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背叛
十、背叛
而另一邊的計策則是進行得順利。
安青鸾将DNA檢驗報告交給賈千齡,結果顯示賈雨森和賈立陽沒有親子關系。
賈千齡臉上挂着愉悅的笑,低聲嘲諷:“老來女,來的卻是別人的女兒。”
她的抽屜裏放着另一份報告,內容是喬娟的半年以來的行蹤,再加上這份報告,她給喬娟和賈雨森量身定制的陷阱就挖掘完成了。
安青鸾覺得賈千齡此刻的愉悅顯得有點陰險,沒骨氣地縮了縮脖子,想人生在世本就困難重重,要是遇到了像賈千齡這樣的對手,簡直是雪上加霜,往哪邊走都要面臨天大的災禍。
但如果自己是別人災禍中的一小部分,似乎又會感受到某種邪惡的慶幸。
安青鸾問:“千齡姐,要不要查大少爺和二少爺?”
“不用,賈家對每一個有繼承權的兒子都很重視,一出生就會驗DNA,他們的确是我爸爸的兒子。”
安青鸾皺眉道:“這樣的話……太太就不怕……”
賈千齡很快接話,認同了安青鸾的想法:“是呀,如果雨森是個男孩,事情早就會敗露。我媽媽的确是不怕,或許她想破罐子破摔,早點被爸爸發現,早點了結這件事。”
安青鸾在心裏暗暗感嘆,又忍不住,嘴上也感嘆一句:“真沒想到,太太會做這種事。”
賈千齡早就心知肚明:“其實不奇怪,我媽媽是一個沒有任何野心的女人,年輕的時候以為嫁到有錢老公就能萬事大吉,往後餘生毫無煩惱。但人生哪有這麽簡單,人生是漫長且變幻莫測的。她不了解我爸爸,也不了解她自己,她以為自己對事業沒有野心就意味着她對人生也沒有野心。她的以為是錯的,她對幸福的預設早在她心裏紮根了,成為她許多想法的源頭,也釀造了某種沖動和強硬,當她發現自己的生活并不幸福的時候,她不願意委屈自己,不願意妥協。掙脫賈家帶給她的束縛,是她一定會做的事。”
安青鸾天真地猜測道:“老爺知道之後,心裏會難過吧?老爺和太太都這麽多年夫妻了,而且我聽我爸說,老爺好像挺疼愛雨森小姐。”
賈千齡當即否定了這種猜測:“爸爸才不會因為這種事情傷心,他撫養雨森,愛護雨森,其實跟養小貓小狗沒區別,寵物是玩物的另一種說法而已,瞧着可愛,心裏歡喜,就會給它們吃的喝的,得了空還會陪它們玩,表現得仿佛有十分的愛,可明明連半分都沒有。”
“養寵物也會養出感情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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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平浪靜的時候講感情,可他一旦發現他的寵物挑戰了他的權威,破壞了他的底線,那麽過往的所有溫情都會化為烏有。感情在我爸爸眼中,并不重要,他可以輕而易舉地割舍,或者說,他心裏從來沒有對另一個人産生過真正的感情。”
“人真的可以變成這樣嗎?理智和情感切割得這麽清楚。”
“爸爸不需要做任何的改變,他本來就是這樣,他看向我們,是居高臨下的,如同我們看向一群蝼蟻,你會對路上的螞蟻産生真正的感情嗎?哪怕你覺得那只螞蟻很可愛,難道你真的會拿它當成與你平等的人類看待嗎?位置不同的雙方,建立不了堅固情誼,稍微用力一扯,他和我們之間的聯系就會斷裂。”
安青鸾對賈千齡的話感到困惑,皺眉想了一會兒,問:“那麽老爺在乎的到底是什麽?”
“地位、財富、名聲、家族未來等等缥缈的東西,那些是我爸爸的榮譽和勳章,是他的安身立命之本,他從小就被教導人的一生必須為那些東西而活。”
“噢……”安青鸾依舊不解地應了聲,接着說,“千齡姐,我在你身邊工作之後,覺得你們家和我想象中的有錢人家不太相同。”
“是嗎?哪裏不同?”
安青鸾說:“像我這種往上數八代都窮得叮當響的窮鬼,總會想象有錢就是人生奮鬥的終點,所有可以用錢解決的煩惱都不複存在,就意味着煩惱少了九成九。沒有煩惱的生活,只有享受的生活,怎麽想都是美好的。可我發現我還是太天真了,有錢之後就要煩惱怎麽讓自己更有錢,富二代或者富幾代雖然看上去挺幸福的,也要煩惱怎麽保證自己一輩子都很有錢,他們被照顧得太好了,本身其實經受不住太多風浪。還有家人之間的競争,家族與家族之間的競争,這一切都是煩惱,根本不可以停下自己的腳步。或許能夠真正沒有太多煩惱的人,是那些有點小錢但比較知足的人吧,有錢到足以掌握一個巨大的集團,那還是會有很多煩惱的。”
賈千齡的笑容變得寬和:“你說的這些不是真正的煩惱。”她從抽屜拿出另一份報告,邊看邊吩咐安青鸾做事,“給我一杯咖啡,最好也給馮岳一杯。這次買的咖啡豆我挺喜歡,多買一些。然後去和陸家那邊的助理聯系一下,說我想和陸家的人吃一頓飯,約好時間和地點。還有之前定的幾件小禮服,你幫我挑一件,低調點的,搭配好首飾、妝容、發型,我和陸家的人吃飯的時候穿。出去的時候把馮岳叫進來,我有事和他商量。”
安青鸾答應着起身去幹活了。
賈千齡在三天後的晚上和陸家的人吃晚飯,九點半過後回到賈家老宅。
彼時賈立陽正在客廳裏和喬娟、賈秉成夫婦倆閑坐聊天。
賈千齡一回家就到客廳去打招呼,賈立陽看她的打扮,問:“今晚有重要的飯局?”
賈千齡走到賈立陽身邊,微微俯身說:“和陸家的人吃飯,二老說有一段時間不見了,讓我去和他們吃一頓飯,陸衡的弟弟妹妹都在。”
賈立陽肯定道:“嗯,這頓飯應該吃的。”
賈千齡臉色不太好,低聲說:“爸爸,可以到書房去嗎?我有點工作上的事情想請教您。”
賈立陽那雙敏銳如鷹的眼裏頓時沒了笑意,他扭頭看了賈千齡一下,點點頭:“可以。”
兩人到書房去,門一關上賈立陽就問:“什麽事?是與工作無關的吧?”
他知道賈千齡如果真的要聊工作,是不避諱家裏人的,畢竟賈千齡幫忙打理的就是賈家的生意,事事讓家裏人知道才是正當的做法。
而不能當着家人的面、要特意到書房說的事情,大概率與家人有關。
賈千齡請賈立陽坐下,自己坐到他身邊,先問道:“爸爸,您記得陸衡的弟弟陸源嗎?”
“記得,那孩子年紀還挺小的吧?不過也已經出來幫着家裏做事了,他怎麽了?”
賈千齡滿臉的小心謹慎,語氣輕得如一陣煙霧,仿佛唯恐驚擾了誰:“他跟我說了一件事,說是陸衡生前告訴他的,他原本不太記得,但今晚看見我,突然就想起來了。爸爸,我不知道這件事的真僞,但……比較嚴重,我不敢不告訴您。”
賈立陽已經從賈千齡的表現中明白事關重大,看着賈千齡的眼神更加銳利,又不好如何給賈千齡施壓,只道:“嗯,你先說吧,真僞我會讓人查清楚,你不需要為此擔心。”
賈千齡深吸一口氣,告訴賈立陽:“剛才陸源跟我說,陸衡有一天晚上在公司加完班,看時間還早,就沒有立刻回家,讓司機繞到靠近A區那邊的小店去,想給我買點我比較喜歡吃的一種手工糕點。快到那家店的時候,他望着車窗外,正巧看見旁邊車道的一輛車,看見坐在駕駛座和副駕駛座的兩個人,僅有半秒鐘,只能看見人臉上的輪廓,長相看不真切,所以他無法确定,只是心裏覺得……他不認識駕駛座的人,但他好像認識副駕駛座上的人,而且有點熟悉,那個人……很像是,媽媽。”
賈立陽正在醞釀一場暴風雨,臉上烏雲密布。他探身拿起一支雪茄,剪掉一點茄帽,劃着火柴點燃,抽了兩口雪茄,吩咐賈千齡:“繼續說。”
賈千齡小心翼翼地開口說:“陸衡在世時沒有将這件事告訴我,他的想法是先查證清楚再跟我說,畢竟是與媽媽有關的事情,他不想擺烏龍鬧笑話。但是他跟陸源提了一嘴,陸源好奇心重,正巧又和交警大隊的人關系比較好,于是就自作主張去調取了那天晚上那個路段的監控錄像,拍了張照片。只在我和陸衡的婚禮上見過一面,所以陸源不是很認得媽媽的長相,加上監控錄像裏只有大半張臉,更加影響了他的判斷,他就打算拿着照片去問陸衡,沒想到陸衡出車禍了,陸源也因為要忙于處理各種事宜而暫時忘了這件事。”
賈千齡拿出手機,點進微信,點開她和陸源的聊天界面,将手機遞給賈立陽。
最近的聊天記錄是兩個小時前,陸源給賈千齡發送了一張照片,用手機對着電腦屏幕拍的。
照片中是賈立陽非常熟悉的車,車裏坐着他非常熟悉的兩個人,莫說大半張臉,就是只有一個下巴,他也能認出來,左邊是他的太太喬娟,右邊是在賈家工作了數十年的司機。
在司機開車的情況下,賈家沒有人會坐在副駕駛座,莫說賈家,其他所有用得起司機的家庭,都不會去坐副駕駛座。
司機是在喬娟懷上賈秉繁的時候聘請回來的,那會兒賈家年資最高也最穩重的一位老司機撥給喬娟用了,賈立陽就重新請了個年輕點的司機。
相處的時間不知不覺就超過了三十年,說是半個家人也不為過。
賈千齡見賈立陽臉色陰沉不說話,輕聲喚道:“爸爸?”
賈立陽習慣收斂自己的情緒,銳利的雙眼和臉上每一道皺痕都如山海,威嚴,且可容納許多起伏。賈千齡明知他心潮翻湧,卻瞧不清楚他眼中是恨意還是怒火。
賈立陽微微垂眸看着茶幾上的雪茄盒,沉聲說:“你暫時不要聲張,當作什麽都不知道。”
賈千齡溫順地應道:“我明白的。爸爸,這件事……”
賈立陽不讓賈千齡繼續說下去:“你先出去吧,這件事我會處理的。”
賈千齡不敢啰嗦,趕緊起身說:“好的,爸爸,我先回房了。爸爸,不管發生什麽事,您都要保重身體,如果有什麽想吩咐我的,請您一定要跟我說。”
賈立陽沒應聲,也沒看往外走的賈千齡一眼,似正在發呆。賈千齡心裏偷笑,腳步輕輕離開了書房。
賈立陽在布置奢華的空間裏抽完一支雪茄,而後抱臂坐在小沙發上沉默許久。
被金碧輝煌圍繞的老叟,頭發花白,身形瘦削,很有諷刺意味,金碧輝煌無法永遠屬于他,年邁卻是徹底屬于他的。
他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失敗,從來沒有想象過這樣的失敗。
賈立陽一時氣憤,無可排解,随手抓過雪茄盒朝着房頂的水晶燈扔去。
他的力氣不如從前,被扔出的雪茄盒只觸及水晶燈垂下的晶瑩吊飾,引起一陣不起眼的輕微晃動,而墜落的雪茄盒重重砸在地上,內裏的雪茄散落一地。
随之散落的還有賈立陽的怒火,他喘着粗氣,肩膀微顫,臉上逐漸漲紅,眼裏爬滿血絲。
他不相信喬娟會背叛他,也不允許喬娟的背叛,這個世界上絕對不可以存在任何背叛他的人。
賈立陽拿起手機撥通一個電話,吩咐電話那頭的人去辦一件事。
喬娟這個人很容易處理,三兩下就能除去,但由她帶來的影響很難徹底鏟除,賈立陽首先想到的就是身上流着一半喬娟的血的四個子女,旋即又想到賈雨森的血統問題。
那司機來了賈家之後才出生賈秉繁和賈秉成,都早已确認過是賈家的孩子,那麽就只剩賈雨森一個人是身份存疑的了。不過賈立陽為了保險起見,連賈千齡的DNA也查了。
賈立陽等待DNA檢驗報告的期間一直不動聲色,賈家老宅裏一切如常。
幾天後,檢測報告送到了賈立陽手裏。
賈立陽關起門來發了很大一頓火,接着喬娟就帶着賈雨森離開了老宅,步行,沒跟任何人說話,也沒帶任何東西。
第二天賈千齡算好時間去找賈立陽,将一疊照片交給他。
內容是喬娟和司機在車裏牽手、擁抱、接吻的畫面。
賈千齡此舉是為進攻,也是為勸說:“爸爸,這些證據可以證明媽媽是過錯方,且媽媽一直都沒有負責過公司的事務,如果要打離婚官司,她分不走多少錢的,我相信我們的法律團隊可以讓媽媽淨身出戶。”
賈立陽知道賈千齡這是站好隊的意思了。
賈千齡不需要做這些,他手底下能夠完成這種任務的人太多太多。而她這麽做了,他不覺意外,只要是一個心智正常的人,在他和喬娟之間做出選擇并不困難。
他也聽出了賈千齡的勸說,但他不打算用那麽和善的方式結束這件事。
他還想質問賈千齡将這件事告訴他的目的,懷疑過賈千齡用心不良要分化他的家,但賈千齡的乖巧和恭敬都太過滴水不漏,有一些話到了嘴邊,他卻不想說了。
賈立陽猶豫半晌,只誇了賈千齡一句:“你在陸衡那裏學到不少東西。”
賈千齡的眉眼全是悲色,嘆道:“爸爸,我不是為了處理這種事才跟陸衡學習的。前些年我希望可以幫到陸衡,後來我希望可以幫到賈家,幫到您,如果可以,我一輩子都不想為了這種事做出任何考慮。”
“我知道你的心是向着我的,是為了賈家着想的。最近發生的意外很多,”賈立陽擡眼盯着賈千齡,神色威嚴,用下命令的口吻說溫情的話,“你是我的大女兒,要多替我分擔。”
“這是一定的,爸爸。”賈千齡臉上帶着悲戚又溫和的微笑,向賈立陽展示她的溫順和忠誠,又問,“爸爸,我可以知道您打算怎麽處置雨森和範叔嗎?”
賈立陽不說話。
賈千齡知道賈立陽不想告訴她,也不追問,繼續勸說:“雨森畢竟在我們家生活了這麽多年,感情挺深的,而且這件事錯不在雨森,她是無辜的,請爸爸多少為她的以後想一想,別讓她離了賈家之後太凄涼,好歹給她留下兩個親人。爸爸要怎麽處置範叔,我不敢多說什麽,只是覺得範叔在我們家工作了這麽些年,和我們家的人都挺熟悉的,好像也不應該太為難他。他是做錯了事,大錯特錯,但我想請爸爸原諒他,将他趕走就算了吧。”
賈千齡明白她的這段話會起到反效果,果然,賈立陽冷笑道:“你做事還是太心軟了。”
賈千齡自嘲般說道:“我是女兒家嘛,做事情肯定不像您這麽幹淨利落。陸衡也說過我太溫吞,但沒來得及幫助我改變這個毛病就走了。之後,我還得向您多多學習。只是,陸衡還跟我說過,手段只用在生意場上,不用在家人朋友間。”
賈立陽輕輕笑了一下:“還是學點別的吧。女兒家重感情,也是正常的,沒必要改掉。”
賈立陽的動作很快,喬娟和賈雨森已經被他趕出了賈家,且不能帶走賈家任何財産,賈千齡甚至沒留意到她們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賈千齡從書房走出,接着走進曾經屬于賈雨森的房間,走進衣帽間,打開島臺的抽屜,從琳琅滿目的亮閃閃的首飾中,拿回她送出去的一套黃鑽首飾。
偌大的衣帽間,一排又一排價格不菲的品牌成衣,用玻璃櫃子裝着的禮服,像書本一樣排列整齊并塞滿櫃子的名牌包包,如同博物館藏品般展示出來的香水,以及填塞了整個島臺內部的珠寶,這繁盛,絕大多數人求都求不來。
賈千齡在價值好幾套房子的衣帽間裏轉了一圈,想其實留着賈雨森也無關緊要,像賈雨森這種嬌滴滴的千金小姐,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父母用優渥的環境規訓好了,除了花錢享樂之外,什麽都不會做,根本沒有能力對她的計劃造成任何麻煩。
純粹是洩憤而已。
她喜歡為她憎惡的人書寫一段艱苦的人生,她喜歡折斷這些人的羽翼,她喜歡看這些人苦苦掙紮用盡全力卻還是失去一切。
安青鸾在宅子門邊等着了,賈千齡回房換好衣服,心情不錯地和安青鸾一起散步到大門口去,經過院子時,叫住了監督園丁工作的管家,吩咐道:“把那些玫瑰都換掉吧,換成……芍藥。”
管家遲疑兩秒,而後恭敬應道:“好的大小姐。”
“讓園丁選些好的品種,不過如果沒有花期長的品種,可以摻一些月季和夾竹桃一起種。動作要快,爸爸不想看到這個玫瑰花園了。”
“明白,我會盡快安排。”
當天晚上,賈立陽讓所有子女都回家吃晚飯,大家也都聽話地到齊了,春風得意的賈秉成和盧臻對面坐着暫時失勢的賈秉繁和魏茗茗,賈千齡坐在魏茗茗身邊,對面是一張空椅子。
在一派與平常無甚差異的用餐氣氛中,賈立陽突然宣布:“剛才警察通知我,你們的媽媽在傍晚時分跳進了海裏。警察花了大約半小時打撈,将她的遺體打撈上來了。誰都不希望看到這種意外,但已經發生的事情,我們只能堅強面對。我讓人将她的遺體送到殡儀館去了,明天火化,你們不需要出席,讓管家去處理就好,骨灰會暫時存放在殡儀館的骨灰堂裏,選好日子下葬你們再去送送她吧。”
賈家衆人陷入靜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