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試婚後第4天
試婚後第4天
賀蘭山到現在也沒想明白,寧興偷去的藥渣怎麽會被誤認為安胎藥,又怎麽會莫名其妙變成了解暑消食的。
寧興被帶走時他曾想詢問,但一旁的魏姑姑笑吟吟地吩咐了一句,寧興就被蒙眼堵嘴、反綁雙手,押犯人似的押走了。
作為當事人,沒有人比賀蘭山更清楚自己喝下的是什麽藥。一副普普通通的避子湯,竟生出了如此多的事端,這讓賀蘭山意外又憂慮。他嘗試着讓自己不停地思考這件事,以此來減輕想到明日時的心碎。
——明日,就是聞于野和十六王大婚的日子了。
禮部早已做好了婚服送來,據說是一身華美如霞光的衣裳,然而十六爺的冷漠有如冬日屋檐下懸挂的冰淩。下人捧着婚服跪在他面前,他連上頭蓋的紅布都不肯掀開。最後還是看在一旁禮部侍郎的薄面上,十六爺兩根手指挑起個角,勉強看了一眼,道:“嗯。”
更不必提試穿了,十六爺一個茶盞砸在門上,連人帶婚服一塊兒給罵了出來。
他今日的脾氣極其暴躁,但凡近身服侍他的下人,沒有一個不挨罵的,更有甚者出來時後腰上赫然一個灰撲撲的腳印。整個王府都籠罩在陰霾之中,連花園裏路過的鳥都不敢大聲叫喚了。
賀蘭山有幸逃過了一劫,不過并非十六爺格外看重他,而是他今日本就沒去十六爺跟前伺候。主仆二人一個不傳,一個不去,非常默契地避開了見面時難免引起的傷心。
賀蘭山坐在開了條縫的窗戶後頭,屋中與他同住的另外三人不知去了哪裏,周圍很安靜,偶爾有人從窗前經過,閑言碎語時不時落入他耳中。
“這祖宗,說我放盤子時把裝水果的放在右邊,裝瓜子的放在左邊,放得不合他心意,直接将我罵了出來。”
“哎,等熬到明日就好,主子想必是過于緊張了。”
“我瞧着未必,主子哪裏是緊張,分明是不情願。他對攝政王無意,可攝政王卻是十分有心。我悄悄和你說,寧興昨日曾告訴我,攝政王為着十六爺的緣故,甚至不願納賀蘭山為側室呢!”
“有這等事?!”
“寧興可是跟賀蘭山一塊兒去的攝政王府,這還能有假?哎,你說這賀蘭山啊,他模樣如此标致,可人家王爺呢,睡都睡過了,卻連個偏房都不給他做,甚至連給他個名分把他放家裏當擺設都不行,這不擺明了十分嫌棄他麽。他已非完璧,将來左不過是随便配個鄉野匹夫,潦草一生罷了。”
“那他也挺可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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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什麽啊,我看寧興無端端被帶走,到現在也沒回來,說不準就是賀蘭山因為寧興洩露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報複寧興呢。”
“咱們在這兒瞎猜也沒用啊,我記得洛小頭也和他一塊兒去的攝政王府,不如我們去問問他?”
“不錯不錯,他一定也知道些內情!走走走……”
賀蘭山臉上沒什麽表情,他起身開門,遠遠地跟在他們後頭。
洛小頭這會兒正在花園裏頂着日頭掃地,汗水打濕了衣領,領口一圈白漬表明他的汗水都已經幹過一輪了。
幹活本就勞累,突然被兩個人打斷,洛小頭難免有點心煩,一聽他們說完來意,洛小頭繼續掃地,道:“我不知道你們說的事,不要問我了。你們真無聊,旁人的事和你們有什麽相幹?”
賀蘭山躲在廊柱後頭聽着,對洛小頭的維護感到有些詫異。
洛小頭的反應讓那兩人頗覺無趣,他們離開後,賀蘭山站在了洛小頭面前。
不等他說話,賀蘭山率先道:“做仆役是不是很辛苦?如果我能帶你走,你走不走?”
洛小頭茫然道:“走……哪兒去?”
賀蘭山道:“我現在也不知道,總之天南海北,總會有我們的容身之處。主子已經把我放良,我的賣身契也還給我了,他答應等到大婚之後,我就可以離開王府,恢複自由之身。”
洛小頭眼睛一亮,扔了掃帚道:“那我……”
賀蘭山道:“我還給胖娃也求了個恩典,他可以和我一起走。如果你願意,我再去求求主子,我們三個帶上積蓄,找個合适的地方住下,也許可以做點小買賣,過上平靜自在的日子。”
洛小頭含着眼淚重重點頭。
賀蘭山便去見十六爺,此時十六爺所住內院幾乎是鴉雀無聲,經過的下人都繞道走,生怕觸了裏頭那位爺的黴頭。
偏只有賀蘭山主動往裏走,他在門口求見,十六爺連他也沒給幾分好臉色,從內室出來喘着粗氣道:“何事?!”
賀蘭山将洛小頭的事說了,十六爺不耐煩地揮手道:“準了準了!”
賀蘭山拜謝十六爺大恩,待要走時,十六爺忽然叫住了他。
他看向賀蘭山的眼神裏隐約有一絲欲說還休的溫柔,似乎有千言萬語都包含在裏頭,卻礙于種種原因無法盡數傾吐。
十六爺年少,一向心直口快,還從未有過這樣複雜壓抑的情緒,賀蘭山心頭掠過一剎那的不安,但不容他多想,十六爺轉身進屋,關上了門。
從管家那兒取回洛小頭的賣身契,賀蘭山立刻便回了下人房,叫來胖娃和洛小頭,三個人一同收拾行李。
胖娃基本收拾不出什麽名堂,他只管帶吃的,把廚房裏十六爺沒吃完賞給下人的糕點全拿空了,反正他體格碩大,誰要是攔他他就跟人拼命。
洛小頭笑道:“平日裏只道胖娃好欺負,原來一碰上吃,任誰也欺負不了他。”
胖娃嘿嘿傻樂,賀蘭山無奈地拿了個盒子,把他那些糕點裝上,又任勞任怨地給胖娃收拾衣服。
他們把能帶的東西都盡量帶上,胖娃自告奮勇,把大包小包全往自己身上馱。一邊肩膀能挂兩個,就連脖子上都能挂一個。賀蘭山問他重不重,胖娃拍着胸脯道:“蘭哥兒只管把行囊都交給我!我還能把你也背在背上!”
賀蘭山笑道:“這就不必了,我可以自己走的。”
洛小頭道:“胖娃這一走,王府如同少了五頭牛。”
胖娃疑惑地掰着手指頭,怎麽也算不清這道深奧的題。洛小頭不由得笑出了聲,胖娃不樂意道:“你,你是不是在笑話我?”
洛小頭連連擺手道:“不是不是,我哪有!”
“你就是在笑話我!蘭哥兒!他笑話我!”
“我沒有就是沒有!你不要憑空污蔑人!”
“你就有!”
“我沒有!”
……
胖娃和洛小頭各自叉腰瞪眼,一大一小兩只鬥雞似的拌嘴吵架。賀蘭山默默在旁含笑看着,心裏只覺得溫暖。
他回首望向門外,他生活了近兩年的王府帶給他的記憶大多都是幸福的,雖然做下人有時不免勞累,但十六王對他很好,他和胖娃互相照應扶持,不知不覺間也有些把這裏當家了。
但是人總要向前走的,就像他對聞于野那點見不得光的感情,也該是抹去的時候了。賀蘭山由衷希望他可以善待十六爺,過上幸福寧靜的生活,一如對自己的祈願。
*
賀蘭山決定今天就起行。雖然有些倉促,但他實在不想親眼見證明日的大婚。他帶着洛小頭和胖娃,三人前去拜別十六爺。
到了內院,貼身服侍十六爺的小厮卻道:“王爺此刻誰也不見,你們自行離去就是。”
賀蘭山道:“可我們這一走,恐怕就再也見不到王爺了,我……”
小厮道:“王爺的吩咐就是這樣,他也不許我進去打擾。你走吧,別去惹王爺發火!”
再耽擱下去,怕城門就關了。無奈,三人只得往外走。
然而才走到影壁處,忽聽外頭聲勢浩大,打頭一個太監入內尖細着嗓音道:“淑妃娘娘駕到——!閑雜人等回避——!”
淑妃一來,王府就禁止出入了,三人便回房稍候。
洛小頭道:“想是明日就要大婚,淑妃娘娘特地請了出宮的恩旨,前來安撫王爺。”
胖娃跟着點頭,賀蘭山眉心卻隐有憂色。不知為何,他心髒撲撲狂跳,似乎冥冥中預感到了即将發生的大事。
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十六爺今日出奇暴躁,令阖府上下的仆人都不敢近身,就連飛光……
等等。
賀蘭山猛地睜大了眼睛。
——飛光!
竟一整日都沒有見到他,他去哪裏了?!
賀蘭山一下子站起來,撞到桌子,把洛小頭和胖娃都吓了一跳,二人齊聲道:“怎麽了?”
賀蘭山滿臉驚惶,不等他說話,外頭闖進來幾個帶刀的侍衛,為首的太監道:“淑妃娘娘有令,王府上下所有家奴齊聚後花園內,娘娘有話要問!”
不消片刻,整座王府所有下人被趕鴨子似的趕到花園,整整齊齊跪好。
淑妃坐在涼亭裏,身旁侍女為她打着扇子。但這扇子扇不去淑妃心頭的怒火,她素來保養得宜的粉面已然紫漲,呼吸間胸腔都在顫抖。
偌大的花園,只聽淑妃厲聲道:“都給本宮老實交代!十六王究竟去了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