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花園
八、花園
賈至斌出事後,賈秉繁和魏茗茗一直在老宅住着,方便和賈立陽商量各種事宜,且老宅的傭人多,照顧他們這對傷心夫妻的日常起居能周到些。
而賈秉成和盧臻也搬回老宅住了半個月,天天在賈立陽面前晃悠,噓寒問暖,關懷備至,早上陪賈立陽吃早餐、送賈立陽出門上班,晚上陪賈立陽吃晚飯、飯後到院子散步半小時,睡前還要跟賈立陽說晚安,幾乎将賈立陽在家裏的時間全占了。這做法是他們自願的,也是賈千齡特意勸說的。
盧臻有兩個多月的身孕,賈千齡便特意讓賈秉成帶着盧臻回老宅住一段時間,多陪陪賈立陽,幫助賈立陽度過失去一個孫子的悲傷。賈秉成和盧臻欣然同意,他們早就渴望大步跨過賈秉繁夫婦,走到賈立陽跟前獻殷勤了。
此舉也的确起到很大作用,賈立陽看見盧臻,就是通過盧臻看向她肚子裏的小孩,這讓他多少能寬心些,知曉賈家并非後繼無人,他對賈家未來的期望也不曾完全落空。
賈立陽逐漸恢複往日常态,精神矍铄,神采奕奕,依舊是賈家打不倒的頂梁柱。
賈至斌的葬禮過後,除了魏茗茗,大家幾乎都不怎麽記得賈至斌了。
院子裏的玫瑰花園罩在一層白布之下許久,賈雨森看着煩,吩咐園丁掀了那塊白布,也掀了其他花草之上的白布,讓院子重回過去的鮮豔多彩。
玫瑰重見天日。
品種挑得好,園丁照看得細心,它們有大半年時間都在盛放。也因了它們的盛放,太平間的蒼白燈光和屍體的冰冷統統都如潮水般退去。
賈雨森對此十分滿意,賈家的悲傷似乎就此淡去了。
可魏茗茗忍受不了她的兒子成為過去,一瞧見院子的情況就瘋了一般跑出去,攔在賈雨森面前嚷嚷:“不許掀開!斌斌才剛走!你安的什麽心!”說到激動處還伸手去抓賈雨森的肩。
賈雨森不将賈立陽和喬娟以外的賈家人放在眼裏,用力扯開魏茗茗的手,嫌惡地拍拍被魏茗茗抓過的地方,絲毫不在意魏茗茗作為母親的悲痛,趾高氣昂地說:“我不想看見院子裏有白布,這個理由還不夠嗎?你啰嗦什麽?”并招手讓呆愣住的園丁們繼續幹活。
換做平時,魏茗茗會給賈雨森一點面子,畢竟賈雨森是家裏受寵的小姑子,她不敢得罪。
但此刻的魏茗茗什麽都顧不上,在院子裏瘋瘋癫癫地搶過那些白布,要重新蓋在花草之上,而賈雨森沒受過這種委屈,脾氣一起,也跟着瘋瘋癫癫地搶白布。
賈千齡房間有個小陽臺,她站在陽臺正好可以看見院子裏的玫瑰花園的一角,也能聽見魏茗茗和賈雨森的吵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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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時候着手展開下一個計劃了,她同意魏茗茗的觀點,賈家的悲傷,不可淡去。
賈千齡回到老宅的那天,特意讓司機在大門口停車,她下車步行穿過院子,她想走走。
走過半個院子,她就看見了那個玫瑰花園,以及邊上的歐式秋千,這些都是她在家時不曾擁有過的。
她問傭人那些東西的來歷,傭人說:“因為雨森小姐喜歡玫瑰,所以老爺就讓園丁在這裏設計出一個玫瑰花園。後來雨森小姐看電視劇,覺得劇裏的秋千有意思,告訴了老爺,老爺就讓人給小姐搭了這座秋千。小姐偶爾會和太太一起坐在秋千上,一邊欣賞玫瑰,一邊喝下午茶。”
賈千齡臉上一直挂着溫和的笑,仿佛對賈立陽明晃晃的偏愛毫無波瀾,仿佛在出嫁之前就已經習慣。
只有她自己知道保持着一個笑的勉強。
眼前的一切如潮水湧動,被她的恨意完全扭曲,花園是猙獰瘡疤,秋千是陰森鬼魅,全都是要鏟除的東西。
她必定會将它們從她的世界裏抹掉。
那天賈雨森在晚上十點多回到家,喬娟特意叮囑過她要早點回來和賈千齡打個招呼。賈立陽告訴喬娟,賈千齡是帶着和陸家的合作項目回賈家的,于是喬娟就很懂事地給了賈千齡應有的尊重。
但賈雨森對此不太滿意,不肯聽話,可以九點前回家,卻硬要和朋友鬧到十點。
賈雨森是賈家最小的孩子,是賈立陽的老來女,很得賈立陽和喬娟的寵愛,被喬娟抱在懷裏養大,養得她無比嬌奢,無論生活習慣還是個性。
在賈立陽眼中,賈雨森的地位比賈千齡這個長女要高不少。
賈雨森對此心知肚明,從來不拿賈千齡當姐姐看待,又因賈千齡小時候不招喬娟喜歡,被喬娟扔給傭人帶,于是賈雨森總覺得賈千齡沾染了極重的傭人氣息,便也是一個傭人。
賈雨森微仰頭睨着賈千齡,嘴邊挂着似有若無的笑,态度随意地和賈千齡打招呼:“千齡姐回來了呀?好久不見,還以為你嫁到陸家之後沒有多少機會可以見面了,沒想到,你現在又回到家裏了。”
在客廳明亮的燈光中,賈千齡深深地看了賈雨森一眼,仔細辨認賈雨森的長相,仿若不識。
但眨眼間,賈千齡收拾好了心情,朝賈雨森露出和善笑容。賈雨森想用陸衡的死來刺激她,全然是妄想。
賈千齡朝賈雨森走近一步,狀似驚嘆:“雨森,好久不見。天吶,你長得好漂亮啊,我都要認不出來了,要是在街上遇見你,我肯定不敢認。你小時候就長得美,現在長開了,更美,我看那些電影明星都比不上你。”
賈雨森被誇得高興,随手摘下一只白金色的手镯,雙指撚着伸到賈千齡面前,高傲地斜眼瞅着賈千齡,用宣布天大恩典的口吻說:“送給你。”
她有時候會送點小東西給家裏的傭人或外面的侍應,如果他們的服務能夠讓她開心的話。
賈千齡毫不在意賈雨森居高臨下的姿态,雙手接過那個手镯,說:“謝謝雨森。”又轉身拿起沙發上的禮盒,遞到賈雨森面前,“我也給你準備了禮物,來,你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一盒成套的首飾,賈雨森瞥了眼牌子,是她平日喜歡的牌子,便接過了禮盒,看也不看賈千齡,嘴上說:“謝謝。”目光卻全在禮物上。
賈雨森坐到喬娟身邊,拆開禮物,眼裏添了點喜悅,拿起一條黃鑽項鏈,撒嬌讓喬娟幫她戴,而後又問賈立陽好不好看。賈立陽和所有和藹的父親一樣,笑着說好看。
賈雨森将整套首飾都戴上,拿出手機自拍了幾張,接着說要和爸媽一起拍,賈立陽和喬娟便同時挨近她,微笑着看向手機。
賈千齡臉上挂着不變的笑容,挑了一個遠離這其樂融融的一家三口的位置坐下,動手給自己倒一杯安神的花茶。
安青鸾也參加了賈至斌的葬禮,作為助理,全程都和賈千齡一左一右架着哭得快要昏厥的魏茗茗,費了不少力氣,中午吃齋飯時狠狠吃了兩大碗米飯。
下午又是幫忙架着魏茗茗回老宅,陪着賈千齡一起安慰魏茗茗,口水都說幹了。
終于等到魏茗茗累極了,支撐不住閉眼睡覺之後,賈千齡帶着安青鸾回到房間,遞給安青鸾兩個巴掌大的透明密封袋,一個裏面有十來根長發,一個裏面是幾塊月牙狀的指甲。
賈千齡吩咐道:“去驗這兩個樣本的DNA,看是不是親子關系。”
安青鸾雙手接過,應道:“好。”又好奇地問,“是誰呀?”
賈千齡倒是不瞞着安青鸾,直接說:“指甲是我爸爸的,前兩天我幫他剪指甲,特意留着這些。頭發是雨森的,我到她房間裏逛一圈,收集到這麽多頭發。”賈千齡搖搖頭,狀似無奈,“看來我家幾位負責打掃衛生的傭人日常工作不太用心。”
安青鸾沒聽見賈千齡的最後一句話,她倒吸一口涼氣,捂着嘴,聲音尖銳但壓得很低:“我的老天爺呀!千齡姐,你懷疑雨森小姐不是賈家的孩子?!”
“嗯。”賈千齡淡定地應了聲,似乎胸有成竹。
安青鸾想着喬娟平時端莊高貴的模樣,完全瞧不出一丁點放縱的痕跡,皺眉道:“怎麽會呢?”
賈千齡反問:“怎麽不會呢?”
瞧着大驚失色的安青鸾,賈千齡又确認了一次安青鸾的忠誠,她問:“在這種情況下,你為什麽還願意幫我做事?”
“什麽情況?”
“你對我的目的應該有所察覺了。我會給賈家帶來災禍,我要打破賈家的一切固有秩序,重建屬于我的世界,舊時候的人,每一個,都将不複存在。”
安青鸾收起自己的驚訝,裝傻:“沒有,我沒有察覺,我不知道你要做什麽,我知道你讓我做什麽就行了。”
賈千齡笑笑,說:“你變聰明了。”
安青鸾也跟着笑,并狗腿子地說:“跟千齡姐學的,千齡姐聰明,所以我沾了點光。”
賈千齡拿起一個小遙控,按了其中一個按鍵,厚重的窗簾自動關上。她同安青鸾說:“我爸爸非常傲慢,他覺得世間的其他人都不如他,覺得他自己可以将整個世界握于掌中,他以外的人,都是他的臣民而已。他的眼睛在頭頂上,看不見衆生的面貌,也不關心衆生的需求,更不懷疑衆生會有異心,他以為征服這件事只需要完成一次就夠了,以為那些朝他跪拜過一次的人,會一生都視他為神明。”
“千齡姐是在說太太她……”
“先去查吧,我只是懷疑,沒有證據。”
賈千齡在回到老宅的那一天晚上突然發現賈雨森長得并不像賈立陽。
她嫁人時賈雨森年紀還小,且一年中有大半年在國外以念書之名玩樂,她見不到賈雨森幾面,更遑論辨認清楚賈雨森的長相。
賈雨森長相豔麗,瓜子臉,大眼睛,鼻子小巧,膚色白,個子高挑,是一個小美女,但硬是要挑瑕疵的話,那麽賈雨森的鼻梁不算高。
賈家沒有一個人是塌鼻子,無論男女。
喬娟的娘家人賈千齡都見過,也沒有塌鼻子,因此賈千齡好奇喬娟怎麽能給賈立陽生出一個鼻梁不高的老來女。
後來賈千齡仔細觀察出現在喬娟身邊的所有人,用了将近一個月的時間,發現給賈立陽和喬娟夫妻倆開了數十年車的司機,其實長得也挺漂亮。
他的眉眼很精致,小尖臉,有點女相,且鼻梁不高,但因司機頭發斑白,還留了胡子,大大掩蓋住了他的真實長相。
賈千齡覺得她找到問題所在了。
安青鸾将兩袋東西收在包包裏,應道:“嗯,好。”
賈千齡拍拍安青鸾的肩:“今天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
“嗯。”安青鸾抿嘴笑笑,說,“千齡姐你說得對,葬禮真是個不錯的儀式,我本來心裏還對小少爺的死有那麽一丁點難過的,今天被大少奶奶在耳邊哭嚎了一整天,什麽難過情緒都沒有了,我心裏只希望她快點哭完,好讓我清靜一會兒。”
賈千齡失笑道:“你個冷血的,我那時說的話不是這個意思。”
安青鸾聳聳肩,同賈千齡道別:“我先走了,千齡姐晚安,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