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盞燈

第2章 第二盞燈

郦安筠一句沒有都沒說出口,下面就有人喊柯渺,是她的媽媽。

小地方就是到一個村子聊一句都能攀上關系,郦安筠也被田蘭月叫走了。

她們彼此都頭大,奈何現在和媽媽一起開店的柯渺的确要跑一跑業務。比如她那個八層價值千元的大蛋糕目前擺在老房子的中堂主桌,不少小孩圍着轉圈,等着開席。

郦安筠看上去和這個老山村格格不入,像是都市霓虹街頭的女郎,很多人看她,卻又不敢和她搭話。

這點就夠把柯渺羨慕死了,她看上去就很好和說話,人也的确耳根子軟,很容易讓人得寸進尺多問幾句,最後她拉着郦安筠逃到了禮堂。

柯渺:“怎麽還不開席,我都餓了。”

郦安筠本來是不想來的,奈何田蘭月再三要求,又說這個村子的酒很有名,她和爸爸一定要喝當地的酒。

雖然也有忽悠的成分,郦安筠還是答應

了。

柯渺在是好事,但她沒想到開席的廚師是虞谷。

她們站到了田壟邊,兩個人像站在高中走廊那樣瞎聊,這個位置有路邊的汽車遮擋,足夠郦安筠時不時瞄一眼外面砍骨頭的虞谷。

剛才在車上聽到虞谷的名字她都沒想起對方的臉,只有對方的背影。

是很多年前虞谷放學站在學校外第五盞路燈下等她的背影。

郦安筠和虞谷小學不在一個學校,初中是同學,高中在上下層。

初中分班沒看成績,高中郦安筠進了最好的班,虞谷在樓下,學校明面上沒區分,但學生都知道一二三四和五六七八的區別,晚自習放學的時間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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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谷比她早放學四十五分鐘,學校不留人,她就在校外等她一起回去。

第五盞燈和其他燈不一樣,也不知道是不是壞過,還是換的人沒注意,燈光是藍色的。

無論過去多少年,郦安筠都記得對方站在藍色路燈下等自己的背影,影子拉得好長,線控耳機的影子也跟着搖搖晃晃。

郦安筠和柯渺在校門口分開,她在二次放學的人群中走向虞谷,會率先勾走對方的線控耳機,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聽聽是不是她猜的那首歌。

是唱着那句在很久很久以前,還是這世界上好多人。

虞谷從小就個子高,就算有個廚師爸爸,也很難吃胖。反而是郦安筠很在意自己天生的圓臉,總覺得自己很容易長大就發腮,會變得很像她爸爸的大臉盤子。

她抱怨的時候虞谷就站在一邊默默聽,兩個人的耳機聽着同一首歌,放學的路很長,月亮和街燈界限模糊,她問虞谷想吃什麽宵夜。

單眼皮的虞谷反問:“不是減肥嗎?”

然後就……還是吃了。

郦安筠以為虞谷頂多找個班上,怎麽也沒想到對方居然繼承了家業。

大概她看得太認真,那邊圍觀的小孩也有注意到她的,叽叽喳喳聊剛才看到一個很漂亮的姐姐。

郦安筠精致得和山村格格不入,像一朵盛開的牡丹。小女孩總是喜歡漂亮姐姐,又想從廚子這裏讨點鮮切的鹵肉,争先恐後地和虞谷分享——

“那個姐姐好好聞!身上的味道很香的!”

“她的裙子還有小花,好漂亮的。”

“但是她沒穿高跟鞋呀,是一雙棕紅色的皮鞋,也很漂亮。”

“我也想做這麽漂亮的大人。”

“和她站在一起的姐姐是做蛋糕的!!好厲害的。”

小孩多就吵,虞谷都習慣了,她砍骨頭的動作看上去都有種斯文的暴力,一張寡淡的臉也看不出什麽對小孩的熱絡,但也沒讓人覺得她吓人,因為她對貓貓狗狗更溫聲細語。

女人每次手起刀落,都能引起小孩的驚呼,跟看戲沒什麽區別。

柯渺一邊和人發微信一邊也看,忍不住感嘆:“虞谷長得也不算漂亮吧,但她動作漂亮,還挺帶感。”

大概是小孩的喔喔哇哇太好笑了,柯渺越看越覺得這人有意思,問郦安筠:“你以前和她好的時候知道她會幹這個嗎?”

郦安筠差點破音:“什麽叫我和她好?”

她回得很快,柯渺一開始沒多想,“你想什麽呢,我說的是你倆熟的時候,這個你別不承認啊,高一剛開學那會你都不肯陪我上廁所,寧願去樓下和她一起上廁所的。”

這種十多年前的事到底有什麽好計較的,郦安筠搖頭。

柯渺:“你沒看她朋友圈?”

郦安筠搖頭:“什麽朋友圈,我都沒她微信。”

柯渺震驚地張大了嘴,郦安筠捏了捏她的下巴,“這很奇怪嗎?我們高中才出的微信,那時候也沒多少人用吧?”

柯渺想了想,“那我們是什麽時候加上的?”

郦安筠回憶了一會:“大學?反正高三畢業加了一波。”

都是高中校友,柯渺和虞谷也不熟,在她印象裏對方和郦安筠好像就高一第一個學期來往密切。

如果再仔細回憶,只記得高一的時候她們兩個班的體育課都在下午第二節課,偶爾虞谷會過來和郦安筠說話。

揚草一共就兩個高中,一個南鬥,一個是北星,聽起來很像不正常的勢力劃分,反而是初中才是什麽一中二中的常規名稱。

柯渺:“你們認識這麽多年再碰見也沒加?”

她難以理解,看了看那邊扔了一塊骨頭給排排坐小狗的女人,又看了看身邊的郦安筠,似乎想看出點“你們鬧掰了?”

郦安筠搖頭,“沒有。”

她也沒撒謊,周圍人來人往,熱鬧裏的虞谷和她記憶裏那個人比也沒太大區別,“就是突然不聯系了。”

柯渺:“你不是說她住你外婆家隔壁,你過年去沒見着?”

“見過兩次,她和小孩一起打游戲,就打了個招呼,”郦安筠頓了頓,“那也是前年的事了,我去年在國外出差。”

郦安筠工作很忙,完全踐行了用命換錢的道理,也是在胃出血加上其他老毛病一起發作住院後才發現好好生活比工作更重要,但又高估了自己的适應能力,這種節奏她又覺得無聊。

柯渺:“好吧,我看她朋友圈大年三十也在幹活的。”

她也能理解,“我和我有個朋友也這樣,你應該也知道的。”

她提了一個女生的名字,說小學、初中、高中都一個班,也是郦安筠的同學,“但我們就是不熟,雖然能聊,但很難親近,看來人和人……”

郦安筠想:不是的。

她和虞谷不是不熟,是曾經太熟,熟到感情變質,也差點越界。

郦安筠有很多機會可以加對方的微信,父母偶爾也會提起,她只是沒聽,直接把關于她的內容剔除,最後在別人問起的時候佯裝若無其事,說:“我們以前是好朋友,現在……”

不用說大家都懂,無非是長大了。

她以為自己忘了,可是現在秋風卷起地上的枯葉,偶爾有車開過鄉村小道。這家人給老太太過壽還請了人唱戲,村禮堂戲臺上唱腔婉轉,周圍的犬吠和人聲混在一起,她看向繼續炒大鍋颠勺都很耐看的女人,想到那年冬夜房間唇角的觸感。

她假裝睡着,或許虞谷早就知道她醒着了。

只是沒人戳穿,這麽多年外婆給她留的房間還一如既往,牆上貼着她喜歡的女明星的海報,窗臺擺着的玻璃罐裏裝滿了折好的星星,但也爬滿了灰塵。

那天以後郦安筠沒再和虞谷一起放學回家,正好父母也回來了,郦安筠搬回自己家的房間。

學校外面第五盞藍色的路燈壞了,第二天換了新的,沒有藍色的路燈,那個站在路燈下等她的人也不見了。

她們就這麽悄無聲息地完成了好像越界卻沒完全越界的感情切割,明明誰都沒說一句明天不見面。

*

開席後郦安筠和柯渺坐在一起,村禮堂很熱鬧,老太太的家屬還請了專業的攝影團隊,小孩在席間玩。

郦安筠問柯渺:“你回來之後有經常來村裏吃席嗎?”

桌上的菜看上去都要滿出來了,大魚大肉太過常見,除了環境一般般,擺盤也能吊打郦安筠吃過的酒店餐飲。

柯渺:“不啊,難得來一次。”

她都吃飽了,“這是我吃過最豪華的了,不是,誰吃席喝粥啊,海參粥也不行。”

郦安筠更吃不了多少,兩個人不跟自己爸媽坐,一桌上的人也有不認識的,大家都不說話各自玩手機也算融洽。

柯渺看她沒吃多少,問:“不好吃嗎?”

她們坐在角落,邊上就是傳菜的阿姨的桌子。

她們都是一些零工,坐在一邊,郦安筠往外看了一眼,最後一道菜已經陸續端上來了,意味着炒菜的人也可以休息了。

虞谷彎腰洗了個不鏽鋼盆,邊上跟着一條很大的黃狗,瘦高的女人轉身,那狗也跟着她。

柯渺來的時候是坐虞谷的車來的,她現在吃飽了也和郦安筠一起欣賞外面老板收拾鍋碗瓢盆的背影,啧了一聲,問郦安筠:“你覺得虞谷喜歡男的還是女的?”

這句話格外突兀,郦安筠轉頭:“你問我這個幹什麽?”

柯渺現在做甜品和不少同學有聯系,她說:“之前店裏來了一個咱們高中的,和虞谷同班的,我和她聊了,她告訴我班上還有女生喜歡虞谷呢,之前還想跟着她做這個。”

郦安筠:“這個?”

柯渺點頭,“別看虞谷忙成這樣,賺得可多了。”

她現在也算小老板,随便估了估今天一桌的價格,給郦安筠比了比,“一單日入五位數,大老板了。”

郦安筠:“很辛苦的。”

柯渺嘆氣:“那确實,力氣也得大,她看着那麽瘦,應該能一拳打飛我。”

郦安筠笑了:“你想多了。”

散席後很多人陸續走了,郦安筠父母又去一邊房子裏聊天,沒這麽快走。

柯渺被她媽叫走,郦安筠一個人坐在禮堂門口的長凳看小孩摘樹上的石榴。

對面紅色雨棚下的幫工阿姨一邊洗碗一邊聊天,禮堂裏面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虞谷不知道去哪裏了。

她覺得無聊,手機裏還有柯渺發的消息:你救我,我們先走怎麽樣,我爸沒喝酒,讓他帶你爸媽回去就好了。

郦安筠正想回複,一個石榴遞到她眼前,她的鞋也被大黃狗的尾巴掃過,這只狗正在聞她的味道。

虞谷坐到她邊上,看郦安筠接過石榴,随口問道:“不是打算在蒼城安家嗎,怎麽回來了?”

那是郦安筠初中的夢想,她想做寫字樓的白領,像是電視劇拍的那樣,格子間裏的職場精英,在城市有自己的落腳處。

她的事業很好,只是身體撐不住龐大的野心和高強度的工作運轉。

人生走到一個平衡到極致又即将摔破的臨界點,她發現她對一切失去了興趣。

物欲消失,閑着又覺得無聊,前幾天還是答應了行業內朋友的項目邀請。

這只手皮膚偏白,和以前一樣永遠曬不黑,只是和細膩無關,寫滿幹活的粗糙,即便修長,也爬滿生活的痕跡。

郦安筠掰不開石榴,虞谷又從她手裏抽回來,自然地掰了一半給她。

她沒說話,像是要等郦安筠回答。

不知道風吹過幾縷,黃狗趴在虞谷腳邊曬太陽,偶爾有車開走,那邊洗碗的阿姨唱起了山歌。

郦安筠說:“那你呢,為什麽留在這裏?”

她們的對話聽上去僵硬生疏,更像普通同學。

虞谷笑了一聲,她五官很淡,眉眼細長,笑起來卻很有蠱惑性。

她們二十八歲,早就過了為理想赴湯蹈火的年紀,況且虞谷的理想從來不是去城市。

她試圖留在郦安筠身邊,但郦安筠跑了。

虞谷說:“我在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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