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扶冥

第92章 扶冥

接過,合眼,讀取,動作行雲流水。

無數畫面閃過,從青龍族被上界衆神合力圍剿,到江厭的父親江槊自尋死路,與天魔初凊,也就是江厭的母親訣別,飛蛾撲火一般要去阻止死陣繪成,守護亡故族人最後的尊嚴。

那雙澄澈到可以堪破世間虛妄的眼睛仿佛一直凝望着無邊蒼穹,直到被人剜出。

一雙眼最終煉制成一顆玄黃珠,天生神器,配合着昆侖鏡使用,可窺見天道運轉,預測滅世危機。

但那雙眼睛的主人卻再也回不來了。

神族死後,神力一部分會殘留在神軀之中,也就是被衆神作為繪制死陣的材料使用,還有一部分會依照死者生前遺願,傳承給有緣人,也就是給了江厭。

剩下的,則逸散于上界各處,福澤其他潛心修煉的神仙,還有的會彙集在天門,賜予從下界飛升上來的人,助他們淬煉神軀,鍛造仙骨,滋養神髓,享無邊法力和綿延不盡的壽數。

江厭從昆侖仙山的人手中拿回玄黃珠後便将它鄭重安置到了龍淵之境,也算告慰亡父在天之靈,畢竟,那是江槊留在世間唯一的東西了。

其餘的龍身筋骨全部被扔進死陣中,作為材料,或許是燃料,消耗在無盡的殺戮中,再也打撈不起一絲半點。

永生永世,不得安息。

若不是江厭還活着,青龍一族,那個承自遠古的強大神族,便再無後裔子嗣,甚至江厭本身,還摻雜着天魔血脈。

昔日榮耀,如今早已不可見,連繁盛恢弘的龍淵之境都已然宮殿傾頹,荒草萋萋。

江厭再踏入時,曾經一片生機的萬千生靈都歸于寂靜,那片富庶之地,幾乎被掏空了家底。

桑昭從江厭的記憶中退出來,目光落在江厭身上,嗓音有些幹澀,“但那是你父親……”

江厭擺擺手,似是不在意,兀自靠着元神巨樹坐下,“青龍族的事,我自會一一讨回來,玄黃珠借你一用,也無妨,”

“多謝。”桑昭抿唇,坐到江厭身邊,嘗試打破有些凝滞的氣氛,“那……你是怎麽活着長大的?青龍神族與天魔混血,後代應當不可能活到成年?”

“可能是因為你。”

江厭忽然偏頭看她,凝神思索,依舊尋覓不得丢失的記憶。

“因為我?”

江厭輕點頭,将自己所有的猜測和盤托出,“你有轉化魔氣和靈氣的能力,如此異能,三界之中恐怕唯你一人,或許與你綁定神魂契,便是我活下來的原因。”

“青龍神族,可沒有哪一個人的元神形态會是一棵巨樹,而偏偏我和你一樣,是這棵樹給了我協調體內兩種血脈相互沖撞的能力。”

“這麽說,還是我幫你協調了相沖撞的血脈,讓你有機會給族親報仇?”桑昭笑了,“那我在上界又是什麽?”

“不知道,忘了。”

桑昭:“……”

“走了。”

話音落,兩人從靈府中退出,眼前的場景變換一瞬,入目又是一片蒼翠的山林。

江厭懶得再動,又變成小蛇纏上桑昭的手腕,“玄黃珠在龍淵之境,我會找機會讓黎深帶下來給你。”

“嗯。”桑昭抿唇,“那他要怎麽找到我?什麽時候能下來?”

最後一次相見,是幽月臨死前囑咐她用骨灰種樹,她至今沒忍心動手,白玉盒還随身帶着。

桑昭想起,心底又是一陣情緒翻湧。

“我給他一片龍鱗就好。”江厭思索一陣,如今九尾狐族和麒麟兩族打算聯合反撲,他在上界行動不便,“至于時間,再有半年吧,我在上界還有些事要處理。”

“好。”桑昭點點頭,“那您在上界一切小心。”

江厭沒再說話。

桑昭舉目四望,這周遭的一切寂靜得仿佛置身虛無之境,就如同江厭當初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天牢一般,沒有聲音、氣味、顏色,一切的感官都被剝奪,除了痛。

如牢籠一般。

靈識放出,桑昭向東探,一大片廣袤的地域上零星分布着不少宗門,或大或小,宗門附近也會有集市,人流如織。

桑昭打算向東行,采集草藥,行醫救人,與其他修士交流,探聽消息,鑽研醫術、煉制丹藥,閑雲野鶴,做個真正閑散的散修。

直到幽月拿着玄黃珠下界,屆時她再去尋任平生和阮青絡。

自青雲門附近向東,入了東界,桑昭與江厭越過茫茫荒野,因為靈氣充裕,桑昭活動也少受桎梏,只花了一天的時間便趕到了一處陌生的地域,名叫扶冥。

自高空向下俯瞰,青翠山巒中寥寥點綴着幾個人間集市,修士往來,好不熱鬧,但比起墜仙谷還是差了一些。

桑昭帶着帷帽混跡在人群中,恰聽聞岳長時所在的松山陣派和孟疏所在的天涯門便在此地,除此之外便是一個以劍修開宗立派的宗門,名叫玄星閣。

三派鼎立,一主陣修,一主煉器,還有一個便是劍修,三大宗門各自占有一條靈脈,實力相當,相互之間往來也比較頻繁,當然,其中恩怨也不少。

桑昭聽得最多的就是哪一派的某個長老和哪一派的另一個長老有龃龉,都是些無傷大雅的小事,但也足夠普通修士津津樂道,還有不少新人翹楚的八卦。

甚至還有人說若是這扶冥地界的三派如青雲門三峰一樣合并,說不定還能争一争仙靈界第一仙門的名頭。

畢竟玄星閣掌門資歷深厚,又有好幾個德高望重的長老坐鎮,在劍道上,頗有與玄清峰分庭抗禮的姿态,而松山陣派和天涯門也在各自領域位居仙靈界首席,只是這修煉的路子比較偏,頗為法修主流所輕視。

當然,合并三派,涉及人事變動,加上各個宗門都有自己的傲氣,自然也只是說着過個嘴瘾罷了。

在集市上随意逛了逛,桑昭遙遙便見迎客樓三個大字撞入眼簾,牌坊字跡,都與墜仙谷那處分毫不差,顯然是孟疏一家開的連鎖店。

桑昭想起自己正好缺靈石,手裏又恰好還有一批靈植可以出售,于是擡步跨進門檻,環視四周,大廳內的陳設依舊華貴,貫徹天涯門的風格,室內處處有陣法開辟出的空間,煉器水準高超。

等桑昭賣完靈植出來,負責接待的掌櫃畢恭畢敬,反複請求她日後若是還有這些稀奇的靈植,盡管帶來賣,迎客樓照單全收,給良心價,末了還強行塞給她一塊特殊玉牌。

桑昭盛情難卻,收下玉牌後表示以後一定多與迎客樓往來,這才成功從掌櫃手底下脫身。

長舒一口氣,桑昭甫一走到街上,便倏然感受到一道熟悉的氣息出現在身後。

回身一望,隔着攘攘行人,徐懷瑾身負斷妄劍立在人群中,遙遙看她,長身玉立,一眼便讓人覺得出挑。

桑昭知道對方大概是認出了自己,也不扭捏,款步向對方走去。

“久違了,李道友?”徐懷瑾一拱手,舉止疏離,但面上卻挂着難得一見的笑意。

“徐道友。”桑昭也笑了,掀起帷帽上的面紗,回禮,“不做李青山了,做我自己。”

“那也好。”徐懷瑾點點頭,沒多問。

青雲門靈脈和鎮魂玉被毀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四海皆知,還有那真仙親臨,天道之子的傳言。

他原本在閉關頓悟,這剛出關沒多久就将這事打聽地七七八八。

正巧他也想去尋桑昭問問情況,沒想到更巧的是兩人還就在這玄星閣附近遇到了。

“墜仙谷一別,你怎麽游歷到此處了?”

徐懷瑾笑了笑,打量了一下周遭的環境,朝桑昭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将她引去一處酒樓,桑昭沒拒絕,走在他身邊。

“墜仙谷後,因斷妄劍和仙人頭的聯系,岳前輩和孟前輩邀我來此,便遇到了玄星閣掌門,便又拜了師,想尋個地方好好參悟劍道,有人指引也好。”

徐懷瑾的話言簡意赅,桑昭點點頭,兩人沒走幾步便進了一家氣勢恢宏的酒樓,一入室內,桑昭一瞧那繪陣的手法和煉器的習慣,便知又是孟家的産業,心中不得不嘆一句家大業大。

“那你呢?”

“我?”桑昭一怔住,一時之間不知從何解釋。

墜仙谷一別,她趕回江州城便得知關于葉痕的噩耗,此後幽月被誣陷入獄,她被顧濟塵關在玄清峰上,自請逐出師門,阮青絡設計帶她進入地牢,交換氣運。

葉痕和幽月“死了”,她負氣之下毀了青雲門一支靈脈和鎮魂玉,多虧江厭及時出現救下她。

此後又一路趕回青雲門揭發氣運被調換一事,然後前幾日因證據不足,不得不離開,現在還等着幽月從上界下來,給她送玄黃珠。

徐懷瑾也不急着要聽答案,而是帶着桑昭上樓,尋了一處雅致精巧的隔間,請客點上幾樣小菜和一盞茶,兩人剛收拾停當,落座。

桑昭正要開口跟徐懷瑾解釋墜仙谷了一別之後的事,卻忽然聽入口屏風處傳來響動。

雅間內兩人的目光彙集過去,恰好見孟疏一身青袍,紋飾繁複,滿身矜貴,優哉游哉地搖着扇子現身,身邊還跟着岳長時。

“喲,兩位在這兒用飯也不告訴在下,好讓在下盡盡地主之誼也好。”

話雖如此,但孟疏的目光一直盯着桑昭看,末了還涼涼掃過站在身邊的岳長時,岳長時抿唇,面上頗有些無奈的意味。

“李青山”離開墜仙谷之後,岳長時才将桑昭的真實身份告知給孟疏。

不說便罷,一說就惹得孟疏冷眼,說他們兄弟一場,幾百年的交情,同一批子弟,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這點還要瞞着,還瞞了那麽久。

合着墜仙谷相處那些時日,就他一人被蒙在鼓裏,身邊的人都在跟他打啞謎。

桑昭目光掃過岳長時,對方默默移開目光,左看右看,打量着雅間裏的陳設,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麽,似是心虛。

她只好默默站起身拱手行禮,“兩位前輩。”

徐懷瑾也忙起身拱手行禮。

“得了,我可擔不起這一聲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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