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救世

救世

溫涼駐足。

“城主莫怪,父親他們說不出話。”

溫涼回頭,難以理解。

“什麽叫說不出話?”

溫涼轉身,才在狐族衆狐的眼中看到了羞愧、無奈與不甘。

“依城主所見,這山被大火燒過,父親他們讓煙熏了嗓子,熏壞了,說不出話來。”言蔚就那麽跪在地上,低低地向溫涼解釋。

溫涼掃過這一片或站或坐的紅狐,心中悶悶的,很不好受。

她叩指念訣:“良,破疾。”

一團白氣從溫涼口中吐出來,裹住衆狐,片刻之後有了咳嗽聲。

溫涼收指站住,那狐族族長攜衆狐下跪,溫涼随手一掃攔住:“不必如此,洛格拉不受此禮。”

狐族長老扶起言蔚,老淚縱橫:“城主,亂了,這世道全亂了。”

是啊,世道亂了。

溫涼站得累,想尋個地方坐坐,既然這兒對她還有些善意,那也就不客氣了。

“族長,有沒有什麽地方坐一坐,有些累。”

洛清淮頂着破草帽撇撇嘴跟上去,他見過諸多鬼,但這麽多妖怪還是第一回,萬一走丢了那就完了球。

然後“咔嚓”一聲,再“啊”一聲,溫涼應聲回頭看的時候人已經不見了。

溫涼:“?”

言蔚趕緊過去找人,人已經在陷阱裏了。

這可吓壞了狐族衆狐,全都上前幫忙往外拉人,溫涼也湊過去看了看:“洛先生,看路嘿,您這麽着讓我覺得沒辦法帶你活着回去。”

阿初and阿弑:“……”

洛清淮被拉出來,形容狼狽,壓低草帽沿一聲不吭,心裏一直咒罵。

溫涼邊笑邊不動聲色地走在他身邊,再不敢離開半步。

別的狐貍不知道洛清淮是哪方神明,只能是言蔚過來賠笑解釋:“洛先生見諒,那些陷阱是我族人效仿人類挖的,不上道,您沒傷着吧。”

洛清淮心裏嘀咕,架不住言蔚态度好,嘀咕兩聲把這事兒自己吞下。

溫涼寬慰言蔚:“沒事噠,洛先生可不是一般人,這點小挫折都不放在眼裏,是吧?”

狐貍們聽言蔚賠笑還提心吊膽,聽溫涼這麽一說心又稍稍落回肚子裏。

洛清淮偏頭和溫涼對視,溫涼笑靥如花,洛清淮發現他被架在了高地,要麽自己下來,要麽一直架着。

“對,沒事,走吧。”洛清淮說完周遭都松了口氣,草帽之下他面目多少有些猙獰,他順從的又把自己往高的架了架。

狐族大祠堂已經是紅狐一族最後的保護障了,他們進去後互相推讓,終是溫涼坐了上位,洛清淮是和溫涼一道來的,自然被奉為座上賓。

溫涼疲累不假,卻也沒有失态,她靠着扶手柔聲問:“現如今什麽樣了?”

族長常常嘆口氣:“城主,如您所見,這些是現在我狐族中唯一幸存的子孫了。”

“我剛剛進來的時候看到那口子已經有一扇大門那麽大了。”

“是,避無可避,躲無可躲,幸好這個地方在內,他們進不來,但我們也出不去啊,沒了仙靈之力,就得吃東西,可倉裏本就沒有多少東西,吃完了就沒了,餓死的病死的大火燒死的,唉……”

“怪我。”溫涼自省,“如果我早點醒來,也不會有這樣對的局面。”

溫涼沒想讓誰原諒她,這話說出來就是往地上掉的,偏偏這狐族族長把話撿了起來,反而勸她:“想來城主是聽了些胡話來的,在您跟前,我等都是晚輩,少有幾位能與雲祖同輩的現如今也都墜塵不見了。可話說回來,您為神族,我為靈族,半仙為靈,在修行界神、仙、靈是有高低之分,卻無內裏之連,之所以那些仙靈将一切怪罪在您身上,那是因為神創世,賦予一切,他們便覺得神應當守護這一切,可在神仙靈分化之初就都明白,我們應當是自己為自己負責,好在有這樣想法的只是其中一部分,這一部分也是聽了異靈族族長的鬼話。”

“你說的我明白,多謝你。”溫涼久聽不到這樣寬慰的話,心又軟了幾分,柔聲道,“對了,你提到異靈族族長,我聽說他的夫人剛生下孩子?”

“那是異靈族原族長燃翳的夫人,現在的族長是外邦來的邪靈,叫什麽……阿骨圖,那是個天大的災禍。”

“哈?”溫涼氣笑了,“那燃翳呢?”

“唉,異靈間大戰,燃翳魂飛魄散喽。”

“魂飛魄散……怪不得地府沒有造冊,洛格拉也沒有消息。”溫涼嘟念,“還有件事我很好奇,生靈大戰,死亡慘重,可為何地府不報,洛格拉也沒有任何異動?”

“奧,格林大街城主可知道?”

“知道。”

“起初生靈死還會去地府,但後來怨氣太重,滞留不去,傳說中,格林大街是離洛格拉最近的地方,他們期盼您來,久而久之在格林大街安家落戶。過去那條街在屏障之外的人間是亂葬崗、死人冢,在屏障之內就是陰地,陰地住着的都是陰靈,三千萬去而不返,八千路蕩平掃完,沒有哪家願意去勸他們放下執念離開,就這麽留下了。”

“三千萬……”

“不止三千萬。”

阿初感受到溫涼的憤怒,不自在地從溫涼手腕上跳下來,洛格拉的左右護法這些狐貍并不陌生,只是頭一回見,還是往後躲了躲。

“主人。”

溫涼才斂起怒意,站起來,對狐族族長說:“這位洛先生是我的人類朋友,出來大半天還沒吃飯,麻煩你幫他準備些吃的,回頭我來還。”

然後帶着阿初阿弑出祠堂,空蕩蕩的天井傳來一句話:“在此處待着,不要離開。”

洛清淮不餓,溫涼的話無非就是怕他沒事兒幹,可他想幹的事情多了去了,比如帶着一衆老少大小狐貍爬上房頂,言蔚想勸勸,洛清淮說:“她不讓離開這個地方,咱們上房頂又不是離開,做狐貍不能太死板。”

言蔚:“……”

于是黑瓦屋脊之上頓時紅了大片,其中還有個瘦巴巴黑長條外加一定黃色草帽。

溫涼生氣了。

從山坳裏出來左右各跟了一男一女,皆是黑緞袍。

阿弑走在左邊,左半邊臉帶着黑色面具,頸部項鏈墜上刻着“弑”字。

阿初走在右邊,右半邊臉帶着黑色面具,頸部項鏈墜上刻着“初”字。

洛清淮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是只公狗,我還以為都是母的呢。”

身邊的言蔚:“……”

其他狐貍:“……”

您也挺敢說。

阿弑從懷裏摸出丸藥遞給溫涼,溫涼扔進嘴裏三兩下嚼爛咽進肚子裏。

“主人您不該生氣。”

“屁話,三千萬生靈,你聽了你不氣?”

“生靈三千萬,您可知人類多少?”

溫涼剎住步子:“多少?”

阿初和阿弑對視一眼:“數不盡,九州動蕩,十萬不在,二十萬活埋,三十萬坑殺,四十萬受辱而盡……一年都不止這些,長有十年……”

溫涼渾身哆嗦,原身若隐若現。被大地之力包裹而感到不安的同時沒有人知道溫涼是怎麽了。

阿弑關切道:“不能再生氣了,您生氣容易現原身,舊傷未愈,再不要添新的了。”

阿初輕輕握住溫涼手腕:“主人,這不是您的錯,就像族長所說,神創世不假,可發展到現在已經不是創世之初模樣,人類也好,生靈也好,他們有了自己的想法,某種程度來說這樣的局面有他們的錯。您和言先生說人類有自己的規則,不能打破,可娲皇墜世時也定下來神域的規則,原是互不幹擾的,日常的護佑可以,這般興亡大事,您管了就是在破壞規則,人類會受牽連。”

“規則,規則……可那是娲皇大殿走出的人。”

“主人恕罪,在阿初看來,那已經不是當初從娲皇大殿走出的人了。”

“我知道你什麽意思,可總有溫良的不是嘛?”

“所以贏了,是溫良贏了罪惡,是當初從娲皇大殿走出的那些祖人所流淌的血脈讓溫良的人贏了,溫良的生靈贏了。”

溫涼沉默。

浮山一戰,溫涼孤身對抗天譴,扛住了也睡着了,醒來就成了這樣。

阿初的話她都明白,但她釋懷不了,怎麽能釋懷呢?

“主人,十二獸神,諸天神獸,凡是子孫輩能夠溫順的都去了人間,去陪伴,大多數完全的回來,也有回不來的,他們怪誰呢?送他們走的祖輩嘛?還是傷害他們的人類呢?錯的是施害的,不是創世的。”

阿初乃是雲祖開慧,雲祖又由神明所誕,這般論述溫涼不覺得奇怪,這也是當初雲祖把阿初送給她的原因。

阿初接着說:“各方生靈各有各的好,生靈間複雜一點,但人類純粹,他們需要他們自己的神明,永不墜塵那種,是時時刻刻都能出來幫他們度過危難的,不是所謂的救世主。現如今,他們有了,他們足夠強大,足夠好,滿天神明只是太平盛世或者無法逆轉之時的慰藉,您的當務之急,是想着如何平衡生靈間與人間的關系,不要讓他們互相打擾,還彼此難得的和平。”

“不是所謂的,救世主……”

“神主生來孤寂,一如眼下,您需要泰然自若,去解決一個又一個麻煩,事了拂衣而去。”

“他們在那說什麽呢?”洛清淮問言蔚,言蔚搖搖頭。

溫涼回望祠堂,才又繼續往前走。

阿初沒有理會阿弑的眼神,又說:“屬下是故意在這個時候提起這些的,既然主人已經因為三千萬生靈的事情生氣,那不如将這件事都清除掉,氣生一次就夠了,主人不要耿耿于懷,除非您動了神晷回到那時候,可時間之晷不可逆,難保不會有其他問題出現,您該收收情緒。收不住就沖屬下來吧,顧及一下自己。”

“收的住,你們放心,我收的住,謝謝你們,走吧。”溫涼扯扯嘴角,繼續往前。

阿初和阿弑默默跟在身後。

走了一段路,溫涼看到不遠處有塊大石頭,她幹脆過去躺下,吩咐那倆穿制服的:“給你們一個表現的機會,消除捕獵人類的記憶,清理外面的狼藉,最後合上口子。”

“那您……”

“我休息會兒。”說完閉上眼睛。

“是。”

不遠處房頂上洛清淮:“小狐貍,她在偷懶。”

言蔚:“……”

“洛先生你別說話了。”

阿初清理狼藉和血跡,阿弑清除人類的記憶,最後合他們之力縫上口子,一套流程下來不僅是洛清淮,就連言蔚也有點癡,要知道都是動物,但人家這動物就顯得比較高級。

這會兒的工夫溫涼差不多自我消化完了,她伸個懶腰站起來很滿意,而後叩指念訣:“恭,複生。”

念完後屏障之內的角山萬物複蘇,雖說靈氣不那麽充沛,但到底比荒蕪的模樣好太多,溫涼還送了一場微雨,燥氣沉下去。

“回吧。”溫涼懶懶地說,貓和狗盤回到她的手腕上。

狐貍們見狀都跑了出來,他們歡呼慶祝,一個比一個高興,然後高興不足兩分鐘,一個個忽然停下睜大眼睛看着溫涼,溫涼不解:“怎麽了?”

洛清淮沖她喊:“你身後。”

溫涼猛然轉身,一大團黑氣不知從哪裏冒出,直逼溫涼而來。

堪堪包裹之時一道金光從溫涼右手手腕射出去,沖散了黑氣,阿初落地,追着氣味一直到了洛清淮之前掉進的陷阱裏。

溫涼跟過來蹲下往陷阱裏看了看,言蔚他們也湊到跟前。

“障眼法,這個陷阱已經挖通了。”溫涼說完都沒有叩指,直接念到,“溫,破。”

再看陷阱,分明是個無底洞。

“狡猾。”溫涼揮揮手,“溫,合。”

那陷阱自下而上由新土填滿,阿弑從溫涼手腕上跳下來在上面踩了兩腳,溫涼給狐貍們解釋說:“黑貓辟邪,放心,沒壞處。”

溫涼起身雙臂歸元落在胸前,叩指阖目,四周“嗵嗵嗵”幾聲,凡是有陷阱的地方都爆出來一團黑氣,阿初負責吞噬,溫涼填平陷阱之後阿弑負責落印。

又看呆了洛清淮和一衆小狐貍。

溫涼還沒結束,只見花藤在屏障落地的地方生長出來,最終于屏障頂部交彙,看不見的屏障有了形狀,花葉向榮,使得角山之內更添幾分生機,而花藤之內落了陣。

“多謝城主。”

溫涼不厭其煩托起要下跪的狐貍們,兩臂一伸,阿初阿弑歸位。

“你吃飯了嗎?”

洛清淮愣了愣,實誠的搖了搖頭。

溫涼掏出一個荷包,從裏頭撚出幾粒種子找了塊平地撒下去:“溫,生長。”

轉眼之間糧食蔬菜擠了滿地。

溫涼把荷包遞給言蔚,對族長說:“勞駕弄些飯來。”

族長一邊往祠堂裏請溫涼一邊笑着說:“已經在準備了,城主您請。”

“多謝。”

溫涼坐回那把椅子上,聽周圍傳來的奉承,忽然想到什麽,和族長說:“這件事情對人類而言是囫囵一場夢,醒來他們不會記得,但紅狐一族的傷亡也是一筆一筆可以算得清的,我是想說……”

“城主放心,這件事我們不會算在人類頭上,冤有頭債有主,我們分得清。”

溫涼有些無奈,點點頭:“我會大開洛格拉城門,歡迎死去的紅狐前來,等為它們化去怨憤,再送它們去往輪回。”

“那豈不是城主還要親自回去?”

“我不騙你,異靈族的事情解決不了,我真沒辦法回去,但是山君師父在城中,他會替我送走它們,我知道這件事對不起紅狐一族,可我師從娲皇宮,不能對人類做什麽……”

“我們明白。”言蔚說,“您放心,這些我們都明白。”

溫涼最怕欠人情,寧願多給也不願意多要,但這一次她無能為力。

大概是看她依舊耿耿于懷,言蔚指着自己說:“您救我一命,我與您魂脈一體,這筆賬不如算在我頭上,等日後我慢慢還。”

言蔚應該是紅狐一族族長繼承人,聽他這麽說其他紅狐也紛紛勸溫涼。

溫涼也怕矯情,幹脆擺擺手算了。

“族長,我想向您打聽件事情。”溫涼想了一會兒說。

“您說。”

“假若我要去異靈族,該怎麽走呢?”

“伏羲之山,脈有九州,從前的異靈族幽冥界可達,但現在的異靈族存于茫茫四野、赫赫九州,我等也不知怎麽尋呢。”

“伏羲之山,脈有九州,那就是說除非阿骨圖自己現身,否則就只有雲祖能找到?”

“是。”

“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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