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至親

至親

李尋充耳不聞。

顧息痛哭流涕之後,開始崩潰大吼: “你害我至此,甚至還要奪走我唯一剩下的東西,你是人嗎!”

李尋動作一頓。

“誰害的你”李尋頗覺稀奇,指了指自己, “我啊”

開玩笑的吧

自己貪成這樣,既要小栖又要靈骨還要好名聲,這個世界上哪有這種好事

他不過是稍加引導了一下,給了顧息一個光明正大的動手理由,顧息就下定決心了。

如今落得這般地步,怪誰呢

顧息恨得雙目血紅: “如果不是你,小栖根本不可能和我決裂至此。”

一切都是李尋搞的鬼,他給自己用羅什香,挑撥教唆他對小栖動手,如果沒有李尋,他便能安安心心等着小栖給他渡完靈骨,完全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憑什麽……憑什麽又差這最後一點!

李尋被逗笑了,笑着嘆息了一聲,手上已經抓向了顧息生長着靈根的內府。

然而還沒等他碰到顧息,李尋便忽感手中的匕首不受控制地掙脫了出來,随後自己伸出去的手便失去了感知。

咣當一聲,有冷刃掉落在地發出的聲音。

李尋低頭一看,啊了一聲,才發現自己握着刀的手被削了下來,整個手腕都顯得空蕩蕩的。

斷裂口光滑平整,沒有絲毫血液迸濺出來,顧息定睛一看,發現那斷裂的腕口居然是木頭!

顧息一呆。

李尋……怎麽是個木頭!

整個洞府的禁制忽地往兩人身旁收縮,角落裏被撞倒的桌椅搖晃片刻,忽地飄上了半空之中,朝着李尋的腦袋上砸來。

李尋臉色一沉,冷聲道: “這麽快。”

相允凝對妖力的控制力居然達到了如此精細的水平,真身遠在千裏之外,妖力都能憑空落在這一方小小地方之中,精準地操控某個物體做出行動。

李尋躲過周圍物品的砸擊,當機立斷決定直接離開。

他和顧息廢話太多時間了,給相允凝空出了反應的機會,如今他取個顧息靈根的時間,足夠相允凝反應過來,把他徹底困在這裏。

李尋若和相允凝當面對上,必定吃虧。

周圍所有能夠移動的物品法器全部往李尋身上瘋狂砸去,瞬間将他砸倒在地,許多處皮膚都被尖銳的桌角鑿出了木頭的痕跡。

這具軀殼裏的靈魂瞬息之間便脫身出來,正要在相允凝趕過來前穿過禁制逃走時,神魂便驟然遭受到了重擊。

他悶哼一聲,神魂銳痛無比,再不猶豫地立刻遁走。

“……”

相允凝神色微冷。

他的禁制攔人攔鬼攔活人攔死物,偏偏沒想到會有這種不生不死的穢物闖了進來。

失算。

相允凝緩步走了進來,一只手還挽着一灘呼呼大睡的小橘貓。

小橘貓的尾巴垂在他的手臂下,随着走路的步調一晃一晃的,看起來格外悠閑。

小貓本來是縮在他的懷裏刻苦修煉來着,修着修着眼皮便逐漸耷拉了下來,貓腦袋困得一點一點的,偶爾點得太厲害,差點掉了下去,便會驟然驚醒過來。

在意識到自己不小心打瞌睡了之後,小貓會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踩了踩爪,勾了勾耳朵,然後繼續修煉。

然後不久之後繼續開始用貓腦袋釣魚。

看得相允凝心裏發笑。他揉了揉小貓的腦袋,主動把貓推倒躺在自己懷裏,道: “睡會吧,少修煉一點不會觸犯蓮間域裏的任何一條法規。”

“咪!”

相允凝都這麽說了,小橘貓哪裏還抵得住這種誘惑,他嗷嗚一聲,頓時安心地在相允凝臂彎裏翻了個身,開始大睡特睡。

他先前因為那陣劇烈的疼痛,幾乎耗盡了所有的體力,重新生出的靈骨吸走了他大半的精血,如今再要集中精神修煉,可真是有點為難貓了。

相允凝垂下眼眸,指腹無聲撫了撫小貓的尖尖貓耳。

小橘貓被打攪了睡眠,閉着眼睛用貓爪抱住相允凝的手,裝模作樣地輕輕咬住,半晌之後又松了開來,将自己的腦袋抵在相允凝的手心之中。

“……”

顧息看見相允凝懷裏的貓團,恍惚地說道: “小栖……小栖!”

然而小橘貓身上籠罩着隔絕禁制,他對外界的聲音一無所知,因而睡得依舊十分安然。

“小栖,師兄真的不知道你為了我,能夠做到這個地步……小栖,你睜開眼看一看師兄行嗎你生氣了嗎師兄任你打任你罵,只求你能……”

他話完沒說還,耳邊啪地一聲,便又挨了一個耳光。

小橘貓依舊睡得十分安穩,對顧息所遭受的所有羞辱所有苦難都毫無反應。

差點被李尋那個不人不鬼的東西偷了家,相允凝本來就煩,如今聽完顧息虛僞的忏悔更是煩得要死,冷冷道: “你有什麽臉和小栖忏悔小栖憑什麽原諒你”

顧息怒而猛烈掙紮了一下,卻依舊是無用功,他的精神狀态随着這些天來的大起大落已經到了極限,如今在聽栖面前又挨了相允凝的一巴掌,終于破防地崩潰大罵道: “滾啊!怎麽每次都是你小栖這麽愛我,他就算不原諒我,也一定不忍心看着我這麽被你們輪番羞辱……我是他的師兄,我撿到他,救了他,我真心實意地對他好了這麽多年,這麽多年!他曾經愛我愛到願意把靈骨給我,他憑什麽就能這麽眼睜睜地看着我要死要活”

顧息恨聲說完,啪地一聲又被打偏了頭。

相允凝冷冷道: “你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懷裏呼呼大睡的小貓冥冥之中似乎感覺到了有人罵他,睡夢之中小小地打了一個噴嚏,一下就把自己打醒了,醒來之後困意朦胧地四處觀望,見自己還在相允凝懷裏時這才安心了下來,然後抱着相允凝的手腕繼續睡。

顧息已經徹底瘋了。

是,他承認,自己确實做過錯事,他傷害了他相依為命的親人,他就是個極度自我的自私鬼。

他做錯過事是真的,可是他曾經的遲疑躊躇,曾經的真心愛意也都是真的啊,他想活命想自保想出人頭地有什麽錯

他又不是不會補償小栖。

自己不過是被賤人挑唆離間,一時之間豬油蒙了心,提前對小栖動了手……可是小栖甚至願意把天生靈骨給他了。

憑什麽這些人就單單把他做過的錯事拎出來大肆嘲諷羞辱和報複,完全不看他究竟有沒有苦衷!

李尋是這樣,相允凝也是這樣,就連小栖,更是這樣。

顧息瘋瘋癫癫地哂笑,眼裏流下了血淚,字字泣血: “小栖,明明是你自己送給我的天生靈骨,可是最後我還要因為你給的這份天生靈骨而被報複……為什麽啊”

小橘貓還在安然入睡,一個字也回答不了。

反倒是相允凝,他已經快要被顧息這一番委屈的剖白氣成炸魚了。

他還委屈上了

就在此時,誰也沒有看見,相允凝懷中的小橘貓耳朵驟然一抖,迷蒙地睜開了眼睛。

聽栖只覺得承托起自己的懷抱不知何時變得異常冰冷,甚至還傳來了陣陣隐約的顫抖。

像是被氣的。

小貓一下就清醒了。

他複又閉上眼睛,悄悄打開了自己設下的隔絕禁制,尖尖貓耳無聲揚了起來。

相允凝深吸一口氣,正要好好活動一下筋骨時,忽地看見顧息猛然擡起頭來,看着相允凝和小橘貓的眼裏迸發出驚人的怨恨,如同将要下地獄的惡鬼想要拉着人下來墊背一般,恨聲說道: “相允凝,你以為你這麽羞辱我,折磨我,你就會很爽嗎”

顧息只覺得自己的大腦裏充滿了噬人的惡鬼,所有的善念和僅存的良知全部煙消雲滅。

沒有人在乎他在堕成惡徒前內心的掙紮與痛苦,沒有人在乎他曾經也是一個師長稱頌可惜疼愛的殘缺天才,曾經免費為多少窮苦人家煉過多少簡單卻實用的初階法器,沒有人在乎他道義與良心沖突時寝食難安的日日夜夜。

所有糾纏在一起的種種因果沒有人在乎,他們只看得見最後的結局,然後以此來義正言辭光明正大地站在制高點上對他進行羞辱和報複。

就連他曾經捧在手心裏哄着沉睡的小栖,也是如此。

只是因為自己曾經傷害過他,就把從前兩百年的情誼全部一筆勾銷,落得如今充耳不聞的冷漠模樣。

一點解釋的機會都不給。

顧息渾身都在顫抖着,他嗓音嘶啞,卻笑得有些神經質,說道: “你見過你的小栖渾身沾滿鮮血的樣子嗎你見過他因為忍疼咬破嘴唇的樣子嗎你見過他看見我要對他動刀時難以置信又空白的眼神嗎!”

“相允凝,你不是把聽栖當成什麽寶貝嗎你再如何厲害,你的軟肋還不是被我拿走了兩百年的真心,輕而易舉地騙到了縛妖索的包圍圈之中,再生生剖開血肉,拿走天生靈骨——”

說到最後,顧息的聲音已經完全嘶啞難言了,但他依舊用盡全身的力氣吼了出來: “你還不是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身心重傷!!”

小橘貓的眼睫一顫,随後輕微地抖了起來。

相允凝的臉色徹底陰沉了下來。

他的臉色極為難看,冰藍色的瞳孔縮成了一條針尖般的豎線,另一只手中已經悄無聲息地出現了那把蒼白的骨刺,渾身的殺意幾乎刺痛了顧息裸露在空中的皮膚。

顧息能感覺到,這一次,相允凝是真的想徹徹底底地殺了他。

殺他

好啊。

毛乎乎的小橘貓似乎對外界的一切都毫不知情,他甚至還在相允凝的懷裏翻了個身,把毛乎乎的貓腦袋埋進相允凝的懷裏,整只貓睡得七歪八扭。

小橘貓閑适和悠然的睡姿和周圍劍拔弩張的氛圍顯然格格不入,他是所有矛盾的爆發點,在兩人互捅對方心髒的時候安然入睡,毫不知情。

如果沒有顧息,小栖本來就不該沾上這些腥風血雨的。

如果顧息從來就沒有存在過就好了。

顧息笑得瘋癫無比: “怎麽了,終于輪到你破防了終于嘗到被別人用力扣挖痛處的感受了”

相允凝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那枚蒼白骨刺就已經脫手而出。

“師兄。”

一道輕而發抖的嗓音,驟然在劍拔弩張的氛圍裏響起。

那蒼白骨刺驟然顫抖了一下,擦過顧息的心髒,徹底刺穿了他的胸膛。

相允凝忘了呼吸忘了心跳,眼中只有面前醜惡嘴臉的人,視野裏鮮紅的殺意在彌漫。

……還有一個,不知何時已經醒來的,毛茸茸的小貓。

小橘貓失落地去扒拉相允凝顫抖的手,用貓爪抱着蹭了一下,轉過頭,落寞地看着多日未見,已然狼狽不堪的顧息。

他輕輕說道: “顧息。我從來不知道,你會是這樣的人。”

哪樣的人

用着一副猙獰醜陋的嘴臉,拿着別人的痛處大肆宣揚嘲諷的人麽

可他相允凝不也這樣!

顧息本以為自己已經徹底認命等死了。他這般刺激相允凝,一來是為了出這麽多天以來被他囚在這裏盡情羞辱折磨的惡氣,二來便是為了讓相允凝失去理智,徹底給自己一個痛快。

可是當他面對小貓如此失望又難過的眼神,好像在指責他有多麽十惡不赦罪大惡極,便無端暴怒起來: “我是這樣的人那他相允凝又是什麽樣的人,你又是什麽樣的人!”

小橘貓把隔絕禁制徹底打開了。

一股幾乎令人作嘔的血氣直沖天靈蓋,他的眼前,是幾乎已經看不見原來溫馨模樣的洞府,和本來溫雅柔和,如今卻難以辨認出來的惡鬼般的臉。

聽栖從來沒有想過,他在這裏與顧息徹底決裂,從此決定再不相見的時候,又在這個洞府裏以這種方式見面。

他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對顧息失望透頂了。

所以聽栖在聽見顧息拿着曾經傷害過自己的事情洋洋得意地用來攻擊相允凝時,第一反應卻是難以抑制地心疼相允凝。

相允凝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究竟為他承擔了多少

聽栖不得而知。

小貓折了折耳朵,最終掙脫開相允凝的懷抱,跳下了地面。

相允凝的手神經質地發抖,要不是聽栖擋在他的前面,他真的會難以抑制地上前把顧息挫骨揚灰。

他一定會。

小橘貓原地化作橘白衣裳的青年,一點點走向顧息。

顧息看着他如今渾身幹淨整潔,橘白的衣裳輕盈無比,那是夕陽眷顧偏愛的色彩,如今穿在了青年的身上,顯得格外地陽光柔軟。

像是當初在這裏發生的一切,在他的身上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一樣。

曾經是聽栖被縛妖索捆在這裏,衣裳浸透鮮血,顧息手裏握着刀,徹底狠下心來。

而如今兩人的位置徹底颠倒翻轉,變成了顧息被吊在這裏,而聽栖幹幹淨淨地站在他的面前。

……他憑什麽這麽幹淨完好無損地站在這裏

顧息心裏的怨恨幾乎無法抑制。

聽栖在看見顧息的眼神之時,心中僅存的一點希望也徹底湮滅了。

他徹底看清了顧息,也深知那個他曾經恨不得偷走世界上所有靈石供着的那個溫柔師兄,已經徹底灰飛煙滅,再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了。

聽栖便再也沒有了猶豫和心軟,他垂下眼眸,恰好看見顧息腳邊掉落的沾滿木屑的刀,于是俯下身撿了起來。

聽栖輕輕問道: “你還記得嗎,你不記得也沒關系,我記得這是你捅入我心口的那把刀。”

顧息嗤嗤笑,眼神怨毒: “聽栖,原來你也不是那般單純善良的樣子啊,你拿刀不是挺熟練的麽怎麽總是做出那種單純又無辜的神情模樣,做給誰看啊是不是做給其他人看,好讓所有人都覺得就我一個是純純的大惡人呀以前怎麽沒發現你是這樣的人呢。”

所有顧息能夠想起的,尖酸刻薄的話,他都一股腦地全部倒了出來。

包括方才聽栖對他說的話,他也一并奉還了回去。

所有曾經的溫情和愛意,從此刻起徹底灰飛煙滅。

沒有人還會再顧念舊情,他們全部都宛如新生,蛻骨重生。

顧息已經無所謂了。

反正沒有人信他愛過小栖,甚至于一直愛着小栖。

聽栖聽着這段話,卻是一點也不生氣,反而莫名想要發笑。

如果非要比對的話,這段話甚至還不如顧息用來戳相允凝痛處的那段話對他來得有威力一點。

果然打蛇要打七寸,抓住對方的軟肋弱點瘋狂攻擊,才能夠起到效果。

聽栖嘆了口氣,說道: “你真的好奇怪啊。你以前能傷到我,是因為從前我拿你當師兄,當我的親人,所以你可以傷害到我。”

“……可是現在,你對我而言什麽也不是啊。”

顧息一凝。

聽栖困惑地說道: “所以, ‘你傷害過別人’,這個有什麽好得意的嗎得意這種東西……才會證明你什麽也不行吧……你想要自己名聲敗壞,完全可以找我幫你的啊。”

聽栖說道: “我有點後悔把靈骨給你了。要不然這樣吧,我自己拿回來。”

等他把靈骨拿回來,再和顧息慢慢算賬算了。

顧息動作瞬間凝固。

片刻之後,他驀地猙獰暴怒道: “滾……滾!!”

貓咪的聽覺十分敏銳,聽栖最不喜歡大吼大叫沒素質的人,刺耳朵,于是自己封掉自己的聽覺,抿了抿唇,幹脆利落地動手。

聽栖輕輕蹙起眉頭,把顧息內府中所有包含靈根的部分全部都取了出來。

連一絲都沒有放過。

顧息自己的靈根已經腐敗潰爛成這個樣子了,再不取出來,甚至會危及到顧息自己的性命,中間夾雜着的完好瑩光是聽栖自己渡進去給顧息修補靈根的天生靈骨,因而聽栖自覺日行一善,替顧息把他腐敗的靈根也一起取了出來。

顧息疼得幾乎流淚,他看着自己內府中的靈根一點點被取出,整個人幾近崩潰,嘶吼道: “聽栖……我真恨你,我真後悔當初救了你!你個白眼狼負心漢,我當初就應該看着你重傷流血流死……”

聽栖的手髒了,連忙用手肘攔住身後舉着蒼白尖刺的相允凝,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說道: “好啊,随便你。真是謝謝你當初救了我呢,這個救命之恩應該勉強和你剖我靈骨害我重傷的大恩大德抵消了吧”

“那你現在看着白眼狼安然無恙地站在你面前,而你自己靈根盡毀,你會不會被氣死呀”

顧息目眦欲裂。

別說,好像真的挺有效的。聽栖窺着顧息暴怒的神色,心裏稍稍放心了一點。

現在的顧息對他而言,只是一個曾經心軟救過他,卻又把他當成一味救命藥溫聲細語地養着的人而已,只是一個拿着自己傷害過曾經深愛他的人這件事情得意洋洋的人而已。

既然顧息先不顧念舊情,那他也沒有什麽心軟的必要了。

聽栖承認,顧息也許當真對他動過真心愛護的念頭,可是這個念頭最終還是敗給了他的貪欲和自私。

先不說這真心愛護的念頭究竟有幾分,敗給了貪婪自私的愛,那還叫愛嗎。

所以一個傷害過他的人,有什麽好下不去手的。

冰冷魚就是太心軟了,只知道用武力解決矛盾紛争。

先不說殺了顧息有什麽好出氣的,本來也不應當讓相允凝來動手才對的。

這是聽栖自己的因果,理當由聽栖自己來背,相允凝若是當真殺了這個人,就相當于替聽栖背下了不必要的債,那可就不值當了。

聽栖沒殺過人,也不想殺掉顧息,他覺得沒有必要。

聽栖當着顧息的面徹底毀掉了從顧息內府中取出來的一團腐爛之物,随後用符咒引來活水洗幹淨自己的手。

顧息親眼看着自己內府中的靈根在自己面前煙消雲散,發瘋般掙紮着,眼球突出布滿血絲,像是要把聽栖生吞活剝: “你死……你去死啊!!”

“我不死,”聽栖眼眸轉了轉,割斷了吊住顧息雙手的繩索,看着他因為失血過多和體力消耗嚴重而虛脫地坐在地面上,說道: “我不僅不死……我還要你看着我擁有你渴望的一切。”

顧息幾乎嗤之以鼻。

然而聽栖的下一句,卻讓他驟然停頓住了。

聽栖道: “你知不知道……我的天生靈骨,已經長出來了”

顧息猛然擡起頭來,血紅的雙眼死死盯着聽栖,說道: “……怎麽可能你為了騙我,也不用編造出這種幼稚拙劣的借口吧”

說到這裏,顧息似乎想到了反擊聽栖的方法,他惡劣地笑了一下,道: “失去天生靈骨的感覺怎麽樣啊被至親之人傷害的滋味好不好受啊”

“我告訴你,你永遠也忘不掉那種至親之人捅你一刀的痛……永遠都忘不了親手賜予疼痛的我。”顧息咧開鮮紅的笑容。

聽栖都快要被他這番話逗笑了。

他到底是怎麽這麽自信的啊

冰冷魚真的好笨,還得是他來才行。冰冷魚這麽輕易地就把弱點暴露了出去,以至于讓顧息僥幸地逮到一頓猛打。

可是如今,顧息明顯沒有抓住他的痛點。

确實。

聽栖以前确實瞎了眼,把顧息當做自己的親人一樣看待。

可是如今的顧息已經不算是他的親人了。冰冷魚和碧落殿的兩位姐姐在他出事的那段時間給了他很多很多的愛與包容,就算他再怎麽頹廢膽小怕事,也不至于走不出來。

他這要是還因為顧息而傷心難過,那豈不是白瞎了冰冷魚他們的良苦用心。

聽栖是笨蛋小貓,但是偶爾還是會聰明一下的。

他一旦走出來了,顧息對他而言就再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聽栖張開手,搜刮半晌,在顧息面前釋放了幾縷妖力。

他雖然在相允凝身上修煉到睡着,但前面總還是有點成果的。

……雖然也只有幾縷。

但向顧息證明一些事情,便也足夠了。

顧息盯着聽栖手裏的那幾縷盤旋的妖力,整個人抖如篩糠,難以置信地喃喃道: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顧息猝然擡起頭來,血紅的雙目恍若噬人的野獸,他死死咬着牙,幾乎已經感覺不出口腔裏的血氣了: “……你騙我。肯定是相允凝偷偷輸送給你的妖力,肯定是。”

何曾聽說過天生靈骨沒了之後,還能夠自行生長起來的

這就跟砍斷手腳腦袋它能自己長出來一樣離譜。

這種違背自然道法六界規律的事情他根本聞所未聞,怎麽可能就恰好出現在了聽栖的身上

……聽栖為了刺激他,可真是什麽昏招都能出。

聽栖歪了歪頭,索性讓手裏的妖力飛了出去,繞到了顧息的身邊。

相允凝在聽栖身後站了這麽久,如今也稍稍冷靜了下來。他同樣也放出了一縷妖力,跟在了聽栖妖力的身後,落到了顧息的身邊。

聽栖一向不喜歡自證,就如同他被罵白眼狼的時候,也不會解釋或細細掰扯誰給的恩情多與少。

但是現在不一樣。只要能打到顧息的七寸,他樂此不疲。

聽栖的妖力是淡淡的赤色,也許是因為稀少的緣故顯得輕薄無比,相允凝的妖力則更為渾厚一些,整體呈現深海般的幽藍。

聽栖的妖力飄到顧息面前,在他眼前晃悠兩圈,然後倏地勾勒出了一只簡筆畫的小貓,随後惡狠狠地一口咬在了顧息的鼻尖上。

顧息鼻尖一痛,已經滲出了幾滴血珠。

聽栖妖力身後的那股幽藍小尾巴則沒有這麽客氣,上去就直接狠厲地扇了顧息一巴掌,将他驟然扇倒在地,痛呼出聲。

這兩縷截然不同的妖力,就算讓一個三歲稚童來看,也能分得清是不同的東西。

而只有顧息,他捂着臉倒在地上,心中隐約的猜測逐漸成型,可是他依舊不肯相信: “不……不可能,怎麽可能你不是已經剖給我了嗎,怎麽可能還會再生!”

顧息呼吸開始急促: “你騙我。”

見顧息已經開始索然無味地重複一些無用的東西,聽栖便知道自己目的達成了,也懶得再與他浪費時間。

臨走之前,聽栖忽地停頓下來。

玄衣男人走在他的身邊,蒼白骨刺浮在他的周身,依舊蠢蠢欲動。

相允凝偏過頭,看着聽栖垂下眼眸,輕輕說道: “師兄。我不欠你的。救命之恩,我從一開始就想拿天生靈骨來還的。”

顧息眼睫一顫。

聽栖最終也遵守了自己在心中暗暗許下的承諾,即使在顧息同他刀劍相向的時候,也将最後剩的那截天生靈骨給了顧息。

就算顧息對他有再大的恩情,聽栖自認為也已經徹底還清了。

也許是天道也頗覺不公,亦或是在當初聽栖自己把天生靈骨遞給顧息的時候,天道将其判定為在遭受生命威脅之下被迫做出的自願行為,因而即使在顧息沒有真正剖到天生靈骨的情況下,也将天譴降在了顧息身上。

至于方才剖顧息內府靈根的行為……純粹是想氣死顧息給相允凝報仇。

氣死了,誰允許他這麽欺負冰冷魚的

喜歡靈根是吧

全給你剖走。

相允凝不好意思剖沒關系,那是他給的,顧息甚至都用不上了,他還不能剖了

總沒有這個道理的。

那堆因為天譴而開始腐爛的靈根待在顧息的體內已經毫無用處了,即使其中還含有一些聽栖的天生靈骨,也無濟于事。

聽栖剖不剖掉,都攔不住它最終腐化成一灘血水。

顧息從此只會淪為徹徹底底的廢人,再也無法修煉,壽命大幅銳減。

“對了。”

聽栖說完還想再說,偷偷觑了一眼相允凝的表情,見他沒有不耐煩的神色,甚至還恰好對上了相允凝偏頭看過來的眼神,于是便稍稍放心了一點。

聽栖驀地轉過身去,看着渾身戰栗發抖,恍如瘋子般的顧息,輕聲說道: “我是不是從來沒有跟你說過,我曾經有一個兄長。”

顧息喉間發出嗬嗬的氣音,像是在笑,輕蔑又無聲, “所以呢你想表達什麽現在這個結局你還不滿意麽”

聽栖能逃出來,全是因為他的兄長替他填了那條命,以命換命将他送了出來。

顧息以前對他實在是太好了,好到即使是到了魚死網破的現在,聽栖都依然認為如果讓自己再重回兩百年前,将所有發生過的一切重新經歷一遍,他也一定會再次沉淪,上當受騙。

他曾經失去過相依為命的兄長,又再次得到了相依為命的師兄。

師兄就和兄長曾經做過的那樣,給過聽栖無微不至的愛,讓他能夠活成如今這般沒心沒肺的模樣。

聽栖曾經是真的很感激顧息,把他當自己的第二個兄長來看待的。

只是現在物是人非,也沒有了再如何仔細解釋的必要。

他們已經淪落到了如今這般,非要要拿到對方最痛的傷口并且再次撕開才肯罷休了。

“我曾經有一個很愛我的兄長,我也曾經拿你當我的兄長一樣看待。”聽栖輕輕說道, “可是你永遠也比不上他。”

“你把曾經擁有過我的真心并且輕而易舉地給我造成痛苦而感到洋洋得意,你以為你是我的至親之人,你以為你的愛對我有多重要,你收回了我就會痛苦不堪。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從始至終,只是一個替代品。你以為你能給我造成多少傷害,可事實上不過如此。”

你只是一個永遠也見不得光,拙劣的替代品,一個他睹物思人的替身罷了。

相允凝聽懂了聽栖的意思,冷淡地收起了周身漂浮着的蒼白骨刺。

“會有很多人愛我。我的天生靈骨會長回來,擁有不可小觑的修為。你從小長大修習的宗門會向着我,逐放你。我會過得很好很好,而你,不過是自以為是的某個過客罷了。”

“你會成為一個真真正正的廢人,然後看着你最恨的人擁有你沒有,你想要的一切,包括愛,修為,師長,朋友,至親。”

果不其然,顧息的臉色開始可怖起來了。

可以說,之前所有的肉/體折磨都不如這一次讓顧息來得更為傷筋動骨。

顧息雙目瞬間血紅,他似乎是恨極了,從地上抓着那把血跡斑駁傷痕累累的匕首,啞聲說道: “你去死——”

那把匕首将将要往聽栖身上紮去,然而顧息全身的血液幾乎要流幹,他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支撐他刺殺聽栖了,顧息沒走兩步就因為毫無力氣地驟然跌倒在地,連手中的匕首都摔了出去。

顧息撐着手,似乎是想把自己撐起來,然而他嘗試了幾次,最終都顫抖着手臂摔在了血泊黏膩的地面上。

他如今,已經徹徹底底成為了一個廢人了。

臨走之前,那個渾身披頭散發,血跡斑斑倒在地上的人,沖着聽栖的背影啞聲說道: “……你的兄長,已經死了吧”

否則怎麽會這麽多年,都沒來找聽栖一次。

聽栖撇了撇嘴。

至親确實沒有,至親是瞎編的。

只是如果可以,他确實也想兄長回來的。

聽栖有些難過地心道。

顧息神經質地笑了起來,瘋狂地心想:

說得這麽好聽……還至親的替代品呢。

他曾經沒了兄長,如今沒了師兄,連什麽替代品估計也是編來騙他的。

……聽栖永遠都得不到至親的愛了。

在至親這一方面上,聽栖永永遠遠,都會留有遺憾。

而這遺憾,也有他顧息造成的一部分。

這,就夠了。

顧息陰暗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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