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5.試婚後第185天(二)

試婚後第185天(二)

郡公的棺椁上挂着白绫,護送的軍士也是素服,刀劍和馬的胸口都綁着白布。

大隊不方便進鎮,路太窄不好走,賀蘭山就跟着聞于野到城門口去等待。遠遠看見成片的蒼白,賀蘭山心髒狠狠一沉,下意識往聞于野那邊靠了靠,握緊他的手尋求安慰。

自從得知父親的死訊,他直接被抓進牢裏蹲了半個多月,然後就被送去十六王府做書童。他還從沒有機會見到父親的遺容和棺椁,眼下越來越近了,賀蘭山不免忐忑,手微微顫抖,喉間發緊,隐隐有種想吐的感覺。

聞于野揉捏着他的手指頭,溫聲道: “我在這裏陪你。”

棺椁在視野裏慢慢放大,賀蘭山按捺不住,用最快的速度向着棺椁而去。聞于野穩穩地扶着他,兩人奔至棺椁面前,賀蘭山一下子撲了上去,撫着棺蓋嚎啕大哭,一遍遍喃喃喚着“父親”。

聞于野對任鄲使了個眼色,任鄲會意,讓周圍的軍士們都轉過身去。聞于野一手輕拍他的後背,心疼地看着肝腸寸斷的賀蘭山,不住地安慰他。但他的安慰沒有起到作用,賀蘭山哭得越發傷心,直到脫了力,身子開始往下墜。

聞于野連忙托住他,焦急道: “好了,好了,當心身子啊,你剛才答應我的。”

賀蘭山倒在他懷裏,抽噎着道: “我要……我要我爹!!”

聞于野雙眼一熱,實在完成不了他這個心願,只得道: “郡公的在天之靈一定過得平靜祥樂,他也會很高興地看見你現在長大了,有自己的小家,還有孩子。”

賀蘭山跪在棺椁旁,不知道哭了多久,聞于野便在旁默默陪着,直到賀蘭山哭到力竭,甚至有些要暈倒的跡象,聞于野連忙把他抱起來,對任鄲道: “你們大隊人馬走得慢,先緩緩向隴西行進,我們随後追上。”

“是。”

賀蘭山軟綿綿地倒在聞于野懷裏,腫着眼睛道: “我父親愛吃甜食,尤其是龍須酥,綠豆糕,豌豆黃……”

聞于野道: “好,我們買上多多的,放在岳父墳前。”

稍微讓賀蘭山平靜一些後,聞于野就準備帶着他起行了。洛小頭他們已經把行李都收拾了,胖娃站在院裏依依不舍地看看這裏看看那裏,撿起掉落在地的一片瓦哀傷道: “我們這就要走了,以後還回來嗎我很喜歡這個家的。”

洛小頭道: “以後夏天可以來這裏避暑嘛,房子還是咱們的,誰也搬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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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娃惆悵地嘆了口氣,把這片瓦放進他的包裹裏。

洛小頭突然回身對石志義道: “走之前,一起去趟縣衙吧,就現在。”

石志義沉默兩秒,沒理他,扭頭對胖娃道: “我們走後,這個房子空了,它一定很難過。往後下了雨沒人打掃庭院,窗紙破了也沒人修補,更不用提門窗上的漆能否經得住長期的風吹日曬。哎,房子要是在夜裏悄悄哭泣,我們也聽不到它對我們的思念了。”

胖娃震驚又心碎地盯着石志義片刻,終于哭着跑了出去。

洛小頭: “……”

石志義指指胖娃的背影,賠笑道: “我去哄哄他。”

聞于野和這二人擦肩而過,踏入院中道: “他們跑什麽馬上就要走了。”

洛小頭臉色一會兒綠一會兒青的,他憋了半天,咬牙道: “誰知道他發的什麽瘋。”說完看了眼賀蘭山,道: “他還好吧可別讓大夫來第五次了,他說下回再來他要漲價的。”

聞于野道: “幫我燒點水,給他擦擦臉,再拿些吃喝來,清淡些的。然後把那兩個人找回來,找不回來就算了,不要了。”

“嗯,我這就去。”

聞于野沒說要請大夫,因為他自己帶了一個來。

上回那個大夫說賀蘭山的身體有異,嘴唇因上火而起泡開裂,脈象卻是濕寒之象,并建議聞于野去京城找個醫術精湛的好大夫來診治,聞于野自然牢記在心,這次回京便重金聘了京城回春堂裏資歷最老的許大夫,并承諾只要能看好賀蘭山的身子,還有成箱的金銀酬謝。

賀蘭山躺在床上,半閉着哭到幹涸刺痛的雙眼,伸出一只胳膊來讓許大夫把脈。

許大夫那花白的眉毛緊緊皺在一起,渾濁的雙眼盯着賀蘭山左看右看,就是不說話。聞于野等得心焦,道: “許大夫,究竟是什麽情形,你直說就是。”

許大夫把賀蘭山的手放回被子裏,問道: “皮膚涼浸浸,白生生的,你是不是酷暑天也不出汗啊”

賀蘭山點頭道: “是,從小就這樣。”

許大夫憐憫地看着他,道: “四十年前我初行醫時,曾見過一個這樣的孩子,沒想到如今老朽了,竟又見到一個。是誰給你吃的那些藥”

聞于野一下子看向賀蘭山,賀蘭山想起過去的痛苦,眼神閃爍,低低道: “是……我的生父。”

從前的事聞于野還沒有聽賀蘭山說過,他在床邊坐下,只聽賀蘭山接着道: “從我記事起,對他的印象就是給我吃藥,吃藥,不停地吃藥。一開始我還以為自己生病了,後來才知道,病的不是我,是他。”

許大夫對聞于野道: “王爺是習武之人,自然知道習武時經脈運行,氣血湧動,尤其是習練一些偏門武功,但凡稍有差池,便會走火入魔,以致經脈受損,氣血紊亂,而表現出來的第一個征兆就是體內燥熱乃至七竅流血。”

賀蘭山可憐巴巴地望向聞于野,把手塞進他手心裏。

許大夫繼續道: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有些歹毒的人就琢磨出一種辦法,即,找個三歲左右的孩童,把一種秘藥每日三碗地喂下去,且要讓這個孩童住在陰冷潮濕的地方,終日不見陽光。如此兩三年之後,這個孩童就會變成合格的藥引子,若是誰因練功而走火入魔,就把孩童的血和天山雪蓮混在一起服下,聽說其效力堪比仙丹,而賣價更是堪比金丹。”

聞于野這些年聽過見過的惡毒之事數不勝數,可當他稍微把那個小小的賀蘭山帶入這個故事裏面,他就不寒而栗,覺得骨髓裏都透出了森寒的涼意。

賀蘭山坐了起來,埋首在聞于野懷裏,控訴道: “我生父就是這樣對我的,所以我的身體現在成了這樣,幸好十歲的時候我的血用處就不大了,他放松了對我的看管,我這才得以尋機逃跑。”

聞于野把他的後背用被子裹住,對許大夫道: “那他現在要怎麽調理不管多麽名貴的藥材,許大夫只管開藥就是。”

許大夫剛要說話,賀蘭山忽道: “不要,不吃藥,我現在挺好的,又不影響生活,吃什麽藥嘛。”

聞于野道: “還不影響生活你過夏天像在受刑。”

賀蘭山輕輕推他一把,道: “這個病反正也不着急治,但是我怕我們再不走,他們都快把我父親送到隴西了!”

聞于野暫時将這件事擱下,想着等到了隴西再給賀蘭山慢慢治也不遲。他幫賀蘭山穿好衣服,坐上等候在門口的新馬車,向着隴西而去。

這個新馬車是聞于野買的,屬于最華麗的那一檔,座椅拉開就是床,有小桌子,還有專門放炭火的地方。賀蘭山枕在聞于野腿上,打着哈欠道: “我已經好幾天沒睡好覺了,你給我講個故事,我睡着了再停。”

聞于野認認真真琢磨半天,實在編不出故事,于是道: “要不,我背兵書給你聽吧,更助眠些。”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剛念完這麽一句,賀蘭山腦袋一歪,着了。

睡得這麽快,多少有點傷面子,聞于野讪讪閉了嘴。

夢裏,賀蘭山又回到了束陰山的那個山洞。他像狗一樣被關在籠子裏,山洞又冷又濕,賀蘭山裹再厚的被子也覺得陰寒刺骨。他生父一天來三次,送來飯菜和藥,有時還會帶個大碗,割些血帶走。

想到那張臉,賀蘭山不由得微微發抖,但他很快感覺到了一陣溫暖,不知是誰的手輕柔地撫過他的額頭,把他蹙起的眉頭撫平。賀蘭山在夢裏也知道這個人的氣息能讓他安心,他不由自主地把臉朝聞于野那邊偏,身子順便也挪了挪。

耳邊依稀回響着幼時聽見生父和什麽人說話,他生父道: “價錢不能再少了,我要養出這麽個藥人有多不容易,還不能讓他中途死了,況且他将來壽命未必能超過二十歲,難道這麽大的代價還不值這點銀子嗎”

二十歲……

賀蘭山猝然從夢中驚醒,徑直就要坐起來,但沒能成功,卻把昏昏欲睡的聞于野都吓了一跳。聞于野托着他的背,道: “動作慢點,你這樣怎麽可能起得來。”

賀蘭山在迷茫中重新躺好,裹緊被子,惶惑地回憶夢中想起的那句話。那到底是夢,還是他幼時真的曾經聽過,但卻被他暫時遺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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