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本心
第43章 本心
手指翻飛結印,紅光乍現,她将碎山訣的效用發揮到最大,遠比她昨日擊殺魔物來得更猛烈且義無反顧。
符印緩緩升起,桑昭亦淩空而起,江厭已經有所動作,鎖鏈的聲音如影随形,刺耳驚心,交雜着風聲發出陣陣悲鳴。
魔氣攪動之中,法訣幻化成一柄巨大而鋒利的劍,直插山頂空地而去,頃刻間,沙石飛濺,地動山搖,數百根精鐵鐵柱傾倒大半,桑昭不管不顧,連忙繼續吸納魔氣,手中結印,第二柄劍漸漸成型。
鎖鏈震響之中那些鐵柱半數化作齑粉,山崩地裂,戈壁上撕裂出巨大的口子,煙塵四起,一片混亂中,江厭已傲然立于天地之間。
手腳上的鎖鏈斷了一半,桑昭又是一劍,剩下的鐵柱也盡數傾倒,江厭也倒了下去,手腳上的鎖鏈盡數斷開。
整個地宮層層瓦解,一寸一寸塌陷,湮滅如塵。
方圓百裏之中魔物被驚動,四散奔逃,哀嚎連天,聲音凄厲,驚空遏雲,桑昭落到地面,手腳發軟。
戈壁灘還在震動,地面上龜裂出的萬丈深淵繼續擴大。
桑昭一驚,心中了然,設下這封印大陣,必定要借天時地利,如今陣法已毀,這一片地域恐怕也會沉入地下,淪為深淵溝壑,滋養魔氣,也養出更危險厲害的魔物。
提氣趕往已經被毀得面目全非的山頂,斷壁殘垣,一片蕭條死寂,江厭氣息微弱,倒在廢墟中。
“前輩?江前輩?”
桑昭來不及細看江厭的傷勢,這地面已經震動得站不住人,深淵裂縫向中心蔓延,地面一點一點向下塌陷。
她正想将江厭扛在肩上,對方卻剎那間變成一條細小的黑蛇,渾身染血,傷痕累累。
顧不得他想,桑昭抓起江厭往懷裏一揣便捏訣快速離開此地。
一邊逃一邊擊殺肆虐的魔物,等到桑昭快精疲力竭的時候才終于遠遠看到一個非常小的山洞,只容得下兩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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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速趕往,桑昭在洞口設下禁制,又畫了個符陣隐匿氣息,這才帶着江厭安定下來。
長呼出一口氣,她将江厭從懷裏掏出來,對方還沒有醒,維持着黑蛇模樣,桑昭手腳發軟,頭腦發暈,卻還是撐着一口氣捏訣開始查看江厭的傷情。
情況遠比她想象得更嚴重。
突破封印,她在外面使力,江厭在裏面使力,但封印本身便是針對江厭的,在碎山訣撕開封印口子的那一刻,封印之力反噬。
江厭體內原本被桑昭治好的經脈又一次斷裂,甚至比之前更嚴重。
沖破封印,與其說是兩人裏應外合,不如說是桑昭給了江厭一個掙脫的機會,江厭能扛過封印的反噬便可以活,扛不過,沖不破,便是死。
手中的小黑蛇無力地縮成一團,虛弱至極,桑昭只需稍稍用力便可将其殺死,想着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桑昭忍着渾身疲憊試探着替他一點點治療經脈。
但治好一寸便斷裂一寸。
桑昭擰眉,不信邪,又試了試,發現還是一樣。
莫非是神魂受損?靈府攪動,識海破碎?
神魂與軀體往往是統一的,如果神魂受損碎裂成片片,那麽通體經脈無論如何也治不好,可以說,一個人就這麽廢了。
心中已有猜測,但桑昭沒有輕舉妄動,而是選擇将小黑蛇放在一邊,腦子裏亂哄哄的攪成一團。
神魂受損,也就是元神受損,很難被治療,甚至很難查看傷情,她倒是可以治療,但手邊沒藥,而且用藥治療效果有限,甚至病情嚴重的話可能根本就沒有效果。
除此之外倒還有一個方法——
直接進入對方的靈府中一探究竟。
靈府,是人妖神魔識海中最為隐秘之處,修士的元神便在其中,且靈府一般只能容自己的靈識、神識進入,不會放其他人進來。
就連道侶之間,親密無間,一般也不會進入對方的靈府。
靈府會反映一個人的性格,經歷和對于一生遭遇的不同感受,疑心重、擅戒備的人的靈府十分危險,若對方是個大能,剎那間便可湮滅闖入者的靈識。
桑昭打住腦子裏的想法。
且不說進入對方的靈府可能會害得自己靈識受損,極有可能變得癡傻瘋癫,就算她進去了,也不一定能治好江厭。
修士重隐私,她看出江厭更是多疑和戒備的人,諾言已經完成,她沒必要再給自己平添羁絆。
想通此處,桑昭從儲物袋裏取出衣料布匹鋪在地上,将江厭放上去,自己則靠着石壁閉目養神,淺淺睡了一小會兒。
這三個月,如夢一般。
她活了下來,似乎還有了走出無盡魔窟的能力。
桑昭已經計劃好了,等活着離開魔域,她便一路回江州城看看葉痕,報平安。
青雲門衆人或許以為她死了,她也不用再回去,本想自請逐出師門,現在看來也沒必要那麽麻煩。
再往後,隐姓埋名,改頭換面,一邊行醫濟世一邊趕往昆侖仙山,叩問蒼生命數,看看能不能完成神識離開前讓她拯救三界蒼生的囑托。
必要時,她也可以暗中留意阮青絡的動向,确保她順利登仙。
……
等桑昭睡醒,外面已經暮色深沉。
江厭依舊維持着小黑蛇的模樣,桑昭起身,将它從布料上撈起來盤在手心,心有疑惑,這……看起來好像……也不像蛇?
手中捏訣,桑昭替他處理好皮膚上的傷口,忽然便見蛇頭上有兩處傷口,細細一看發現是角被人強行折斷後留下的創口。
來自上界的?蛇形真身,莫非是龍?
桑昭心中疑窦叢生,神識留下的記憶裏,龍是天生神族,可江厭分明就是魔……
魔龍?混血?可神魔混血者天生血脈相沖撞,幾乎不可能活到成年,更別說像江厭這樣生命力堪稱頑強。
左右想不出結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桑昭便不想了。
又撥弄了兩下,江厭依舊沒有清醒的跡象,一想也覺得合理,能讓上界龍族虛弱到不得不維持成這種小蛇的樣子,不知道傷得有多重。
恢複地差不多,桑昭将洞內的東西收拾好,揣上小黑蛇便繼續趕路。
那日,隕魔崖上,她的佩劍早已經被震斷,為了方便,桑昭随意尋了一支獸骨暫且當做佩劍使用,禦劍向前。
—
青雲門飛舟上。
飛舟全速返程,各個長老合力撐起結界,防止有魔族忽然攻擊。
長老座下的管事弟子也在忙着清點人數,确認傷亡。
阮青絡跟着顧濟塵一同踏上飛舟,斷霄劍早已被收入鞘,男人一身白袍,面色卻冷得吓人,周身寒氣未褪,她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
“師尊。”阮青絡柔聲喚他。
顧濟塵只回身看她一眼,又漠然回頭,目光凜冽,如寒川萬裏。
“師尊傷勢未愈,不如讓逍遙峰的醫修看看。”
“不必。”
不知是哪個字眼刺到了他,男人語氣愈發寒冷,阮青絡站在他身後,隐隐也能覺察出一種獨屬于強者的威壓,凜凜不可侵犯。
她知道他這是不耐煩了,還有愠怒。
阮青絡心髒漏跳一拍,僵硬着軀體止住腳步,不敢再近一步,“那師尊好好休養,弟子告退。”
話音落,顧濟塵不作回答,兀自進了打坐室,房門咔噠一聲合上,唯餘周遭滿堂寂靜,下一刻,一道流光浮現在眼前又剎那間潰散,整個打坐室已為結界所籠罩。
阮青絡的目光落在緊閉的門縫上,嚴絲合縫,一分目光都無法飄進去。
緊繃的肌肉松弛下來,她想,明明最初不是這樣的,顧濟塵從沒有這麽對過她!
渾渾噩噩回到房中,房門合上,阮青絡靠着牆滑坐到地上,一閉上眼,又是江州城雷雲浩蕩的場景。
閃閃電光之中,一切灰飛煙滅。
那個詭谲的夢境,無數浮動的淩亂符文好像争先恐後地鑽入她的皮肉之中,層層将她籠罩,神魂被牽引着,拖拽進死局之中,恐懼侵襲而來,又是萦繞不散的不安全感。
因為那天生的厄運,因為桑昭……
為了一朵冰蓮而對天立誓,事跡敗露,阮青絡感覺自己要呼吸不過來。
指甲掐入手掌中,痛感上湧時她才稍稍清醒一些。
心底有什麽東西悄然破土,在陰暗的角落裏滋生,蔓延,腦中似有一道聲音指引着,低沉而溫柔,誘人深入。
明知是萬劫不複,卻相信下去會前程萬裏。
——桑昭必須死!
她必須瞞住一切!
她已經不能再失去了。
阮青絡扶着門站起身,再睜眼時面上一片決絕,她想要的,世人敬仰、師友偏愛,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強悍力量,至高的權位,她都要得到。
桑昭最好死在隕魔崖底,她想。
入夜時。
飛舟還沒有離開魔域。
顧濟塵于靜室中盤腿而坐,清心訣一遍又一遍,香爐升起袅袅白煙,相互糾纏着向上,湮滅不見,斷霄劍懸在架上,寒氣四溢。
結界忽然被人觸動,顧濟塵蹙眉,面色冰冷,擡眼見窗戶,窗戶外一片黑,靈識放出,飛舟之下是無盡的起伏的山脈。
站起身走到靜室門口,揮袖打開結界,便見掌門侯在門外。
“師兄何事?”
“梁松給你算了一卦。”
“十年之前讓他算卦,他不肯,說怕洩露天機,有毀仙途,讓我上昆侖山叩問機緣,如今怎麽忽然肯了?”
掌門擺擺手,“一念緣生,一念劫起,師弟,叩問本心才是要事。”
顧濟塵怔住。
卻聽掌門接着說道,“你那大弟子,身負天道氣運,世間禍亂将起,她是救世之人,與我青雲門有緣,便是上天要讓我們從旁輔佐,你日後也要更上心。”
“至于你那二弟子……”掌門欲言又止。
“什麽?”
“梁松蔔出她們二人氣運皆有異常之處,前程萬裏者有不詳之兆,厄運纏身者有一線生機。”掌門無奈一笑,“如今這情勢,他也看不清楚了。”
“他那本命法器,萬年龜殼,在踏上飛舟那一刻便碎了,大兇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