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於虛幫主
祁環居議事堂,居主易翊與三位長老圍坐方桌。見桌上擱了一份厚厚的文書報告,四人面色都不太好看。
風明赤慢條斯理地擰開酒瓶木塞,語氣平淡地打破沉寂:“讓你們三天兩頭布置奇怪任務,好了,出事了吧。”
負責刑罰的四長老黑着臉道:“已将觸犯門規的弟子押入水牢了,只是不知要罰他幾日禁閉。”
“十天半月差不多即是,那除妖師師徒畢竟無組織,如今一死一傷,起因純屬自找不快。”秋晗子瞥了風明赤一眼,“五長老,令愛一行出了事,你卻還能不動聲色喝酒,想必一早就猜到這樣的收場了。”
風明赤配合地抿了一口酒,“懂我者,三長老也。”
易翊苦笑着環視三人:“三位老友,易某請三位來,可不是來開茶話會啊。”
秋晗子撩了撩發飾:“關押犯錯弟子,替那外來的除妖師處理後事。如此處理,居主大人還認為不夠完善嗎?”
“女人懂個甚,居主擔心的是於虛那邊的反應。”風明赤接過話,“畢竟前幾日已派人給於虛幫主送去了請求信,本來将除妖師送去殺手組織就是天方夜譚。如今這位即将前去任職的除妖師又犯下錯誤,不管怎麽說,身為一幫之主也要好好考慮一下,要不要繼續接受這位新人。”
“事情已過去四日,昨天於虛飛鴿傳書,道是於虛幫主将于今日親自前來見七浮一面。”易翊将壓在手底已久的書信推到三人視線中。
四長老輕唉一聲:“既然是呂行舟親自前來,那浮小公子定是沒戲了。”
“紀兄有所不知,行舟上個月已染疾仙去,此次來的應當是他家公子重青。”風明赤搖起頭,“說來也奇,這回浮小公子竟沒炸經脈麽?”
“似乎是因為中止施術,并不曾導致靈力溢出,經脈也完好無損。”秋晗子拿起手邊的白瓷茶杯,淺淺一飲,眸中閃過一絲戲谑的光,“不過,差不多已接近極限了。小谙他們回來之時,那小公子的體力已消耗無幾,不知四長老為他安排了怎樣的水牢。”
……
“別碰我的貓和道友,不然……”
靈力開始膨脹,身體之中,仿佛所有的器官都在裂開。
風見月的喊聲還在耳旁回響:“浮公子!殺人要抵命,你萬萬不能殺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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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知道啊!從一開始,我明明沒有打算殺他!是他自己要——!”
近乎失去理智的咆哮戛然而止。透過被靈力加強的雙眼,見中年道人的身體在血柱中變得扭曲,七浮咬緊牙關,最終沖了過去,一記手刀切在血柱上。
符術被強行中斷,中年道人倒在地上,包裹他的血氣化為液體,灑了滿地。
七浮劇烈喘息着,他感到身體中的經脈似乎正在斷裂……趁自己還有力氣,他伸手掰開中年道人的兩臂,将雨麥小心抱出來,抱在自己懷裏。
“雨麥……怎麽了?為什麽一動不動,是被吓着了嗎?還是睡熟了?雨麥……雨麥!”
潔白如雪的毛,此刻被腥臭的血浸染,雨麥像尋常一樣安靜地窩在他懷裏,只是身體慢慢冷下去。一把匕首穿透它的心口,從後背伸出一截,刀口猶閃動寒光。
“……我喜歡的人,我喜歡的東西,一樣也留不住……”
很遙遠地傳來了這樣一句悲哀的話,也不知從何人口中道出,聽在耳中仿佛是某種詛咒。
而在這聲喃喃的“詛咒”說完後,一只手搭在七浮的額上。
“喔?沒發燒怎麽還盡說胡話?兄弟,你難道遭了夢魇了?”
七浮渾身一顫,掙紮着便轉醒了。雙腿仍麻木着泡在水裏,雙手也被鐵鎖高高拴起。
他還真的遭了夢魇。
見他醒來,搭在他額上的手被來者收了回去。來者一身棕色輕便短袍,腰間配了個暗器盒,身負雙刀,頭戴鬥笠,活脫脫一副豪俠模樣。
“自我介紹個,鄙人呂重青,殺手組織於虛的現任幫主。”呂重青脫下鬥笠,屈膝下蹲使視線與七浮齊平。
“……你是於虛幫主?”七浮頗為驚訝地打量起面前這位與自己年齡相仿的青年。
“不相信嗎?”呂重青摸出塊雕成劍狀的玉佩,“不信就請看這塊幫主身份證明玉。家父染惡疾,上個月去世了,我就只好接下於虛了。虧得平時我常在於虛做事,接手後并沒有引起手下太多的慌亂。”
……此人怎麽如此實誠。
七浮低下頭抱歉道:“恕在下失禮,若知道是幫主親自前來,本該在家中備好茶水相迎……”
呂重青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膀:“說什麽客套話呢,待你走出這方水牢,咱們就是自家人了。於虛醫館少寞堂還不曾有主人,往後就麻煩浮公子替鄙人好好管管了。”
“呃……可是在下并沒有接觸過醫術……”
“這不打緊,浮公子只消管事即可。”呂重青說罷斂去笑容,壓低聲音道,“家父之死并非尋常,家父臨終前特有吩咐,唯有浮公子可助我查明家父死因。”
萬萬不曾想到他竟會說出這句話,七浮瞳孔猛然一縮,同樣壓低聲音道了聲是。
如果沒有呂重青願意收留他,他離開水牢後也要離開祁環居,回到那個令他難受的家。
呂重青走了,留給他一塊用以報道的劍狀漢白玉,并将之牢牢藏在他衣兜中。
水牢中又恢複了沉寂,唯聽得到水滴從頭頂落下,滴在水面上的輕微聲響。水裏泛起寒意,從七浮腳底開始,一寸寸侵入他尚且虛弱的身體。
一口腥甜黏在七浮喉中,似乎是血,想吐又吐不出來。四日前強行動用高階符術,又強行使之中止,對身體造成的傷害可想而知。
強大的靈力正在七浮體內四處游走,修補着破損的地方。在水中泡了四日,滴水不進,顆粒不食,縱然有辟谷之術支撐,七浮每時每刻所承受的痛苦仍不減絲毫。
有一事說來也巧,自從他被中年道人激怒、情緒失控并動用“活血滅靈陣”後,腦中漸漸蘇醒了一些記憶。他知道這些記憶來自前世,也知道,當天正是因為中年道人的所做所說,與他前世某個不堪回首的記憶相重合,直接導致了他各方面的失控。
七浮并不想面對前世的任何事情。他覺得,是個男人就該好好面對現狀,該怎樣怎樣,順其自然也好,努力搏一個前程也好,就是別做白日夢。
前世的輝煌,他的确在很多人口中有所耳聞,可他這輩子注定了與除妖一行無緣,再熟記多少高階符術也枉然。結果不願面對什麽非來什麽,他甚至感覺最近經歷的一系列怪事,還是得扯到自己的前世去。
脫開前世的一切,好好體會今生,就這麽難嗎……
又過兩日,到了第三日清晨,七浮尚在小憩,唇上忽貼上一塊粘軟之物,桂花糖清甜的氣味飄入鼻中。
當時七浮正做着吃小妹長昕親手做的糕餅的夢,嗅到香味,毫不猶豫地張口咬下去。
一整條桂花糯米糕下肚,七浮這才發現自己并沒有在做夢。當看清喂自己桂花糕的人是風見月時,他差點把剛吃的桂花糕噴出去。
“咳……水牢戒備森嚴,你怎麽進來的?”
風見月不以為奇地繼續給他塞糕:“五長老我爹,用這個身份跟守衛打個招呼,自然進來了。”
“我那個……可以自己動……手唔……”
“騙誰呢,你現在只能用嘴吃。”風見月擡頭看着他被鎖住的雙手,頓時哭笑不得,趁他說話之時,又把糕往他嘴裏推了推。
雖說水牢裏應該只有他們二人,可被一位還不怎麽熟悉的女子以這種方式喂食……七浮在嚼着桂花糕的同時,不由得紅了臉。
見他吃東西的速度不知不覺慢下來,風見月有些着急:“你配合點趕緊吃吃吃,我還有事要告訴你。”
瞥見她手中托着的食盒內還有兩條桂花糕,七浮一咽下口中的糕,當即阻止她繼續拿取:“有什麽事你可以先說,說完我再吃。”
他頓了頓,“其實我與風姑娘并不是很熟,風姑娘大可不必如此……随意。”被長昕知道今日之事的話,他回家定會被她用皮鞭抽個酸爽。
風見月只是咧嘴一笑:“不打緊,我知道自己與浮公子熟不熟就夠了。”
她攤開另一只手,伸到七浮面前,掌心赫然是七浮在雨麥脖頸上看到的那塊血白璧:“雨麥的肉體是不會複生了。不過,老爹他們把她的魂魄封印在了血白璧中。如果需要,你還是可以通過血白璧把她召喚出來的……”
“多謝風姑娘好意。”七浮截住話,“只是,我已經不需要妖侍衛了。前兩天於虛幫主親自過來,給我安排了新職位,是與除妖無關的。這塊血白璧,請風姑娘自己留着吧。我對不起雨麥,它只随了我兩日不到就結束了生命……或許正如那句夢中話所言,我喜歡的東西,無論如何都留不住吧……”
風見月一怔:“诶?可是雨麥一定讓我把它還給你……”
七浮仍然堅持搖頭:“那就當它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好了。”
“……也好,那我可恭敬不如從命了。”他并沒注意到風見月眼裏有失落一閃而過。風見月收回手,将血白璧挂在了自己頸上。
回想她對自己所做的事與所說的話,七浮忽奇道:“對了,風姑娘……似乎曾經認識我?”
“嗯……不太好說。”風見月微笑着遞上桂花糕堵上他的嘴,“浮公子姑且就當做故人久別重逢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