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複返
複返
“是小白。”屋裏傳出的聲音帶了十分的委屈。
借着夜明珠的光亮,溫涼看見一地的碎屍和一只半臂長短的白兔,白兔蹲窩着,神色戚戚,溫涼知道這是白兔帶來的下屬,語氣陡變,“雖說昆吾山和蒼梧山沒有交集,但是吧,雲祖出于昆侖,昆侖的事情分揀分揀我也能說上句話,現在是你從昆吾跑到人間為禍蒼生,我即便是管不了昆吾,我也要替人間讨個說法不是,所以你真別怪我。”
“城主大人還真是和雲祖一樣,一樣的不留餘地。”屋裏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刺耳,如果洛清淮在,他一定會問“這是電音嗎”。
“罵,大點聲罵,但是你們罵他別帶我啊,我和他可有些日子沒見過了,不太熟。”
“嘁,新娘轎都擡過了,不熟?”
“不熟,你千裏迢迢來有事嗎?”溫涼忙着複活那些四分五裂的幻影侍衛——幻術所化,不是真物。
狡兔,出自昆吾山,一雄一雌,一黃一白。
小白道:“鸩鳥自瑤碧而來,尋覓長蟲入禁地,希有鳴,告知陸吾,陸吾尋之,黃同往,誤見太歲,晦氣滿狀,行不得,坐不得,日日難捱,陸吾特令吾來尋你。”
“尋我作甚?”
“自是取那能克制太歲的物什。”
溫涼搞定之後抽來一個蒲團坐下:“這太歲哪來的?”
“定是挖出來的。”
“何方神聖所挖呀?”
白兔支支吾吾,而後繞過地上的碎屍挪到溫涼跟前:“鸩鳥。”
“這不齊了。既然太歲是鸩鳥所挖,這晦氣自然也應該是鸩鳥所受,還要什麽克制的物什。”
“可鸩鳥不認。”
“奇了怪哉,希有遮天蔽日,她能瞧不見?希有瞧見了陸吾能不管?”
“可是……”
“什麽?”
“鸩鳥已回瑤碧山。”
“不識路?這瑤碧山去不得?”
“額……”
“不識路琅嬛閣有地圖。”
“城主。”小白抓耳撓腮,着急得很,“別再節外生枝了。”
溫涼瞥她一眼:“到底也是入過劍的,慫成這樣,要不我替你們去?克制總要三五日,找鸩鳥一瞬就成。”
見小白不說話,溫涼嘆氣:“你們啊,一天到晚不知在做些什麽,只盼你們能好好的,好容易養個老,不是今日病就是明日傷。”溫涼拿來一個香囊,“喏,你将這個香囊挂在小黃脖子上,熏三日,自然就解了,切記,這三日就在家裏,不要出門。”
“謝城主。”
溫涼在小白身上揉了一把:“謝什麽謝,等我回去了做點好吃的給我啦,還有啊,陸吾訓我的時候攔着點,不要每次都躲起來,我知道你們好多都躲起來看戲……這是什麽?”
小白從厚厚的皮毛下取出一個小匣子:“是沒藥,沒藥前幾日醒來,在藥嶺鬧騰,藥老伯嫌他吵鬧,送到陸吾那,陸吾才讓吾将他送來。”
“沒藥醒了?”溫涼又頗為歡喜。
小匣子打開是一個紅棕色小家夥,看起來像石塊,四四方方,摸起來也硬硬的,帶着一股香味。
匣子打開的瞬間小家夥忽然伸出四肢,伸了個懶腰,糯糯地喊了聲:“城主。”
溫涼随即笑起來,伸手把他撈起,另一只手撥動他的胳膊:“沒藥,好久不見啦。”
“好久不見。”
小白聽不懂沒藥和溫涼叽裏咕嚕的對話,捏捏香囊試探道:“城主,若無事……”
“有事。”溫涼低頭,“你有沒有見一個人下來?”
“人?人未見,但見了一只魅。”
“魅?”
“是,城主,本來吾要尋你,不必你來,可見你出門,便跟上來,循着你來的方向多行一步,才至便見一魅出沒,乃是海棠樹。”
“老海棠成精?我說怎麽一個凡人能給我傳信,然後呢?”
“後吾至此,已消失不見。”
“消失不見?耍我?有意思。”
溫涼四處找尋未果,帶着沒藥和小白回到地面。
小白作別告辭,她走後溫涼舉起沒藥,一會兒動動手,一會兒動動腳,直撓的沒藥發癢。
忽,空中一片葉子停滞,四周靜态,溫涼臉色一變,白綢已出,變作一人寬環在四周。溫涼将沒藥抛起,四四方方一塊兒在空中翻轉幾周,落下時溫涼擡手腕接住,溫涼手腕多了一條紅繩,墜着一顆紅棕色配飾。
溫涼眼珠一轉:“閣下來都來了,不出來見見嗎?”
黑煙起,聚在空中越聚越大,大有爆破之意,溫涼嗤笑。白綢或許是預感到有血腥味,不等溫涼下令,就要飛出去,溫涼伸手扯住:“談談!”
白綢停住。
“你是近來血腥味嗅多了,上瘾?這烏漆嘛黑的東西都要上趕着吃?”
白綢聽了訓,委屈巴巴,更讨厭對面那個黑黢黢的一團,身體繃得緊緊的,只待令下。
相比之下溫涼就要氣定神閑很多。
“先生,我們素未謀面,為何不出來見見呢,日後路上碰見了也能招招手搭個話。”溫涼沒有得到回應。
“你整日這麽黑來黑去的圖什麽?人間你又去不得,生靈間還有個我,不如你歇歇,我請你回洛格拉轉一圈,你若是喜歡,我在洛格拉給你辟出來一處殿宇可好?省的你在人家家裏還要面對人家的妻兒,多不禮貌啊。”
沒有回應。
“或者,你把你的蠱蟲拿出來,我呢把我的靈貓帶出來,咱們比一比,看是你的蠱蟲厲害,還是我的靈貓厲害,你看如何呀?”
時間尚早,溫涼就這麽不鹹不淡地唠着,耗着,反正她沒有什麽要緊事。
那黑煙不知是聽煩了溫涼的念叨,還是動手時間到了,只見那團黑煙形化作一柄長劍,直沖溫涼而來,溫涼擡眼:“去吧。”
白綢“嗖”的一下猶如一陣厲風,沖着劍芒而去,碰撞之時白綢忽卷起在空中旋轉,将長劍卷進綢中,黑煙見狀又形化作一支長箭,妄圖穿破白綢。
溫涼站在地上看熱鬧:“別費力氣啦,談談是四海平波織就的白練,能化無形,能利萬物,莫說你這一柄長劍或是長箭,就是萬箭齊發,她也損不了分毫,我要是你,我就沖着我自己來,所謂擒賊先擒王,擒住我,一切都好說。”
或許是覺得溫涼的提議不錯,黑煙後退抽身出來,換了個方向沖着溫涼就來了。
溫涼:“……”
“大哥,你好歹躲着點我家談談,你說你和她擦肩而過,她是救我還是不救我呢?”
溫涼說風涼話的同時黑煙急速膨脹,大有遮天之勢,溫涼仰起頭看天,點點頭頗為贊許:“這還差不多,可予一戰。”說完就要用術,誰知被半路截胡,“噌”的一下,只剩一道殘影。
歸月沖散黑煙後落回到溫涼身邊,正要開口詢問她是否有恙,溫涼先問他:“你怎麽回來了?”
歸月眼神流轉:“事情辦完了,來尋你。”
溫涼笑了:“你這就是來的早不如來得巧,如此,多謝啦。”
“我不來姑娘也能解決,是我搶了功勞。”
“有什麽功勞不功勞的,你是救我,該謝謝。”
黑煙散去,露出稀落的星子和昏暗的路燈,溫涼問:“一同回酒店?”
歸月點點頭。
他的玄色長袍,似乎正襯了溫涼的裳。
第二天一大早溫涼就使喚阿初去敲洛清淮的門,卻不知洛清淮熬了大半宿正和周公打牌,阿初一躍而上不偏不倚踩在洛清淮肚子上,洛清淮吃痛“啊”了一聲,差點跳起來。
溫涼在外屋喊道:“洛先生,起來吃飯了。”
洛清淮罵罵咧咧也不知道是在罵誰,磨蹭了半個小時才挪出去。
見歸月的第一眼他有些意外,但很快意外就被餓意掩埋,溫涼拿着小勺子舀一口粥放進嘴裏,再夾一點點菜放進嘴裏,就像在試毒一樣,試好了洛清淮好吃。
“洛先生,咱們今天要出發去個地方。”
洛清淮點點頭,表示聽到了。
“去的這個地方呢有狼,但是至于有多少我不清楚,提前和你說一聲。”
洛清淮嗆了一口,喝口水順下去,擡起哀怨的眼睛:“上次是狐貍,這次是狼,有沒有都是人的地方?”
溫涼用腳踩踩地板:“喏,這兒不就都是人嗎?”
洛清淮:“……”
吃過早飯洛清淮去退房,溫涼一行在外面等他。
站在人煙稀少的十字路口,洛清淮熟練的準備好手工紙,等溫涼說話,溫涼卻看了眼歸月:“異靈間有沒有讓人類不受屏障撕裂光照的辦法?”
歸月視線落到洛清淮身上,過了會兒才從口袋裏摸出一個眼罩遞過去:“遮住不就好了。”
“這是什麽眼罩?”
“當然是用來遮眼睛的眼罩,放心,看在你收留我的份上,免費送,不要錢。”
“這東西有用?”
“童叟無欺。”
溫涼走向洛清淮,解釋說:“你的折紙化生不能一直用,上次我給你的眼罩一次性的,不太好,戴上這個試試看。”一邊說着一邊溫柔地往洛清淮耳朵上挂繩。
洛清淮對于折紙也好眼罩也好都沒有什麽意見,他問:“什麽叫屏障撕裂光照?”
溫涼說:“就是咱們現在在人間,要去的地方在生靈間,去生靈間不能走人間的路,否則永遠的到不了,所以就需要撕裂人間和生靈間的屏障,但是這道屏障撕裂的瞬間會産生刺眼的光,人類的眼睛不能直視。”
“撕裂不就成洞了嗎?”
溫涼搖搖頭:“我的撕裂當然和他們的撕裂不一樣,我的撕裂可以瞬間修複,就像是……直接穿過去一樣。”
洛清淮似懂非懂,戴上眼罩。
溫涼對着歸月欲言又止,然後叩指念訣,她始終關心着洛清淮的眼睛,幸好直到落地也沒什麽問題。
“這眼罩挺好。”
“可重複使用。”
“這眼罩我買了,給你現金?”
歸月被逗笑了,搖搖頭:“我用不到錢,說了送你就是送你。”
“我不喜歡平白無故拿別人東西。”
“那就當飯錢吧,我能住你家嗎?”
溫涼和洛清淮都感到震驚:“你住我那兒?”
“你家裏應該神力最為充沛,我住在那兒能躲過阿骨圖的追殺。”
溫涼:“……”
“房租呢?”
歸月從兜裏摸了摸,攤攤手:“我沒有來過人間,沒有錢。”
溫涼:“……”
蒼山,與角山不同,這裏有着蔥郁的樹木,勁健的草和盛放的花,不由得讓溫涼想起蒼梧山,蒼梧山山山相連,花海片片,鳥語聲,風聲,真是……唉。
“阿初,阿弑,去找找補補。”
“是。”
溫涼于花海席地而坐,白色紗裙與花海層層相容,別樣風景。
沒多久阿初和阿弑就回來了,因為他倆動了屏障,也驚動了蒼山狼族,所以跟在他們身後一同來的還有蒼山狼族如今管事的——郊涯。
強健有力,雄壯魁梧,一臉正氣。
溫涼鑒定完畢,是個型男。
郊涯與歸月相熟,見面寒暄,再見溫涼與洛清淮,洛清淮不過是點頭而已,見溫涼便跪下叩首,溫涼吹動蒲公英,順道把郊涯将要沾到地的膝蓋吹起來。
“我不習慣別的生靈跪我。”
郊涯便站着見禮。
“姑娘長安長樂。”
“同禮。”溫涼起身拍拍裙擺沾上的土和花粉,“将軍,如今什麽樣?”
郊涯看了歸月一眼,小心翼翼問:“姑娘是問兔族還是……”
溫涼:“我問什麽兔族,兔族解決了,對,白夢那邊你不用管了,和你說一聲。我如今在你們族落,自然問的是你們族。”
郊涯聽到白夢的事情解決了,松口氣,又聽溫涼問他狼族,神色凝重起來:“族中上下都重病不起,不知是何緣故。”
“你無事?”
“無事。”
溫涼示意郊涯帶路,擡手搭在郊涯手腕上,确實沒什麽事。
這裏四周上下都沒什麽異常,怎麽就得重病了。
溫涼回頭看看洛清淮,停住。
“沒藥,你可有預防百毒的藥?”手腕處發出紅棕色的光,一閃而過,一顆藥丸出現在溫涼手心,阿初和阿弑不知道昨天夜裏發生的事情,自然不知道沒藥的存在,有些驚訝,歸月算是半個知情者,也不知道昨晚有沒有看到沒藥和小白,反正先排除在外,最驚訝的是洛清淮了。
郊涯也該算一個。
“沒藥?昆侖藥嶺小少主?”郊涯多嘴。
溫涼不惱:“是,因為太煩,藥嶺把他送出來了。”
小方塊塊晃晃悠悠,阿初和阿弑如見老朋友一般上前摸一摸碰一碰,洛清淮只是遠遠看了一眼,戴上耳機繼續聽歌。
草帽罩在頭頂,看不清表情。
溫涼把藥丸送到洛清淮眼前,洛清淮下意識後仰,繼而接過藥丸仰頭吞下,如今他對溫涼遞來的東西不管吃的喝的用的,都已經習慣,在他心裏溫涼不會弄死他,所以沒什麽可多慮。
溫涼對洛清淮的表現很滿意,滿意之餘還不忘打趣一句:“洛先生,你今天更好看了。”
溫涼就那麽歪頭直勾勾看着他,草帽下面終還是露出了不自然且帶了幾分羞的神色。
溫涼調戲成功,心情愉悅。
這狼窩裏還不知道什麽情況,他們幾個百毒不侵,洛清淮可不一樣,吃個藥保險一點。
“你們族落的十方神龛怎麽回事?”
郊涯剛要禀報,忙說:“十方神龛原來是一位羊獸神尊守着,忽然有一日族長察覺到靈力斷了,着臣去查看,可十方神龛不是俗物,神尊不現身,臣看不見,轉了大半座山,才在祠堂靈案下面發現了神龛碎片。”
“祠堂靈案下面發現神龛碎片……只有神龛碎片?能拼湊完整?”
“是神龛碎片,只有神龛碎片,但只有小塊,拼不起來。”
溫涼思量起來:“羊族,羊族當初配十方神龛的時候沒有配上,為了狼羊兩族減少矛盾,羊神尊守了你們的十方神龛,可羊神尊……羊神尊是哪一家的來着?”
溫涼實實在在忘了。
“醉淇,東青羊。”
溫涼猛然回頭看向歸月,啧嘆:“歸月先生知道的好多啊。”
歸月看回去:“是城主你貴人多忘事啊。”
溫涼被歸月的眼睛看的不自在,心裏想着“一定使了魅惑的術法”轉過來繼續走。歸月失笑。
說起醉淇溫涼就覺得這件事開始有意思了。
“又是醉淇,又是巫蠱,有趣。”
說話間一行到了族落入口,大門外歪歪扭扭站着兩個守衛,看上去連長槍都拎不動。
溫涼腳下不停,路過是手一揮兩個守衛便覺渾身一輕,再感受時身體已經無恙了。不知貴客來自哪方,只能叩首,溫涼再一揮兩個守衛立馬站直。
郊涯介紹說:“洛格拉城主,溫涼姑娘。”
守衛忙不疊道謝:“多謝姑娘。”
再往前走雜草漫過路石肆意,院子裏荒敗枯朽,一看就是許久沒有打理過。
而溫涼所經過之處,處處煥然一新,一直到正堂。
郊涯走在前面引路請神,神明所到,百害皆消,一個個生機煥發,道謝聲此起彼伏。
如出一轍的,族長将上座讓給溫涼,溫涼沒有辭讓,坐上去便說:“陌陵那邊已經囑咐過了,你們兩族先休養生息,再說其他,切不可再動幹戈。”
死裏逃生的狼族一一應和。
溫涼才繼續開始問族長:“生病之前除了十方神龛還有什麽異常嗎?”
族長想了許久,搖搖頭:“沒有,十方神龛碎片是郊涯發現的,那時候族中大半已經虛弱的動不了身,後來是某日過了一夜,第二天醒來就幾乎不能動了。”
“郊涯,你和他們的不同在哪?”
“不同……”郊涯低頭思索,“去過人間?除此之外好像也沒有了,陌陵許多狼都去過,打仗也不是我自己,再或者……白夢的靈力?這件事情臣想過,但想不出還有別的什麽。”
溫涼杵着下巴看四周,普普通通,甚至嗅不到蠱蟲的味道。
“還有……”又是歸月,“還有郊涯将軍,你去過十方神龛碎裂後的祠堂,動過十方神龛的碎片,你的靈力本就比他們強,加上十方神龛的神息,這不奇怪。”
溫涼看歸月,一時間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這只鳥,是真聰明。
“歸月先生……說的對,不過你們都沒動過十方神龛的碎片?”
族長搖搖頭:“那碎片在郊涯手裏好好的,可拿回來之後一進這屋門便消失的幹幹淨淨,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就這麽消失了。”
“十方神龛是神物,這也正常。那你們是因為什麽病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