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試婚後第3天

試婚後第3天

賀蘭山頹然地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他此刻已經眼前發白、頭暈目眩,實在沒力氣辯解了。

淑妃疾言厲色,喝道:“賤奴!這樣看來,你确實不曾喝那碗避子湯了,否則也不必去藥鋪抓了安胎藥來喝!賀蘭山啊,你平日服侍十六王也算恭謹,本宮只道你是個安分守己的人,可不曾想你背地裏卻暗藏如此龌龊的心思!你以為自己搶先生下王爺的孩子,便能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嗎?你做夢!”

賀蘭山耳邊嗡嗡作響,甚至聽不太清淑妃在說些什麽。太陽曬出來的熱氣如沸水般潑遍了全身,卻找不到半點發洩口,于是全憋在了體內,憋得賀蘭山只想尋口井跳進去。

十六爺連忙跟出來,求情道:“母妃,這其中肯定有誤會,賀蘭山不是那樣的人,他……”

淑妃恨鐵不成鋼地看一眼十六爺,道:“沒有誤會!他昨日獨自外出買藥又回來熬藥,你府上許多下人都是親眼所見,更何況那藥渣母妃都已經拿到了!”

十六爺雙眼睜大,道:“藥渣?母妃,藥渣是如何得來的?也許就是那人陷害的賀蘭山!”

淑妃道:“是你府上的小厮,寧興。他卻是十分忠心。”

十六爺失笑道:“母妃,選試婚哥兒的時候寧興就污蔑過賀蘭山,要不是賀蘭山為他求情,兒臣必然要嚴懲的!此人的話怎能作數?”

淑妃剛要說話,殿外進來個侍女,禀報道:“娘娘,攝政王府上的魏姑姑來了,想要面見娘娘,說有要事回禀。”

魏姑姑是聞于野的乳母,雖是下人,地位卻非同小可。她親自前來,淑妃不敢怠慢,忙道:“快請她進來。”

賀蘭山的事便暫且先按下,淑妃笑吟吟道:“烈日炎炎,魏姑姑怎麽還親自來了?一路上辛苦,快随本宮進來坐吧。”

魏姑姑十分規矩地對淑妃行禮,方道:“娘娘關懷,老身不敢當。只是,既然烈日炎炎……”她說着轉頭看看賀蘭山,又對淑妃一笑,道:“不知娘娘能否賞老身一個薄面。”

淑妃生硬道:“賀蘭山,你先起來吧。”

賀蘭山幾欲暈倒,十六爺連忙命兩個小厮過去攙扶。魏姑姑笑道:“今番奉王爺之命前來,其實正是為了賀蘭山之事。聽聞娘娘大動肝火,老身也十分憤懑,必要嚴懲了這個造謠生事、煽風點火的奴才,方能替娘娘出這口惡氣。”

淑妃柳眉微蹙,不解道:“聽魏姑姑此言,此事另有蹊跷?既然如此,魏姑姑不妨與本宮入內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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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姑姑屈膝道:“老身遵命。”

賀蘭山也被十六爺一同帶了進來,淑妃殿中涼爽,賀蘭山終于能喘上來氣了。十六爺也不管別的,他親自端着茶盞給賀蘭山喂水,喂了一杯又一杯。兩人湊在角落自說自話,要不是顧忌着魏姑姑,淑妃恐怕又要發作了。

魏姑姑道:“娘娘容禀。那寧興實在是奸邪小人,為着王爺沒選上他,他就記恨了賀蘭山,存心報複。不知他是否将賀蘭山喝過的藥渣交給了娘娘?老身帶了王府的大夫前來,不妨讓他驗看一番,娘娘也好安心。”

淑妃點點頭,魏姑姑便喚了大夫進來。淑妃的侍女拿來藥渣,大夫驗看後道:“回娘娘,這藥渣并非安胎藥,只是一副夏日裏解暑消食的良方。”

淑妃手裏的纨扇頓了一下,她看一眼賀蘭山,又看一眼魏姑姑,不解道:“王爺總攬朝政,此等下人間的微末小事,王爺是如何得知的?”

魏姑姑笑道:“王爺常道,‘勿輕小事,小隙沉舟;勿輕小物,小蟲毒身;勿輕小人,小人賊國’。下人間的事,娘娘覺得是小事,但王爺決不容許這樣包藏禍心的奴才伺候十六王左右。”

淑妃這才繼續搖動纨扇,緩緩道:“王爺能如此顧惜宣兒,本宮着實歡喜。既然都是誤會,此事便罷了。至于寧興麽……本宮就有勞魏姑姑了。”

魏姑姑的笑容無可挑剔,她起身行禮,随着十六爺一起走出淑妃的绛雲殿。

十六爺坐在轎辇上,惡狠狠道:“這個寧興,本王回去非得好好發落了他不可!狠狠掌他的嘴!讓他在日頭底下跪上三天三夜!”他說着低頭看看賀蘭山,道:“你怎樣了?”

賀蘭山已經緩了過來,只是嘴唇還有些發白。他勉強一笑,道:“多謝主子關懷,小的好多了。”

他不忘向魏姑姑道謝,魏姑姑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寧興有今日,是他咎由自取。不過王爺,方才淑妃娘娘說,将他交給老身發落,不知老身可否前去王府提人?”

十六爺道:“也好,魏姑姑可不能輕饒了他,要……要打他板子!”

十六爺手握成拳,重重捶在轎辇的扶手上,把他能想到最狠的懲罰說得擲地有聲。

魏姑姑應了一聲,但笑不語。

當天夜裏,寧興的屍體被扔在城外亂葬崗,章高旻下手幹淨利落,給了他一個痛快。

聽了回報,聞于野擱下筷子,揮手道:“撤了吧。”

下人入內收拾飯桌,章高旻在旁與聞于野打趣道:“王爺這是離了沙場太久,聽見殺人都吃不下飯了麽?”

聞于野看他一眼,道:“你也是離了沙場太久,連我的玩笑都敢開了。”

章高旻知道他并未真的動怒,兀自道:“寧興死前說,他打聽賀蘭山的往事,只是因為嫉妒他最得十六王歡心,因此格外留意賀蘭山的一言一行,背後并無旁人指使。”

聞于野起身回了書房,鋪開宣紙,章高旻乖覺地給他磨墨。

聞于野似乎是在給人寫信,章高旻沒有細看,想了想又道:“王爺,卑職本以為王爺将寧興放在身邊,又暗示他可以取而代之,為的是除去賀蘭山這個隐患。”

聞于野飽蘸濃墨,平和道:“本以為?那現在呢?”

“現在卑職揣度着,王爺從那日選試婚哥兒時就對寧興起了殺心。”章高旻輕聲快速說完,複又笑道,“當然了,想必是因為懷疑寧興為旁人指使,其背後有更大的陰謀,而非為了區區一個賀蘭山。”

聞于野頭也不擡,淡淡道:“出去站着。”

章高旻麻利退下。

雖然他的調侃讓聞于野惱羞成怒了,但章高旻還是很慶幸聞于野沒有把賀蘭山留在身邊。無論是賀蘭山的身世,還是他在禦前那番不可告人的談話,都注定了賀蘭山會是個麻煩。而一旦聞于野對他産生了感情,那将會是個更大的麻煩。

章高旻也很慶幸賀蘭山去買了那副避子湯。昨夜寧興偷偷帶走賀蘭山的藥渣向聞于野邀功,聞于野命府上大夫一查驗,大夫回禀說這是避子湯的藥渣,聞于野當時深吸了一口氣,一向風平浪靜的臉上居然難得現了一絲怒色。

——賀蘭山這是有多不願意懷上攝政王的孩子,在王府喝了一次避子湯還不夠,生怕不保險似的,自己又巴巴地跑去藥鋪再配一副。

章高旻在門口站着,憋住了笑,心道他家王爺這回可是碰上個硬點子了。

聞于野寫完了信,慢悠悠裝好封上,又慢悠悠地吃完了一碗冰鎮西瓜,這才喚了章高旻進來,道:“差人送回秉川老宅。”

章高旻接過信,見信封上寫着“舅父親啓”,他不由得感慨道:“時隔兩年,王爺終于理解老大人當初的良苦用心了麽?”

聞于野道:“出去站着。”

“是!”

書房裏又剩了聞于野孤零零一個。他行至窗前,負手癡立,望向天上那輪皎潔的明月。

兩年前,舅父昌陽伯給聞于野定下婚事,和賀蘭山一樣,彼時尚有些氣盛的聞于野也不太情願。他自認為不過是個偏将軍,要配隴西郡公家的小公子實在是高攀不起,何況以他的驕傲,決不能容忍任何人說他是靠夫郎上位的孬種。

那天出戰歸來,他本打定主意要去向舅父說明心意,小公子當另擇高官之主,而他自己也會在功成名就之後遇到門當戶對的命定之人。

可是黃昏進城的時候,他擡頭看見城樓上踮腳張望的那個人。

賀蘭山并不知道,當時他身後的背景正好是遠處的碧桃山。在又高又遠的蒼穹下,夕陽和地平線接了個難舍難分的吻,賀蘭山就趴在夕陽裏,被兜頭兜腦地撒了一身溫柔的餘晖,和身後花開得漫山遍野的碧桃山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一個晃神,聞于野幾乎以為那是從落日裏走出來的人兒。

聞于野身旁的一個将軍遙望碧桃山,唏噓道:“多美的景色啊!”

聞于野深以為然。

他到底還是沒有向舅父提出退婚,那天聞于野在自己房中悄悄打開黃歷,在兩年後的婚期上畫了個圈。

然而後來隴西郡公因二皇子謀反受到牽連,聞于野得知此事時,舅父滿懷沉痛地告訴他,婚事必須退,他會給聞于野找個更好的。

聞于野斷然拒絕,卻依然無法違抗舅父的命令。那之後,他兩年不曾回秉川老宅,兩年不曾與舅父見面。

回憶到這裏戛然而止。聞于野阖上窗,回到卧房休息。

這裏還保留着試婚那日的布置,就連床頭那兩支蠟燭也沒有動過。聞于野當時随手一揮時并未多想,只是以為光線再暗一些,賀蘭山會更自在,但後來賀蘭山沮喪的表情讓聞于野一下就明白了這兩支蠟燭對他的意義。

可惜蠟燭已經熄滅,就像當年的婚約,退了就是退了。在賀蘭山最無助、最痛苦的時候落井下石,賀蘭山一定還在怪他吧。

聞于野凝視那兩支蠟燭許久,嘆息着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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