寫着靜室倆字麽,你怕裏面有人?若真有人,咱們方才聲音這麽大,裏面的人早就出來,将我們幾個轟走了。再說了,我又不是特意來這兒搗亂,只是路過,聶兄啊,你看看,這兒實在有些偏僻,草叢也不密,連只蛐蛐兒、螞蟻洞什麽的都沒有,一點都不好玩。”
江澄道:“你還想玩螞蟻洞?不怕再被藍忘機逮到,抓你打戒尺,罰你抄家規?”
魏無羨誇張道:“哈?!不就是玩個螞蟻洞,雲深不知處還有這種家規嗎?再說了,藍忘機就算再可怕,我又不打算入贅他們家,就只是路過一下,我剛才只是嘴上說說,又沒真幹什麽,他能把我怎樣?橫豎再熬兩個月,等聽學結束我就再也不來這鬼地方了,我怕他?”
射日之征時,魏無羨午夜睡不着,背着藍忘機偷溜出來,坐在樹上對着月光冥想。
當年他怎麽就不再大膽點,敲開靜室的門,亦或是找個沒人的時間偷偷溜過去,就多看一萬一藍忘機在屋裏呢,到時候魏無羨可就有的是機會,能好好将他逗弄一番。
而不是像如今,當年的這一眼,只能成為魏無羨回憶裏的最後一眼。
如今魏無羨就這樣,背着光,站在靜室的大門前,他的願望分明已經成真了,如今魏無羨一個人,無論在陽光下待多久,也能夠如同尋常人一樣,再也不怕灼傷,更不怕消失。
原本身為鬼魂的魏無羨,連眼淚都流不出來,如今的魏無羨,雖然從他人的角度看上去,還是透明可見的魂體,可他的淚水卻爬了滿臉。
等了這麽一會,見周圍沒有人來,魏無羨索性偷偷踮起腳,浮在半空,緩緩伸出手摸向靜室那塊牌匾。
不知道藍湛如今在不在屋裏?一會兒他若是出來了,自己該怎麽跟他說呢。
藍忘機是第一時間感受到靜室有異常的。
彼時他正在蘭室,從藍啓仁的手上,接過姑蘇藍氏的族譜。
今日是魏無羨魂飛魄散的第十三天。
藍啓仁和藍曦臣在此之前,把什麽話都說了好幾輪,他們本想勸藍忘機放下執念,可見藍忘機仍舊固執地不聽勸說,無法,還是在第十三天,拿來了姑蘇藍氏的族譜,并允許藍忘機親自在上面添上魏嬰魏無羨的名字。
羨字剛剛落成,藍忘機就忽然覺得心跳的沒來由的快。
第十三天了,藍忘機已經慢慢接受了魏無羨不在人世的事實,畢竟這些天只要他能起身,便日日彈琴問靈,對方卻沒有任何回應,而之前被鬼火卷走的所有跟魏無羨有關的、除卻陳情笛的任何東西,在第二天白日,也由藍忘機細細找過了。
一件都沒有再回來。
可藍忘機此前同魏無羨行過周公之禮,又在魏無羨死後親手為他系上自己的抹額....
就在剛才,這周圍分明突然出現了魏無羨的氣息!
不會錯,絕對不會錯!
藍忘機先将族譜小心地放回原處,然後只是對藍啓仁和藍曦臣微一點頭,就迅速退出了蘭室,大有要去疾行找什麽的樣子。
藍曦臣忙喊道:“忘機?你要去哪裏?”
藍忘機沒有回答,頭也不回的離去,藍啓仁閉目嘆氣,合上寫好的族譜,只當藍忘機仍為心結所困,道:“罷了,曦臣,給他一些時間吧。”
忘機與魏嬰,說到底,都是被命運作弄的可憐人。
魏無羨此刻正從靜室的牌匾旁穩穩落下,他側過臉,突然發現靜室旁邊的一棵樹下,趴着兩只親密相貼的小兔子。
一白一黑,像極了藍忘機和魏無羨。
藍忘機幾步沖到靜室門前,就見陽光鍍在魏無羨的身上,魏無羨此刻正背對着藍忘機,目光安靜且柔和地看向兩只嬉笑打鬧的兔子們。
藍忘機只覺得,他是不是看錯了?魏無羨之前分明是不可以在離開藍忘機距離太遠滴地方,單獨暴露在陽光下的。
他....回來了多久?
會像之前那樣,再在藍忘機面前憑空消失一次嗎?
藍忘機顫着步子,緩緩上前,環抱住了魏無羨。
不同于之前魏無羨身為魂體的每一次冰冷擁抱,如今的魏無羨雖然還是透明若魂體,可懷中人卻是溫熱的。
不同于能用外力升溫而使得魂體變暖的陽光的作用,藍忘機真切的感受到,懷裏魏無羨的溫熱,是自內而外的。
感受到從背後傳來的溫熱擁抱,魏無羨卻呆愣的忘了思考,除了藍湛,還能有誰呢。
藍忘機環抱着魏無羨,魏無羨輕輕拍着藍忘機的手,示意他先放開自己,語氣哽咽,卻仍勉強露出一絲笑容,道:“藍湛,我回來了。”
藍忘機将魏無羨抱得更緊了。
魏無羨道:“可你看哈,我這身體...瞧着還是有點透明,我跟你說,我在離開的那十三天裏,可是認認真真地窩在鬼界補魂呢。但是這種事情我以前也沒做過,補了十三天,還是沒法恢複之前的樣子。畢竟我現在全身上下,也只有魂魄可以補一補啦。你....會介意嗎?”
“魏嬰。”藍忘機低頭埋在魏無羨的肩上,魏無羨只感覺到自己的外袍好像又濕了一塊。
魏無羨勉強笑了笑,道:“藍湛,你若是介意呢,你就當我只是回來看一看,看到你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畢竟,我實在是沒有能力複生,人鬼殊途,雖然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我不想讓你為難,我不知道,姑蘇藍氏不會接受這樣的我....诶?诶?”
多年未見藍啓仁,魏無羨還是打了個哆嗦,然而對方只是對他點了點頭,并且向魏無羨遞出了一本冊子。
魏無羨居然還詭異的,在藍啓仁詫異的目光中,看出了一絲欣慰。
可能是因為魏無羨剛才情緒激動,眼裏的淚沒擦幹淨,所以他看藍啓仁就總覺得對方眼神不對???
話雖如此,如今的魏無羨,骨子裏還是有點怕藍啓仁的,于是下意識的伸出雙手,接過了對方遞過來的冊子,又見一旁的藍曦臣笑着對他點點頭,這才低頭看上去。
是攤開的姑蘇藍氏族譜。
魏無羨眨了眨眼,好不容易把眼淚收了個幹淨,就見上面是藍忘機的親筆字。
姑蘇藍氏這一代,和藍湛藍忘機在藍氏族譜上挨着的道侶姓名,惟有魏嬰魏無羨。
墨跡,很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