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盞燈
第3章 第三盞燈
這句話讓郦安筠一時不知道回什麽,她低着頭
,掰開的石榴包衣碎裂,像是她和虞谷之間也有這麽一片很難修複的纖維化傷口。村裏路邊的石榴樹不是什麽名貴品種,剝開也不是紅色的,郦安筠紅色的指甲卻給了虞谷一種紅壤的錯覺。
郦安筠:“等我回來幹什麽,家大業大的……虞師傅。”
吃個席不耽誤郦安筠看熱鬧,發現不少人都認識虞谷,她一桌吃飯的差不多都是年輕人,也有剛結婚沒多久的新人,和其他幾個熟人說自己的婚宴也是虞谷辦的。
“虞老板做飯真的不錯,比那個什麽村……”
“那個光頭老板吧,我去吃過一次,沒見過煮面都能吃成這樣的。”
“虞老板的盤子也好看,我拍照很多人還以為我在酒店呢。”
“我都不知道她還包桌布。”
“這次肯定更貴,這一桌我比我選的高檔多了。”
“她看着很年輕啊,多大歲數了?”
“比我還大兩歲,二十八了。”
“結婚沒有?”
“沒有,她姐姐的小孩現在跟她,更不好找對象。”
……
吃飯的時候郦安筠和柯渺坐在一起,柯渺在用手機打牌,郦安筠百無聊賴地觀察四周,以前自動過濾的虞谷的消息很難過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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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戲曲唱得過于婉轉,又或許是這次聊的是虞谷感情的八卦,還有她家裏的事,郦安筠難以過濾。
喊虞谷虞老板和虞師傅的很多,大概是周圍的阿姨和大媽都算姐的年齡,這麽喊她的幾乎沒有。
郦安筠這句話明顯帶着調侃,坐在身邊的人一邊往嘴裏倒石榴一邊嗯了一聲,“等你找我玩。”
虞谷淡淡地說:“你外婆總問我是不是和你吵架了。”
郦安筠的外婆生了一兒一女,都是做生意的。
一開始田蘭月也是跟着哥哥在蒼城做外貿,所以郦安筠也在蒼城上的學。
她一開始和外婆也不是很熟,老太太一個人住在揚草菜場後面的老房子。
那一片沒什麽拆遷的資格,還有一條小溪穿過。南方也不是什麽都是白牆黑瓦,最近幾年政府才開始修建門口的路,稍微往現代化發展了一些。
虞谷的家就在郦安筠家的隔壁,小二層,門口搭着鐵皮棚。
她爸最早是在外面做廚師的,有了虞谷後就在揚草做廚子,聽說是虞谷上幼兒園開始單幹,承接酒席等業務,開着一輛小貨車拉着工具到處跑。
但爸爸是大廚不代表虞谷天天有飯吃,至少郦安筠小學五年級轉學回來住在外婆家後,發現隔壁鄰居的小孩每天都是自己做飯的。
外婆偶爾做了好吃的,就會叫虞谷過來。郦安筠不和虞谷一個小學,兩所小學校服不一樣的小孩相顧久久無言,還是外婆拍了一下郦安筠的背,說:“你怎麽不打招呼呀,這是小谷,隔壁虞叔叔的二女兒。”
郦安筠剛塞進去的一個鹌鹑蛋還沒咽下去就被拍了出來,砸回碗裏,濺了她和虞谷一臉豬肚湯。
她很不高興,一邊擦臉一邊說:“什麽魚骨頭。”
虞谷從小到大都長得不喜慶,柯渺也沒說錯,細狗風味,一如既往。
可能她人生臉最圓的時候就是幼兒園之前,小學就開始走向長臉,在尖下巴剛開始流行的時候已經走在酷酷前沿。郦安筠才轉學過來不到半個月,發現隔三差五就有背着書包的小學生找虞谷出去玩。
她自诩在大城市上的學,看不上揚草這個戶籍地小學生落後十年的聊天內容,也沒意識到自己傲氣過頭,轉學了完全沒朋友,每天獨來獨往,外婆還和田蘭月打電話說你女兒被你養得太大小姐了。
田蘭月人在外面做生意,自己也愛時髦,哎呀一聲說我就這麽個女兒,本來就是大小姐。
外婆無話可說,拉走想買新文具盒的郦安筠:“回家吃飯。”
回家吃飯還多了一個人,郦安筠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不喜歡虞谷。
老人家喜不喜歡自己她還是看得出來,外婆不讨厭她,但兩個人确實不熟,反而和隔壁的臭臉小孩關系好,一會一個小谷。之前還試圖讓郦安筠給留守在家的虞谷送無骨雞爪,還沒送出去就都被郦安筠吃完了。
外婆又給田蘭月打電話:“你這個女兒心眼比針還小,難搞得嘞。”
田蘭月笑嘻嘻的:“總比沒心眼好啦。”
她媽心寬體胖,又對郦安筠溺愛無比,寵出來的郦安筠回到揚草看什麽都了無生趣,很愛面子,也很愛端着。
五年級的小孩就是個黃毛丫頭,郦安筠個子也不高,被外婆叫來喝豬肚湯的虞谷和她一個年紀,比郦安筠高了一個頭,郦安筠坐凳子腳不沾地,對方完全放得下。
鹌鹑蛋掉進湯裏足夠讓郦安筠面子盡失,哪怕虞谷并不在意,她擦了擦臉,說:“不是魚,也不是骨頭。”
她實在太冷淡了,是大人最喜歡的懂事小孩,郦安筠更看她不順眼,“我說是就是。”
外婆哎呀一聲:“小姐啊,你在學校也這麽和同學說話嗎?”
郦安筠剛想說話,虞谷就說:“應該沒有朋友。”
老太太居然無法反駁,她去接郦安筠放學,其他小孩都在門口和同學一起等,就郦安筠一個人站着,仿佛遺世獨立,捏着自己的假麻花辮玩得不亦樂乎。
都說小時候就能看老,外婆當時覺得這個外孫女這種性格,難搞對象。
這也能算金口玉言,郦安筠到了可以談戀愛的年紀也無戀愛可談,她看不上的太多,要求也很高,試圖給她介紹的人都覺得她分明是找茬。
最後都說你平時上學\上班挺正常的,怎麽在這方面這麽刻薄?
郦安筠在其他方面會反省,唯獨這方面一如既往孤傲。也不覺得自己沒朋友,等長大發現朋友也不是越多越好的,光維持都勞心費力,她也沒那麽大的本事。
當年斷言她沒朋友的郦安筠現在和朋友柯渺一起吃席,只是對方因為感情問題被拉去開會,秋日暖陽下,郦安筠想到從前,卻又若無其事地回:“外婆都沒問我。”
虞谷扯出淡淡的笑:“知道問你問不出什麽。”
郦安筠低頭:“我和你也沒什麽好值得問的。”
她又把二分之一的石榴掰開,結果滾下去好多,都落在大黃狗的背上。
大狗子無動于衷,虞谷把手遞過來,是石榴皮裏一兜剝好的石榴。
她手腕細瘦,乍看沒有力量,但郦安筠見過她砍骨頭的面無表情,也見過對方踹飛當初尾随她的變态大叔。
虞谷無論過了多少年,都有種漫不經心的安全感。
郦安筠:“幹嘛給我。”
她很難裝幾分鐘溫柔,本質兇巴巴的,和從前沒什麽區別。
只是小學作為轉學生吃了大虧,升入初中的時候本想裝作合群,沒想到隔壁鄰居死魚骨頭和她同班。
原本郦安筠以為自己又要獨來獨往,沒想到虞谷沒揭穿她的任何僞裝,兩個人反而因此走得更近了。
虞谷:“不吃我自己吃。”
她又要拿回去,郦安筠急忙伸手去抓,她原本就愛吃石榴,還不愛吃紅心的。
田蘭月就說她毛病多,火龍果和柚子要吃紅心,唯獨石榴要白的。
虞谷抓住郦安筠的手,把那瓣石榴放到了她掌心,“給。”
和郦安筠難夾的聲線不一樣,虞谷聲音天生清雅,很貼她這張寡淡又斯文的臉,也很難讓人想到她會開着卡車十裏八鄉做廚子。
如果虞谷剛才沒說那句等你,郦安筠早就問了為什麽,但現在也沒什麽好問的了。
她們坐在一起,氣氛好像和一邊的嬉鬧隔開,偶爾有人和虞谷打招呼,還要自來熟地問一句你邊上的美女是誰。
郦安筠專心吃石榴,比起虞谷宛如牛角牡丹的仰頭吃法,她一顆顆吃,符合外婆平時喊她大小姐的稱呼。
虞谷:“一個朋友。”
等人走了,郦安筠說:“誰和你是朋友。”
虞谷聳聳肩:“也是,多少年沒聯系了?”
風吹動她的劉海,十五歲郦安筠給虞谷打歪的耳洞仿佛不見蹤影。
她似乎不想質問,也沒什麽讓郦安筠尴尬的意思,反而問:“這頓飯吃得怎麽樣?”
剛才在席上郦安筠就看見了寫着她手機號碼和微信二維碼的紙巾盒。寫着虞家廚房,專業服務,白底藍字,毫無審美,和擺盤相悖,一般人拍照片都要特地把紙巾盒移開,但這确實是很好的打廣告方式。
郦安筠唔了一聲,“挺好吃的。”
虞谷:“哪道菜最好吃?”
郦安筠半天回答不出來,虞谷看着她,目光落在她被風吹得愈發蓬松毛絨的卷發上,又看向對方的珍珠耳環,還有塗着口紅的唇。郦安筠仍然沒有任何屬于這裏的感覺,很小的時候虞谷就這麽覺得了。
郦安筠像彩色的糖紙,能折射出城市所有的光鮮,唯獨沒有濃郁的糖味。
虞谷想收藏,卻發現殘留的糖還會粘走她書本上的字跡,最後随風飄走,也不知道何年何月回來。
她眉眼細長,就算是單眼皮也很有神,只是大多數時候喜歡垂眼,或許是因為個子太高了。
郦安筠別過臉,她繼續撿掌心的石榴,不知道帶了幾分倉皇,“這麽看我做什麽?”
虞谷笑了一聲,像是嘲諷,又像是感慨:“你嘴巴還是那麽挑。”
郦安筠猛地轉頭,正好風吹來,卷發裹着她身上的香水味掃過虞谷的臉,女人下意識地抓了抓,郦安筠迅速把頭發扯回來,“怎麽又是我嘴巴挑。”
“太多人了,沒什麽胃口。”
虞谷哦了一聲,她低下頭,手撐在凳子兩側,手背的青筋也很明顯。虞谷從小到大都是骨頭架子,郦安筠天生胖手,最嫉妒別人纖細修長的手,偶爾和虞谷一起寫作業還要嫉妒地用筆帽戳幾下。
大概是她的失落太明顯了,郦安筠補了一句:“真的。”
這個時候柯渺逃出來,喊了聲郦安筠的名字,看見了坐在她身邊的虞谷,嗨了一聲。
她就算是坐虞谷的車來的和對方也沒什麽話聊,這個時候難免沒話找話,又想起剛才田蘭月說的兩人算發小,正打算問你們真的不加微信的時候,郦安筠站了起來,“走吧,我們先回去。”
柯渺看向虞谷,對方擡眼,“走了?”
郦安筠嗯了一聲,“你呢?”
女人的頭發不算很長,随意地紮在腦後,這個時候有種下班後的閑适,看了眼手機說:“等會去接侄女興趣班放學,你想邀請我吃晚飯?”
她挺主動的,柯渺的目光在兩個人之間逡巡,但郦安筠已經拒絕了,“我晚上還有事。”
“柯渺走吧。”
她腳步比聲音還快,虞谷點頭,“再見。”
郦安筠沒回頭,反而是柯渺轉頭,午後的日光很溫暖,灑在穿着藏青色T恤的女人身上。
虞谷在柯渺和其他同
學眼裏有點酷,也不是不合群,總是有種很難親近的感覺。
但是她仍然在看郦安筠,和柯渺目光接觸後平和地笑了笑。
坐上車後柯渺把自己的包放在膝蓋上,從包裏掏出一包紙巾給郦安筠,“掃吧。”
郦安筠目光落在手帕紙上寫的「虞家廚房·承接各大酒席」,皺着眉問:“幹嘛?”
柯渺也不是傻子,也不是沒同性戀的朋友,給了郦安筠一肘子,“別演了,你倆談過吧?”
郦安筠說不出話。
柯渺還在樂颠颠地推測:“是不是談崩了才這麽一刀兩斷?沒事,我懂,但也沒必要這麽……”
汽車發動,郦安筠嗤了一聲:“沒談過。”
“也沒戀過。”
“更沒一刀兩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