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诘問
第74章 诘問
桑昭撞上門口的禁制,倒在地上,忙站起身,手中掐訣,一遍遍叩擊上紋絲不動的結界。
“夠了,不要再執迷不悟,你年紀尚小,被魔物蠱惑,此後便好好在玄清峰反思,不得下山。”
顧濟塵冷眼看她,拂袖之間法訣将人束縛住,放回內間的軟榻上,蓋上被子,
“顧濟塵!你無恥!我有什麽錯!我只是想帶他們走!”桑昭死命掙紮,血氣翻湧,通體經脈又泛起生澀的痛感。
“是他們殺了葉痕!你之前一直都在江州城對嗎!你明知道葉痕無辜卻放任惡人作惡!為什麽偏要跟我作對?”
“是非善惡無關種族,你連這都不明白嗎?”
“你憑什麽!放開我!”
“顧濟塵!無恥之徒,你放開我!有什麽都沖我來!”
吸納靈氣,桑昭一遍遍使用法訣嘗試解開束縛,手腕上的玉镯卻散發出白色的溫潤熒光,微微發燙,如鐐铐一般,任她如何動作也撼動不了半分。
那些相處的點點滴滴,如水一般平淡,卻美好得如夢似幻,她視之如珍似寶,現在卻要被人生生奪走,然後在她面前打碎!
江州城的童年,葉痕唇邊帶笑,跟她讨論醫術,兩人互相嘲笑,一同出醜。
一路上的相處,幽月笑意盈盈,心如稚子,得了些小玩具便高興得眼眸生輝。
為什麽連這也要失去?
漸漸地,桑昭指尖洩出的靈力變成魔氣,汗水氤氲了眼眶,少女眸子裏壓抑着少見的瘋狂和不顧一切的戾氣,撕心裂肺的痛感在體內游竄,不得安生。
“自今日起,桑昭自請逐出師門,與青雲門再無瓜葛。你放開我!青雲門弟子死傷,罪過我一力承擔!”
“顧濟塵!卑鄙小人!你不配為人師!”
“放開我!幽月和葉痕若有閃失……我不會放過你們所有人。”
顧濟塵神色莫測,深深看她一眼,“今日之言,我只當你年少無知,你自己在此好好反思。”
言罷,顧濟塵手中掐訣讓桑昭昏睡過去,拂袖離去,腳步不停,房門合上,所有的聲音被兩方隔開。
踏出房門,頓覺胸口氣血上湧,口中腥甜,識海攪動,靈府中混沌一片,心魔隐隐有成型的趨勢,他忙默念清心訣,強行壓下去。
“師尊。”阮青絡聽到動靜,提着食盒踏入小院,“師尊,師妹醒了嗎?”
“又睡着了。”顧濟塵睜開眼,又恢複成清冷的模樣,神色疏落淡然,看向阮青絡的神情裏卻沒有了往日的關愛。
“師尊,宿星峰傳訊,說有事相商,這幾天我會幫忙照顧好師妹的。”阮青絡輕輕晃了晃手裏的食盒,面上挂着無害的微笑,“我陪她說說話,也可以勸勸她。”
峰主長老這幾日忙着別的事,宿星殿殿門一關就是數日,只說長老在議事,連門內的授課都停了。
一只結丹期實力的瘟魔,他們根本不屑于處置,直接扔進火牢關着,任其自生自滅,若不是她不斷去地牢打點,恐怕連灰都剩不下。
無論如何,她一定要借此機會聯系上桑昭,将人引入地牢。
青雲門大能遍地,也只有戒律堂的牢獄有特殊符陣加持,修士靈識也無法肆意窺探,是最合适的地方。
不解決氣運之事,始終是一個禍患。
“嗯。”顧濟塵應下,留下一道法訣落入阮青絡體內便轉身消失在原地。
阮青絡收回目光,心中寒涼。
踩着萬千屍骨上來,江州城的亡靈,靈府中的怪物,一切早已經回不了頭,她只能向前走。
氣運一事,若是蓋不過去,便是萬劫不複。
擡步走近桑昭的院落,停在被顧濟塵下了禁制的門前,推門而入,桑昭躺在床上,被子掩住少女有些清瘦的身軀,對方沉沉睡去,如死一般。
阮青絡将食盒放在案幾上,取出小粥,少女一身水藍色的衣裙,眉眼精致,站到桑昭床前盯着她看,神色卻晦暗不明。
氣運一事,桑昭若是魂飛魄散,此後氣運消散,便是死無對證。
但人在青雲門,大能遍地,戒律堂的人若要查,她無法不讓人生疑。
斂去眸中的情緒,阮青絡收回目光,提着空食盒離開小院,合上房門,屋內恢複成一派死寂。
—
桑昭再次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
從床上翻身而起,身上的束縛法訣已經被解除,手镯仍在,她快速沖到門口,手指不出意外地碰到禁制。
一而再再而三,兩只手同時使用法訣,無論她如何嘗試,禁制絲毫沒有被削弱。
胸口的戾氣越來越重,體內好像有一股火在燃燒,五髒六腑都被燒成灰……
下界最灼熱的離火,桑昭想到,幽月在其中,寄存在果子裏的葉痕也在其中,可她居然什麽也做不了!
就這樣,被困住了。
忽然,她停下了手裏的動作,鋪天蓋的無力感席卷而來,就像曾經無數次看到有重症難治的人病死在她面前一樣。
可是這一次——
強者的傾軋!她在阮府時便沒有少見,以為修仙之後可以少見塵世紛擾,但終究還是未能如願。
可是一想到幽月和葉痕——
火牢之刑。
桑昭阖上眼,她清楚自己的傷情,昏睡至今,恐怕已有一月。
火,對瘟魔和植物都是致命的,但明知水深火熱,她卻什麽都做不了……
腦海中有畫面快速閃過,全是葉痕和幽月的笑,孩子氣的,快活的,溫柔的,漫不經心的,一幀一幀,那些相處的時光。
她要如何忘記!這被強加的剝奪,無妄之災,她要如何釋懷?
她好恨,恨事情會變成這樣。
手腕上的玉镯散發着明亮的光,桑昭睜開眼,強迫自己保持冷靜,還有辦法的,一定能出去,有辦法毀了這禁制和玉镯……
還有辦法的……
心中默念了數十遍清心訣,稍稍從濃烈情緒中抽身而出,桑昭靈識清明,腦中快速過着各種符文古籍,卻忽然感覺有人從外面推門,于是連忙退到內間屏風後,目光警惕。
“師妹,你沒事吧?”
阮青絡一身鵝黃色衣裙,琳琅環佩,提着食盒,上前一步跨進門檻,合上門,兀自向裏走,将食盒放在案幾上,打開,從中取出好幾盤點心。
桑昭立在屏風旁,眼神淡漠,審視着她,不發一言。
之前着急幽月和葉痕的事,便将阮青絡身上的疑點忘在了腦後,如今這人忽然出現,倒是讓她想起了靈府中江厭的指點。
阮青絡是否真的換了她的氣運?江州城的天罰如何解釋?阮青絡是否是知情者?
“師妹,你怎麽了?你消失一年多,師尊一直都在找你……”阮青絡笑了笑,主動靠近桑昭一步,“師尊讓我來陪你說說話。”
桑昭退後一步,冷眼看她,倏然出聲,“為什麽?”
阮青絡愣了愣,似乎不理解。
卻聽桑昭繼續問道,“為什麽江州城會發生天罰?你知道什麽?”
“為什麽,你明明從小受盡寵愛,卻總是表現得很不安,不滿足。”
“為什麽你總是小心翼翼,習慣示弱讨好,是什麽在暗示你?你害怕失去什麽?”
桑昭一雙眼睛澄澈透亮,仿佛可以看盡世間一切的僞裝,洞穿人心。
阮青絡呼吸錯亂一拍,有些心虛地別開眼,随即又冷靜下來,靜靜聽着桑昭的下文。
“你明明不喜歡我,卻來找我,你想做什麽?在謀劃什麽?誰在背後指點你?”
桑昭的表情冷漠到極致,不斷問出犀利的問題,卻仿佛在說一些無足輕重的話。
她從小便不理解阮青絡的所作所為,明明千嬌百寵着長大,卻總愛費盡心機拉攏其他人,就像是下意識如此。
但她從不相信天性,尤其在人身上。
離開隕魔崖底後,桑昭與邊州城城主女兒周寧相處那一個月,便知那姑娘也是在家中受盡偏愛,卻從不像阮青絡這般心思敏感,反而恣意驕傲,随心所欲,為人直爽單純。
還有。
還有,神識最初給她看的畫面裏,以阮青絡為主角,她一生順遂,恣意驕傲,天道眷顧,周旋于各個男子之間,雖有小意溫柔,但絕談不上讨好。
第一世的阮青絡依舊争名逐利,攫取權勢,心機算計,野心勃勃又氣運加身,這也是畫面裏的桑昭總是嫉恨她的原因,輕而易舉便能得到一切,自信又張揚熱烈。
但眼前這人卻十分……別扭,似乎總是因為不安而渴求更多。
冥冥之中,有些東西變了,她變了,阮青絡也變了。
天道之子這一命定之人的身份,變了又沒變,誰也說不清楚将來會發生什麽。
“不!”阮青絡不由自主向後退開一步,桑昭的表情讓她害怕,“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桑昭将阮青絡的反應盡收眼底,心中了然,話語愈發直白,“你這一身氣運根本就不是你的。收手吧,趁現在還沒有釀成大錯。”
“夠了!我不知道你在胡說什麽。污蔑同門,師妹最好拿出證據。”阮青絡的語調第一次不帶一絲一毫的溫軟柔和,神情冷冽,眸光晦暗。
桑昭靜靜地看着她,她的确拿不出确切的證據。
天道氣運一事,除非有上界神魔親自下界查看,作證,幹涉下界因果,否則調換與否只能是猜測,她并不能拿阮青絡如何,反倒容易被反咬一口。
畢竟如今她在青雲門,也算是名譽掃地。
阮青絡面上的寒意盡數收斂,微微一笑,“師妹,今日你好好休息,養好身體,畢竟那只瘟魔還在火牢裏等着你去搭救呢。”
桑昭目光掃過阮青絡含笑的臉,一提及幽月,胸中戾氣又忍不住翻湧。
阮青絡卻繼續笑着解釋,“這幾日宗門長老忙于議事,師尊大半時間都不在峰中,進入火牢帶走囚犯需出示長老令牌,這幾日我會打聽清楚瘟魔的位置,你若是能拿到令牌,又出了這禁制,我便能直接帶你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