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罰文
罰文
洛清淮擠在一衆狐貍中間吃東西,偶爾拔起腦袋看看溫涼,總是愁眉不展,他不理解這麽厲害的人物在愁些什麽,也像電視裏那樣,愁情緣不成?他甩甩腦袋,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搶到一顆丸子。
溫涼盯着一處思索,這時候族長忽然說:“對了,有樣東西想讓您看看。”說着族長示意言蔚到後閣取出一樣東西,“這個,您看。”
言蔚端着一個托盤放在桌上,上面是一盞火燭,燒着一張符紙。
溫涼不用細看,驚道:“罰文?這東西怎麽來的?”
“與那裂痕一道出現的,果然是罰文,可我們也沒有犯過大錯,何至于……”
“這不是靈物的罰文,是神的。”
“神?”
“一直燒,沒有斷過,也沒有生靈或者神明來取走是嗎?”
“沒有。”
溫涼又想不通了。
罰文,神域的物件,據說有神犯錯之後天道便會降下一道符咒,名曰罰文。符咒放在天燭上烤,犯錯的神在天燭前跪,直到天燭燒盡罰文,才算得到天道的原諒,是為“跪罰文”。據說跪罰文跪的最久的神來自龍族,跪了多久……萬年有餘?差不多吧。
“降了罰文卻沒有神來跪罰文,這可真是奇怪了。”溫涼将手放在那燭臺上,絲絲縷縷的感觸湧進溫涼的手指,鳳鳴神谕,那是她生活的年代,可她身邊并沒有哪位現存的神明跪過罰文,現在更沒有。
這東西哪裏來的……
“這東西是不能留在這兒的,我……”
“您帶走吧,我們要它無用,還提心吊膽的。”
溫涼點點頭:“好。你放心,從今往後再遇到任何事情都可以來找我,我一定來。”
“是,多謝城主。”
“啊對,你家公子知道怎麽找到我,只是千萬別再動那十方神龛了。”
“一定一定,再不動了。”
洛清淮吃過飯他們就要走,言蔚留了幾次沒留住,送到村子外面,溫涼回看這個村落,靜悄悄的,她嘆口氣,笑着說:“再會,狐貍先生。”
言蔚也笑:“慢走,溫小姐。”
洛清淮靠着一棵樹剔牙,聞言往這邊看了看,溫涼捕捉到了,輕笑道:“洛先生,咱們走吧。”
洛清淮正正草帽問:“還是坐飛機?”
溫涼搖搖頭:“不坐了,随便走走,出了這座山外面已經是晚上了,您該找家酒店睡覺,帶上這個。”
“眼罩?”
“嗯。”
洛清淮雖然不懂,但沒有多問,把眼罩罩在眼睛上乖乖站好。
等摘下眼鏡睜開眼睛,他已經在酒店門口了。
“去吧洛先生。”
“幹什麽?”
“開房間啊,你不睡了?”
洛清淮摸摸錢包,手機卻已經萬元到賬。
“你先睡,我們明天見,晚安。”
夜風微涼,溫涼說完之後消失在夜色中。
這個地方叫琴市,這家酒店就叫琴中酒店,在酒店往南大約20公裏的地方有一家精神病院,溫涼要去那裏走一遭。
阿初:“去那兒幹什麽?”
溫涼:“給你倆找個新窩。”
阿初:“……”
溫涼:“我聽到有人在那裏呼喚我。”
阿弑:“人?”
溫涼:“不知道,或許吧。不過去之前要先辦件事。”
溫涼喚來洛格拉值守的功曹,将從角山帶出來的罰文好好交過去:“送去帳內,好生安置。”
“是。”
目送功曹消失,溫涼收起心緒:“咱們走吧。”
*
琴市療養院建在荒地上,四周基本沒有建築物,最顯眼的是它南邊有大片的杏林,六月天正黃的令人垂涎欲滴。
溫涼為了不吓到人,特意提了盞風燈,遠遠的也知道有人過來了,誰知道這年頭沒人用風燈,夜色濃黑,太陽燈光板的路燈也時好時壞的,遠遠看過去就像是一個燈籠在半空中飄,門衛老頭差點吓昏過去。
“活活活人?”老頭拿着電棍怼着溫涼。
溫涼溫柔一笑:“活人,你好,我叫溫涼。”
她叫溫涼溫熱都不重要,是活人就行。
“你大半夜拎個這東西幹什麽?”
“照明,奧,複古了點,您別在意。”
老頭:“……”
老頭拍着胸脯坐回去,底氣恢複了不少:“你,來這兒幹什麽呀?”
這一嗓子有點古時候大牢牢頭的感覺。
溫涼說:“我見人。”
老頭:“有預約嗎?”
“預約?”溫涼搖搖頭,“沒有。”
老頭一副你猜我想不想搭理你的表情,溫涼往前湊湊:“大叔,我問一下啊,咱們這兒是不是有一個瘋子,天天說自己是只鳥?”
老頭哼了一聲,又是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姑娘,我跟你說啊,咱們這兒不只有一個瘋子,我們這兒全是瘋子,別說鳥了,就是老虎獅子驢那也不少見啊。那天還有個人說自己是盤古呢,你說搞笑不搞笑。”
“盤古啊。”溫涼有些興奮,“那他長得肯定高。”
“高?還行吧,一米七八左右,不高。”
“那大叔,你看咱們都聊這麽久了,也算是朋友,您讓我進去呗。”溫涼帶了點小撒嬌的味道。
老頭上下打量她一眼,搖搖頭:“不行,你這小身板,沒人帶着你進去就完蛋。”
“完蛋?”
“不懂了吧,這兒晚上鬧鬼,一關燈你就能聽見‘撲簌簌,撲簌簌’的聲兒,都說這裏頭住着個夜狼,專撿你這種細皮嫩肉的吃。”
溫涼扯着嘴假笑,心說,就沒想過那撲簌簌是因為有只鳥嗎?
“我不跟你說了,你啊趕緊走,這地方家屬都不帶來的,你說你一個小丫頭深更半夜跑這兒來,這不胡鬧嘛。”
溫涼往裏頭看了看,七八層樓都黑漆漆的,她朝老頭擺擺手轉頭走進夜色,然後下一瞬她就出現在1026房間裏。
她剛站穩想找個地方坐下,就聽見床那邊傳來一個膩歪歪的聲兒:“小女子的閨房可不是這麽闖的。”
溫涼翻個白眼:“那我走喽。”
接着一個影子竄過來,阿初“嗖”的一下擋住了影子,還把影子彈回到了床上。
溫涼啧啧兩聲:“阿初,你斯文點,太粗魯了。”
阿初不鹹不淡地“哦”了一聲,站在溫涼身邊。
屋裏只有一張床和一個床頭櫃,比她新買房子還要空,于是自己搬來一個沙發,坐下。
影子化成實形是一個穿着病號服的女孩,梳着兩個不對稱的麻花辮,齊劉海,聚光的小眼睛。
“你好,我叫溫涼。”
床上靜悄悄的。
溫涼先是愣了愣,然後不緩不急地說:“看來是我走錯地方了,打擾,告辭。”
說完就要起身,床上的女孩動了動:“我以為洛格拉的城主是個男的。”
溫涼手停在半空,聞言重新坐回沙發裏,說:“那你就以為錯了,本神生來便是女子,以女子之軀養女子之魂,當然,如果你覺得你的事情會因為我是女的而不能解決,那我也就先走了。”
話音落,狂風起,溫涼穩坐其中,一動不動,甚至還有閑情把弄手上時有時無的指環。
女孩卻不淡定了,她跪在床上蒙着被子抱頭尖叫,尖叫聲穿透被子回蕩在空曠的房間裏,溫涼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
這陣風刮了足有三四分鐘,到點查房的護士推門進來,只看見病人在床上尖叫發抖,外面風把樹枝吹得刷啦啦響。
一個護士說:“這風起的比我查房還準時。”
另一個護士說:“趕緊注射鎮定劑,查完回去,太吓人了。”
兩個人一個按住病人,一個往身體裏注射鎮定劑,打完蓋上被子離開。
風還在呼呼地刮,溫涼啧嘆一聲:“哎呀,瞧瞧這風,真夠勁,阿初,洛清淮要是在這兒一定站不住。”
阿初并不想說話。
床上的“人”終于坐了起來,鎮定劑顯然沒有用。
“你要怎麽解決這件事?”
溫涼冷笑:“你在和我說話嗎?”
“不然呢?”
“紅鸠一族沒教過規矩?”
溫涼的聲音涼涼的,聽的人直發憷。
“什麽規矩?”
“我這個神沒什麽愛好,就喜歡被捧着聽一句‘您請’,我以為至少除了人類是都知道的。”
床那邊的“人”不服氣:“我看是洛格拉沒教過規矩吧,神仙靈互不幹涉,我為什麽要捧着你。”
“因為現在是你求我辦事……”
“你怕是忘了,生靈之戰你已經被歸為邪物,沒有生靈再相信你,我還會找你,你應該謝我。”
“笑話。”溫涼笑出聲來,“我用得着在你一個小妖精身上找自信?算了,既然你不需要我,就當我沒來過。”
說完溫涼消失在狂風之中,只留下那只紅鸠凄厲的喊叫聲。
阿弑給溫涼喂丸藥,溫涼偏偏頭:“不用每次都讓我吃這東西。”
阿初問:“現在做什麽?”
溫涼:“作壁上觀。”
狂風沒有要停下的意思,溫涼懶洋洋地窩在半空中聽那只紅鸠不住的求饒,也是個性子堅韌的,再痛苦也不喊溫涼的名字。
溫涼是覺得自己對不起這一衆生靈,但像這樣的她不太想上趕着幫什麽忙。
兩邊這樣僵持不到二十分鐘,風停了。
溫涼支起腦袋看了一眼:“來了。”
“什麽來了?”
“男主角。”
門衛老頭說的“夜狼”并不是沒有依據,因為閃亮登場的男主角就是一頭狼,一頭野狼。
“木大哥,木大哥你放過我,你放過我讓我做什麽都可以,求你……”
紅鸠朝狼撲過來。
溫涼實時轉播:“看來這頭狼每天晚上都會來找這只鸠,風也是他刮的。”
“滾!”
溫涼:“顯然,這頭狼讨厭這只鸠。”
“木大哥我求求你,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滾!”
溫涼:“啧,男人啊,就是心狠。”
那頭狼看過來:“城主大人,既然來了就請下來吧。”
溫涼只出聲不現身:“不不不,您家這位小娘子厲害的很,我可不敢下去,再啄死我。”
阿初and阿弑:“……”
“城主可能弄錯了,我和她沒關系。”
“是嗎?沒關系那我手裏的一紙訴狀是怎麽回事啊?”
“狀子是我遞的。”
又有身影出現,溫涼毫不意外,甚至湊過去認真地看了看。
來的是一只兔子,他披散着頭發,他一襲白衣,他赤着雙腳,他白衣上面全是血跡,他又美又慘,他完全符合溫涼的審美,他在溫涼的心尖上瘋狂蹦迪。
溫涼犯着花癡轉播:“這是一場他愛她,她愛他的情感大戲,好刺激。”
阿初不用看她都知道又犯花癡了,無語:“要不你下去看看?”
溫涼果斷搖頭:“雖然帥哥不常有,但骨氣不能丢。”
那紅鸠、狼和兔子把溫涼的話聽了個全乎,兔子便朝着溫涼說話的方向施了一禮,恭敬地說:“煩請城主移步。”
不等他說完,溫涼已經下來了:“好說好說。”
阿初and 阿弑:“丢人都能丢出花樣來。”
溫涼圍着兔子轉了兩圈,湊到跟前互相看:“你好,我叫溫涼。”
兔子微笑:“您好,我叫歸月。”
“歸月?好名字,豈不聞人間有谪仙題詩‘掃石待歸月,開池漲寒流’。”
“城主好雅興。”
溫涼擺擺手,那沙發又出現了,她一下癱坐進去:“不雅不雅,全拜當初我兄長逼着我背詩誦詞,不然我連谪仙人是誰都不知道。”
歸月輕笑。
他們聊得歡快,差點忘了床邊還有兩位。
“所以你找我做什麽?先說清楚哦,太難的事情我可不管的,比如回洛格拉。”
歸月點點頭,意思是知道:“我想請城主幫忙評評理,做個了斷。”
“什麽了斷?”
“我有一個妹妹叫白夢,半年前死于難産,罪魁禍首就是他們兩個。”歸月指着狼和紅鸠,“野狼木力,紅鸠小枝。”
一年前兔族剛成年的白夢外出挖蘿蔔的時候救了狼族逃兵木力,把他藏在一個山洞裏,日夜靜心照料,産生感情,并在木力傷好之後義無反顧的跟着私奔,半年前白夢懷着孕回到兔族找到歸月,說木力愛上了一只紅鸠,然後沒過多久白夢抑郁而終,孩子也沒有留下。
“鳥搶了兔子的狼丈夫?”溫涼驚訝地都坐直了,“現在跨種族都這麽肆無忌憚了嗎?兔子和狼還是天敵?哇……”
阿初捅了捅溫涼的肩膀,溫涼嫌棄地說:“幹嘛?我這是陳述事實。”
阿初:“……”
後悔現原身了。
歸月講完這個短而精悍的故事野狼木力扶着床坐到了地上,紅鸠小枝也不出聲了,看上去都知道自己不對。
溫涼覺得事情很簡單,就和歸月說:“他們這不是知錯了嗎?”
“他們要是知錯了,就不會在人類的身體裏躲着。”
“是哦,你們為什麽躲在人類身體裏呢?”溫涼問。
那兩個不說話,歸月問:“城主知道蜀葵嗎?”
“蜀葵?一丈紅?”
“是。”歸月點點頭,“這種花長在兔子洞周圍,對兔族來說是解毒良藥,但對紅鸠族來說就是致命毒藥,只要和紅鸠組的綠屏草相融合,就能殺人于無形,紅鸠以此在生靈界犯了殺戒,不肯伏法,逃到人間躲在人類體內,妄想過了獵罪期限。”
溫涼一整個驚呆了:“哇,有沒有搞錯,你拆了人家CP,犯了族中大忌,還不讓人家揍你,換成是我,直接送你下地獄。”
阿初沉默了。
端莊什麽的,從來不屬于小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