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第24章
第 24 章
24
七點整,應許睜開雙眼。
穹頂挂着壁畫,繪畫着藍天中翺翔的飛鳥。
冬日初陽灑入室內,彌蒙而白,她注視數秒,起身去洗漱。
這是應許“公開道歉”的第七天。
她的所有社交平臺賬號都受到了攻擊,本就寥寥無幾的動态下蓋起了十餘萬憎罵評論的高樓,騷擾消息躺滿了信箱,甚至有人查詢到了她在酒店的入住信息,花籃,花圈,甚至是鏡框邊寫滿“奠”的一幅黑白遺像。
這種狂歡持續了整整三天,應許的名字在熱搜框上久居不下。
她說的話太過狠絕,若非全盤曝光顧青竹團隊的嘴臉,網絡輿論絕不會發生偏轉。偏偏“應許”本身又對顧青竹那樣癡情,背後推手在權衡過利弊後,毫無猶豫的将整件事推給了應許一個人。
回想起顧青竹那句“我會将輿論影響降到最低”,應許不免唇角上揚。
被Alpha那樣關心,愛護,奉若神明的人,卻在她跌落泥潭,任人辱罵時,連動唇為她壓下輿論的一句承諾都不肯兌現。
應許厭惡失信的人,但當失信于她的是顧青竹,她卻只覺得莞爾。
一個只活在自己想象世界裏的人,做出什麽,應許都不會意外。
屏幕劃過彈窗,是盛秋雨問詢: 【醒了嗎[可愛]】
随文字附送的,還有一張吊燈之下,女人一身墨綠長裙拖曳及地。Omega一只手撫摸着柯基的尾巴,一只手做着手勢,笑容得意,有說不出的驕矜之色。
【這件裙子好看嗎】
應許直播道歉時,直播人數一度達到百萬。盛秋雨言行太過高調,當即便有人在論壇探讨起另一種可能,帖子卻都在幾分鐘內被迅速删除,掀不起絲毫水花。
盛秋雨說是回主城,實則也是被家中召回, ‘思過’幾天。
“花圈”事件當天,是二人事發後第一次聯系。電話裏, Omega聲音格外沙啞,帶着點壓不下的哭音,像是剛在通電前與誰争執了一番。
縱然如此,她言談間依舊故作鎮定,甚至努力讓自己語氣輕松,希望應許不要在意這些是非。
事實上,應許并沒有将這一切放在心上。
這些人自以為掌管正義,高高在上審判應許,想要玩弄風向。實際上,也不過是一群深陷在她編造謊言裏的小醜,應許俯視她們,每句“惡評”落在眼中都格外可笑。
但不在意歸不在意,被關心本身便會讓人感到愉悅。
應許心內輕快,語氣卻依舊沙啞,顯得有些委屈。
通話本該在寒暄中結束,可只是短短幾分鐘,應許再次聽見盛秋雨開口。
女人語氣難得冷了下來,聲音宛若淬了一層冰——
“把他的信息找出來,”
“我知道你們都不想我和應許接觸,但顧青竹的問題,為什麽要她承受”
應許并不希望盛秋雨因為自己與誰争執, “應許”的名聲已經足夠差了,盛秋雨從始至終都不應該和這個名字扯上關系。
正當她想發消息安慰盛秋雨時,另一邊的女人卻似乎發現了通話仍在繼續的烏龍,驟然中斷。
沒過幾分鐘,盛秋雨的賬號發來一句: 【我只是希望你開心】
應許沒有回複。
一如這件事,二人都一致的默契略過,沒有多提。
時隔多日,那位網友依舊逍遙自在,我行我素在主頁對應許實名辱罵,将狂歡進行到極致。
但至少短時間內,應許無暇與他計較太多。
在權衡利弊後,她最終還是添加了衛胥言的聯系方式。Beta工作繁忙,極少與應許閑聊。但自從加上好友後,應許新換的賬號陸續收到許多許氏旗下品牌或合作方的工商邀約,甚至還有導演遞來劇本。
盡管都是小投資,卻也足以證明許家的誠意——無論應許做了什麽,是否正确,更無論外界輿論,只要應許需要,許家就會毫無猶豫的伸出援手。
在這其中,有一個備注為【陳薇】的Beta格外特殊。
她是星城一家專門收留殘疾女童的福利院院長,福利院從創立至今都由許氏全資捐助。
衛胥言夫婦二人樂善好施,極其熱愛孩子。巅峰時期,二人曾同時資助上百家福利院,遠近聞名。
陳薇添加應許的原因,也是希望Alpha能借由自己的流量,為福利院做做宣傳,讓更多好心人關注孩子本身,增加被領養的可能。
這本來就是好事,應許沒有理由拒絕。接洽的過程格外順利,她久違感到了輕松——
似乎穿越至今,除去顧青竹及其身邊的人外,她遇見的所有人都不錯。
應許不介意被利用,她只讨厭被欺騙。如若所有人都可以像程筠一樣,言簡意赅談利弊,只要她對那件事本身有興趣,就大概率不會拒絕。
許氏動作很快,昨日應許剛敲定好具體流程,今天便有營銷號發布起相關訊息。
評論區風向依舊是謾罵,應許觀察一番,确認其餘消息被處理完後,方才回複盛秋雨: 【很好看。】
她放大圖片,卻不是為了觀察服裝的細節。Omega身後的巨大投屏裏,主持人正播報着新聞,顯示時間為昨天夜裏。
盛秋雨的分享欲極強,像衣服這種小事,大多都是随口一提,她自己大概率轉頭就忘了,卻在這個時候特意給應許發庫存照片,欲蓋彌彰到了極致。
軟件顯示,最近一趟主城飛往星城的航班在二十分鐘前起飛。
應許格外莞爾。
飛機飛行時長共計四個小時,只聊了一會,盛秋雨便開始補覺。應許則翻看起郵箱裏的劇本,盡管都是小投資,但劇情本身格外巧妙,應許有意接觸。
但在接觸之前,她需要解更多信息,确認自己就算不占據主動權,也至少不落下風。
一上午的時間,便在閱讀劇本中度過。
唯一的插曲,似乎只有中途, “應許”的經紀人撥來了一通電話。
Alpha的經紀公司本就名存實亡,經紀人對她态度更是格外的差,先前便各種冷落,事發當天更是直接删除了她。
突然打來電話,也是因為在推送動态中看見了應許的活動。
男人近乎歇斯底裏,質問她為什麽要越過公司私下聯系,如若不補好合同并繳納一定罰金,便算作違規要起訴她——
應許撐着下巴,聽他小醜一樣在另一邊喊了半天,方才懶散回道: “那請你去聯系顧小姐吧,她說過,會幫我處理這些的。”
顧青竹自然沒有親口說過這些,但經紀人不知實情,還真以為是二人有所協議——畢竟,應許走的每一步棋落在他眼裏,都和盲人摸象毫無區別。
他不敢再打擾應許,應許卻饒有興趣追問了他幾句合同細節,這才得知,這份合同遠比想象中的黑太多。
違約金貴,抽成高,甚至有一項條目特別注明,任何情況下藝人都要履行合同。無論是疾病或要事在身,只要公司需要,就必須随叫随到。
應許終于擡起臉,視線不再落停于劇本上,而是飄落向窗外的大雪。
再苛刻的合同,原主卻依舊在幾年中履行的完美。
既然原主都可以做到,顧青竹為什麽不呢
她把玩着手機,正想再聯系一下盛秋雨時,另一條消息卻在此時驟然彈出。
【應小姐,劇組停工後,青竹的狀态很差。她一直在公館,不願意我們見她,也沒與旁人有任何聯系,我希望您能代我看望她一趟。】
幾行字躺在屏幕中,顯然來自于單巧雲。
個人信息不值錢,應許并不好奇她怎麽得到的自己聯系方式,她只是覺得可笑——
這才哪到哪裏,顧青竹狀态就差了
未來還很長。
她沒有回複,單巧雲的消息卻又來了。
【近段時間我反思過去的言行舉止,如若有地方冒犯到你,我很抱歉。但我們關心青竹的心都是一致的,煩請見諒。】
文字說誠懇,倒也一般。但單巧雲能拉下自己的身段,主動向她看不起的“應許”道歉,這本身就出乎應許意料。
可,出乎意料又怎麽樣誰規定的,道歉就必須要原諒,活的可憐,就必須要所有人都憐憫她
更何況,只是一個星期,便能讓先前最“嚣張”的單巧雲拉下面子。再多等一段時間,顧青竹呢她的态度又會是怎麽樣的
這種猜想讓人由衷着迷。
應許構思一番,正準備直接忽略消息,甚至要拉黑這個號碼,讓單巧雲再麻煩一次時,系統卻突然出聲: 【鄭重提醒宿主,女主近期狀态一般,急需關照與關心。請盡快接觸她,在言談舉止間與她親密,獲得好感值。】
好感值,再次聽見這三個字,應許依舊不懂,它到底有什麽用。
盛秋雨的好感在這段時間裏,早已刷上70.
但二人的日常依舊一如往常,盛秋雨并沒有再變得更加過分親密,言談間甚至更加克制了。
而她與顧青竹的好感,則穩定在負數,那是個極其高額的數字,應許甚至沒有将其扭轉為正數的想法。
她言簡意赅: 【不刷會怎麽樣】
這一次,系統靜默許久,方才開口。
【事實上,無論您是否完成任務,完成的成果又是如何,您在某件事發生之前都會格外安全。】
應許驟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下一秒,系統坐實了這種“不好” ——
【如若在攻略過程中,女主因除壽終正寝外的任何原因去世,您都會死。】
會死。
沒有比這更讓應許悚然一驚的兩個字。
她驟然起身, “狀态不好”, “無法聯系”,這些适才還讓她嗤笑譏諷的話,如今宛若懸在空中的利劍,讓她後背發寒。
一個精神病獨處時,會做什麽
應許從沒見過顧青竹一個人,她完全不敢想象後果,幾乎毫無猶豫,拿好随身物品便起身下樓。
随着門合的一瞬間,另一扇電梯緩緩開門。
廂體明淨如洗,盛秋雨略略拉下墨鏡,再次确認自己造型沒有漏洞,連發絲都格外溫順服帖後,她終于滿意,緩步走出。
在她身後,一身制服的女人戴着口罩,保持和善微笑,幫她推着行李。女人的頭發被束入帽子中,一雙裸露的眼眼尾上挑,見到她的第一眼起,盛秋雨便覺得她的眼睛很像應許,讓人心生好感。
想到應許,盛秋雨越發愉快,随手掏出紙幣當作小費。
數秒後,戴着手套的右手接過了那張紙票,溫柔的女聲響起。
“謝謝,盛女士。”
*
“青竹。”
顧青竹在夢中睜開眼。
夏日綠蔭,周遭被陽光曬得沸騰,模糊一片裏,朦胧的女人影子站在她的身前,只有臉是具象化的,帶着羞赧的笑。
“我知道,都是我的問題。”
“我不想你因為我受傷。”
“……”
“我不會怪你。”
第二十一次,顧青竹驟然起身。
後背冷汗連連,她翻看時間,确認自己只入睡了五分鐘。
這是一個星期來,第二十一次嘗試入睡,每一次,她都只能短暫的閉上幾分鐘眼。宛若一場永不終止的噩夢,二十一次,她的夢中全是應許的臉。
顧青竹難以入睡,吃食也極少,一周下來,臉色越發蒼白。
一時間,空蕩的卧室裏回蕩的只有女人的呼吸。
靜默好一會,努力使一切情緒恢複穩定後,顧青竹方才探手伸向桌上的書籍。
車禍事發後,顧青竹聘請了專業團隊,近乎24小時跟蹤調查應許,希冀能找到犯罪證據,以此彌補許應。
如今躺在手邊的,便是一份借由書籍掩蓋的,獨屬于應許的個人履歷。
它到達公館七天,七天裏,顧青竹拒絕了單巧雲的看望,拒絕了傭人的關照,每次清醒,她便會注視那本書。
換作過往,顧青竹會毫不猶豫的拆開它。但在經歷了應許自殺式的公開道歉後,在女人溫柔包容的笑容裏,顧青竹第一次感覺到,一個靈魂的重量。
那太沉重了,全然不是輕飄飄一句話,一個念頭便能托起的。
不可否認,顧青竹感到了恐懼。
她終于意識到,如果一切全非自己所想,她做的到底有多麽過火。
又有多麽的讓人惡心。
這種恐懼感讓顧青竹難以呼吸,仿佛被透明的手扼住咽喉。她厭惡被人鉗制,即使是自己的想法。
沉默中,她觸碰到了封皮,而後,指節掀開第一頁。
應許的過去暴露就這樣輕飄飄暴露在她的眼前。
Alpha自幼生活在星城,她的父母在她幼時因一種特殊疾病去世,她自幼病弱,在福利院長大成人。
盡管常年缺席大部分課堂,但憑借遠超常人的智力,應許成績卓越,每年都能領取一筆不小的獎學金。
大學,她填寫是的星城的名門學府,恰好與許應同一專業。她們于那時便熟識,畢業後,她便被許應以“助理”的身份邀請進入自己的實驗室。
應許的私生活非常單調,在成為顧青竹的情人前,她長年累月實驗室和家兩點一線,只有少部分休閑時間,會抽空去曾經居住多年的福利院做義工。
沒有不良嗜好,沒有過于親密的親朋好友,生性沉默,但待人善良而真誠。
她的履歷好的像一幅純白無瑕的畫,讓人即使想發洩的潑下一筆濃墨,也舍不得真正動手。
在顧青竹重見許應前,二人早已相識七年。
這樣漫長的時光,真的不夠一個人,看清另一個人嗎
盯着那些字樣,顧青竹唇齒發白。
她踟蹰,猶豫,她想到了衛胥言。
如果作為許應的生母都不懷疑應許,并甘願與她親近。
自己卻在除去合同,借債外任何證據的情況下,懷疑,憎惡,謾罵應許,甚至将她當作一件工具,取之即用。
那麽,這麽多年來,她到底在做什麽
從沒有一刻,顧青竹産生這樣的茫然,大地銀裝素裹,風雪仿若也包裹了她,讓她渾身上下,只感覺“冷”。
好一會,她端起只剩杯底的水,張開唇,強行将一片片藥塞進了喉舌。
藥物根本治愈不了任何疾病,反而會加重她的情緒。
為了保持清醒,顧青竹很少吃藥。近幾天被夢中應許的臉逼瘋,她不得不逼迫自己吞咽下難以忍受的藥片。
她開始反胃,惡心,藥片抵在喉間,難以吞咽。她下意識按住自己的喉嚨,反複幾次,直到脫力,方才将一切解決。
在越發急促的呼吸聲中,她推開了窗。一雙幽深的瞳注視着雪地,目光沉沉。
縱然借由這些讨厭的東西入睡,眼前不再出現應許,卻又會有另一張過分熟悉親昵的臉在她身邊。
許應會注視她,用溫柔的語氣問詢“怎麽還不走” ;又或只是停駐在她身邊,凝神傾聽她的話,沉默少言;而更多時候,她只在顧青竹身前,直到顧青竹輕晃她手臂,女人方才看她一眼。
門外,傭人不知何時敲響了門。
顧青竹忘記最後的場景裏,許應對她說了什麽,但她的指尖仿若還殘留着女人肌膚的溫度。那與這個冰冷的世界截然不同,就在這一刻,回憶起那一幕的顧青竹一切思緒仿若都漂浮在空中,連身體都是輕盈的。
但人本來就是世界的負擔,或許消失化成風中,才符合存在的意義。
她眸光終于動了動,指尖不知道觸碰到了什麽按鍵,耳邊,輕柔的音樂響起,那是許應很喜歡的一首歌。
如果許應還活着,現在在做什麽
顧青竹盯着那片湛藍的天空,盡可能将自己的思緒控制,只去思考一個問題。
可入目滿是藍色,只會讓她想到一個人。
耳邊,是女人溫柔的——
“我不會怪你。”
水流陣陣,顧青竹閉上眼。
假意的憐憫,虛僞的面皮,這個世界上沒有完美的人,一切都是假象。
她又想起言笑淺淺的許應。
或許只有對方在的地方了,才能讓她感到一點溫暖。
這真是……
好冷的一個冬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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