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幽月
第49章 幽月
此刻已經暮色四起,打發走這個貌似什麽都不清楚的懵懂魔物之後桑昭還想好好休整一番,明日好接着趕路。
“我只是想去看看……而已。”男子規矩地站在原地,手指蜷曲,神色黯然,喃喃自語,“原來是這樣……所以他們才趕我走……為什麽以前就可以……”
“天高水長,你自己找一個無人的地方隐居吧。”桑昭語氣軟化,“別再驚擾人群。”
言罷,桑昭快速吸取周圍的靈氣彙集在指尖,注入骨杖,就欲重新上路。
“等等!”黑衣男子剎那間閃身到桑昭跟前,“真的沒有辦法了嗎?我不想一個住,我只是想跟人說說話,為什麽要這樣……”
“讓我跟着你好不好,他們都說你是神醫,求求你治好我……我不想一個人待着,讓我跟着你好不好……”
桑昭退開小半步,擡眸看着比自己高出近一個頭的男子,深呼出一口氣,淡聲道,“我此去向東,一路會經過很多城鎮,你不能跟着我。”
“還有,瘟魔天生如此,這不是病,我也沒辦法治好你。”
“不,不!”男子急得面紅耳赤,想靠近桑昭又怕挨打,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我會躲開人群,你跟我說說話好不好,他們都怕我,都要殺我……”
桑昭有種身心俱疲的感覺,不欲與之糾纏,但也知道自己今天暫時甩不開他。
不得不說,預感有時候蠻準的。
于是只好默默從儲物袋裏取出思過崖上上官獻塞給她的精致豪華大院落,注入靈力,木屋變大,落到地面。
她揮開結界進入院中,卻見那瘟魔動作迅速,竟然跟着一起來了。
“你出去。”
“我不進去,就待在外面。”黑衣男子被桑昭盯得後退半步,怯怯補充,“我就待一小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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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昭:“……”
桑昭長嘆一口氣,見他并無惡意,讓開門口的位置,“罷了,你進來吧。”
黑衣男子的眼睛亮了亮,三步并作兩步便走到了桑昭面前,卻沒敢越過她先踏進屋子,臨踏入門檻的時候還不忘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
兩人步入主廳,屋內近乎空蕩蕩,桑昭早就把這裏清理出來,并且在地面繪制上了聚靈陣。
她也沒管那個瘟魔,兀自把小黑蛇取出來放在軟榻上,自己則步入符陣中開始催發靈植。
瘟魔規矩地坐在角落裏,眼睛不住好奇地打量周圍的環境,盯着軟榻上昏睡的小黑蛇一動不動,然後又別開目光看房梁上的繁複精致的紋路。
看到桑昭手中催發靈植,他默默從衣襟裏取出一株小小的幽月藤,再将自己體內的魔氣渡給它,藤蔓歡快地生長蔓延,等桑昭一個目光掃過來的時候,瘟魔默默收好藤蔓,小聲說道,“我也可以。”
桑昭:“……”
“要不我來幫你吧,我很有用的。”瘟魔收好幽月藤,忍不住想湊到桑昭身邊。
桑昭提起一口氣,心中默念三遍清心訣,然後才開口解釋,“這是靈植,需要木靈根修士的靈力才能催發,你不行。”
“那為什麽它可以?”瘟魔又取出放在胸前的幽月藤。
“幽月藤是魔植,你手上的這株已經生出靈智,你給它魔氣它便聽你驅策。”桑昭将催發好的靈植收進儲物袋,提起裙擺走到瘟魔跟前。
指尖輕點上幽月藤,空氣中的魔氣被桑昭吸納入體內,再流轉一圈注入在藤蔓中,只見幽月藤歡歡喜喜地纏繞上她的指尖,谄媚又讨好,完全将瘟魔抛在腦後。
“它好像更喜歡你……”瘟魔收回手,愣愣看着幽月藤吃裏爬外的樣子,神色受傷,旋即又好奇地問道,“你為什麽也能吸納魔氣?人修都可以像你這樣嗎?我能不能也吸納靈氣幫你……”
“不能。”桑昭打斷瘟魔的話,将幽月藤還回去,“我跟別人不一樣,我丹田壞了。”
“丹田是什麽?”
“……”
桑昭手指一抖,心中有了猜測,顫聲問道,“你多少歲了?之前住在什麽地方?”
“多少歲……”瘟魔面露疑惑,思考之後慎重答道,“一百,多歲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從哪兒來的,小時候有人,不,有魔,教我法術,我跟他們住在一起,那裏好熱鬧,街上有好多人……”
“後來他們忽然就要趕我走,還想殺我,我受傷了,在山裏睡了好久,等我醒來的時候身邊就只有它。”瘟魔說到此處還輕輕戳了戳幽月藤的葉子。
桑昭沒有打斷他,盤腿坐在他身邊,示意他接着說下去,“剛剛醒來的時候我身上好痛,是它一直陪着我養傷……雖然它不能說話,但它很乖的,還會抓別的魔獸回來。”
桑昭:“……”
“後來我帶着它走過了一大片曠野,終于見到了其他人,他們都是凡人,而且城裏好熱鬧,比我之前待過的地方都熱鬧。”
“但後來好多人都病了,他們也想殺我,好多人把我圍起來,用火燒我,說是我帶來的瘟疫,我又跑了。我聽醫修說三星草可以治瘟疫……”
“所以兩年後你傷好得差不多,弄到了三星草,自己服用之後又去了城鎮,是吧?”桑昭接上瘟魔的話,有些哭笑不得。
天生魔物與人族不同,他們天然壽命長,一百多歲折算成人族壽數,也就十幾歲的孩子,心智不熟,加上這瘟魔從小隔絕人群,四處流亡,毫無病理常識……也不是不能理解。
“嗯。”瘟魔點點頭,“我不是故意想害他們……”
“但已經有人因你而死。”
知道自己做錯了事,瘟魔的頭埋得更低,不知所措道,“對,對不起,我想補救的,我也可以學醫救人……對嗎?”
桑昭:“……”
“恐怕不行。”桑昭無奈一笑,“你不能靠近其他人,尤其等你年歲漸長,修為提高的時候,你會把疫病帶給更多人,甚至修者妖魔也會因你染病。”
“所以,老老實實找個深山老林待着吧,”言罷,桑昭擡手拍了拍瘟魔的肩膀,站起身重新回到聚靈陣中央。
瘟魔神色恹恹的,又默默縮回之前的角落。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我沒有名字。”瘟魔小聲說道,話落,舉起手中的幽月藤反問桑昭,“它叫什麽名字?”
“它?”桑昭擡眼望去,一挑眉,回複道,“那是幽月藤,有劇毒,你不可再任它攻擊其他人。”
“哦。”瘟魔默默應下,“那我也叫幽月吧。”
桑昭:“!”
桑昭聞言心中咯噔一聲,擡眼仔細打量着靠牆坐在角落裏的瘟魔,腦中思緒紛紛,一派混沌。
幽月……
最初綁定神識的時候對方給她腦子裏塞過一大段以阮青絡為主視角的混亂畫面,其中便有幽月這人。
鬼修,惡鬼修羅,殘忍嗜殺,自魔域而出,席卷過大片城池,無差別屠城,引得仙靈界動蕩,生靈塗炭,人妖魔三族甚至不惜放下隔閡,聯合追殺。
那時候,阮青絡與圍在她身邊的各路男子已經經歷過各種愛恨糾葛,探取寶物神器,機緣傍身,傲視群雄,大道将成,只差臨門一腳便可飛升上界。
而幽月恰好就是那塊墊腳石,好讓他們一行人鏟奸除惡,磨砺心性,累積功德,最後金光加身,大道得成。
“是這個名字不好聽嗎?要不你幫我取一個吧?”瘟魔一雙澄澈的眼睛望向桑昭,察覺出對方眼中的詫異,心中疑惑不解。
“挺好聽的,就幽月吧。”桑昭搖搖頭,輕合上眼。
鬼修,下界一種十分奇特的存在,人妖魔死後都有可能成為鬼修,但有前提。
要麽神魂特別強大,至少得比肩大乘期的修士才有可能,這還得看天道氣運是否允許,這種鬼修跟普通修士沒什麽太大區別,頂多是很難被殺死,除非湮滅他們僅剩的骸骨,或者神魂強大者用專門攻擊神魂的術法将其擊殺。
要麽,是死前受了什麽難以言說的折磨,怨氣不散,甚至以天地間的怨氣和惡意作為力量來源修煉己身,因而自現世起便會嗜血好殺,冷酷殘忍,靈智混沌,淪為世間惡念的提線木偶,染血屠刀。
畫面中的幽月顯然是後者,一個神思混沌,只知道屠城殺人的提線木偶,天道給它的氣運之子準備的最合适的登仙梯。
但畫面中的幽月也從不以真面目示人,所以桑昭也不清楚彼幽月是否就是此幽月。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瘟魔直起身,好像豎起耳朵要洗耳恭聽一般。
“李青山。”
“青山?”瘟魔一臉疑惑,真誠發問,“山不是土色的嗎?”
桑昭:“……”
“沒事,如果山上長滿幽月藤就是青色的了。”桑昭無語凝噎,閉眼胡謅。
“幽月藤有毒,那山上是不是不能住人?可我一個人住在上面會無聊……能不能再種點別的?”
桑昭:“……”
“夜深了,你先睡吧。”桑昭怕對方再問,于是威脅道,“不睡就出去。”
“哦,那我睡了。”瘟魔老老實實閉上眼,不再說話,其實他還想問能不能養點魔獸或妖獸。
是夜。
瘟魔靠着牆睡着了,幽月藤鋪展開來,是床也是被子,将高挑清瘦的黑衣男子層層裹住,桑昭停下手中的動作,清點了一下剛剛催發出的靈植,将它們仔細收進儲物袋。
腦中一片紛亂,桑昭這才有空仔細打量着縮在角落裏的少年。
幽月,瘟魔,鬼修,難以言說的痛苦——
所有散亂的線索漸漸串在一起。
桑昭記得自己曾看過一些年代久遠的古本,其中不乏有關于瘟魔的記述,而且大篇幅的記述都是如何虐殺這種不祥之物。
世間萬千刑罰,修士中更甚,扒皮抽骨是輕,瘟魔畏火,他們便布下離火大陣,用這下界最純粹的真火烤炙折磨。
桑昭不忍細想,卻也知道歷經這麽一遭,被折磨到身死,極有可能變成那修羅惡鬼,而以這瘟魔懵懂無知的習性,若她不出手幹預,恐怕對方還會跑到鬧市作亂,被擒住是遲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