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死胎

二十一、死胎

盧臻覺得賈千齡這個姐姐真是盡心盡力,關心她的程度與賈立陽不相上下,她的娘家裏只有兩個哥哥,沒有姐姐,沒有感受過來自姐姐的溫情,像母親的溫柔和無私,又像閨中密友的親近和信任,她很喜歡身邊有這樣一個角色的存在。

賈千齡每天在公司忙完回到家裏來,第一件事是和賈立陽問好,第二件事就是到盧臻房裏看她,噓寒問暖,關懷備至,盧臻要什麽就答應什麽,哄得盧臻心裏無比舒坦,更加沉醉于安心待在家裏養胎一事上。

偶爾盧臻早上醒得早,下樓吃早飯時正好碰見還沒有出門上班去的賈千齡,賈千齡就會陪着盧臻把早飯吃完了再出門。

盧臻度過了孕初期的三個月之後就不怎麽會孕吐,胃口好得不得了,頓頓吃得香。

賈千齡欣慰地看着大口喝牛奶、大口吃粗糧面包和雞胸肉堅果沙拉的盧臻,問道:“現在早上起床不難受了吧?”

盧臻滿口都是食物,嚼吧嚼吧咽了大半,用手捂着嘴回答:“不難受了,就是感覺身體有點重,別的都正常,不會想吐。”

“那就好,你想吃什麽、玩什麽都可以,千萬不要不好意思,直接告訴我就是了。”

盧臻當真不客氣:“昨天聽說A區那邊開了一家甜品店,是賣特色甜甜圈的,我看到朋友圈有人發了,那些甜甜圈好可愛的,做得像童話故事裏的甜品一樣,我好想吃呀。”盧臻說着又皺皺鼻子,噘着嘴,“可是醫生說我不能吃那種甜食。”

盧臻的糖耐量檢查沒過關,血糖高,疑似患有妊娠期糖尿病,醫生要求盧臻清淡飲食,日常做些溫和的運動,過一周後再到醫院複查。

家裏也給盧臻請了營養師,盧臻吃的每頓飯都嚴格按照營養師指導的菜式和分量來做。

但盧臻對此很不滿意,廚師給她準備的飯菜都不夠她塞牙縫,吃完沒多久就餓了。

賈立陽有時也不滿意,覺得盧臻吃得清湯寡水,不利于養胎,擔心他那未出生的孫子不夠營養,所以他偶爾會給盧臻開小竈,瞞着營養師偷偷讓盧臻大魚大肉地吃,還要喝下兩大碗補湯,他才稍稍有點滿意。

賈立陽的這種态度讓盧臻更加無視醫生和營養師的話,覺得自己是一個人吃兩個人用,必須多吃一點,不然不夠,平時的生活也必須合心意一些,事事跟随她的意願來進行,她才能擁有好心情,孕育出健康的孩子。

賈千齡伸手捏捏盧臻胖嘟嘟的臉,問:“真的想吃?”

盧臻大聲應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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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千齡面露為難:“不過醫生的話肯定是要聽的,醫生說不能吃,那我們就等一等吧。到你把孩子生下來了,我把整家店給你買下來都行,你想怎麽吃就怎麽吃。”

盧臻吃完了一小塊面包和一小碗沙拉,擦幹淨手就去粘着賈千齡撒嬌:“就吃一個,應該不要緊的,醫生也不是說一點都不能吃,就讓我控制而已嘛。千齡姐,你給我買嘛,我想吃,我想吃也就是肚子裏的孩子想吃,孩子在鬧別扭了,讓姑姑給他買甜甜圈來着。”

賈千齡似乎被所動了,無奈地看着盧臻,确認道:“是嗎?”

盧臻忙不疊應道:“是的是的,我自己和我孩子的身體我還能不知道嗎?沒事的,我就吃一個。千齡姐,你可以去幫我買一盒回來嗎?我一天只吃一個,不會多吃。”

賈千齡考慮半晌,答應了:“好吧,但是不僅僅要控制吃的量,你吃完要記得運動呀,多出去院子裏走走,曬曬太陽。”

盧臻輕飄飄地應道:“我記得的。”

賈千齡出門去上班,在半路上讓安青鸾買一盒甜甜圈,直接送回老宅給盧臻。

安青鸾送甜甜圈時特意交代了兩個傭人幫忙看住盧臻,別讓盧臻多吃,又以賈千齡的名義交代盧臻,只能吃一個,盧臻答應得好好的,但安青鸾一走,她就放肆了。

那天盧臻在家偷摸着将一整盒甜甜圈都吃完了,并且在躺椅上賴了一整天,幾乎沒有動彈過。

盧臻的血糖越來越不受控,經過連續兩次的檢查,醫生确診她得了妊娠期糖尿病。

盧臻雖然心裏有點害怕,但任性慣了,一時半會兒改不了,還是隔三差五纏着賈千齡買甜品。

賈千齡自然是不肯答應的:“真的不可以,我絕對不會再給你買甜品了,你總是不記得答應過我的話,一口氣将接下來一周的份額都吃光了,不守信用,我不要給你買了。”

盧臻自知理虧,不敢再要求賈千齡,低下頭委屈地嘟嘟囔囔:“我也知道是我不好,可我忍不住嘛。”

賈千齡摸摸盧臻的腦袋,勸道:“臻臻,你現在是孩子的媽媽了,做事情之前要先想一想會不會對孩子造成傷害,不可以太任性的。”

溫柔的勸說卻讓盧臻更加委屈,在孕期不穩定的激素水平的刺激下,盧臻情緒的波動也很大,嘴一癟就開始嗷嗷哭,并邊哭邊訴苦:“醫生說血糖再控制不住就要吃藥打針了,我最怕吃藥打針,我不要……醫生說是我沒有控制好,他怪我……我也不想這樣的呀,我就是想吃甜食嘛……”

賈千齡拿紙巾幫盧臻擦眼淚,繼續柔聲勸道:“那就好好調整飲食,每天多運動,靠自己保持良好的生活習慣來使得血糖降下去,現在還沒有讓你打針吃藥,說明情況還不是太糟糕,可以挽回的。”

盧臻哽咽道:“我做不到,太難了。”

賈千齡皺眉琢磨了好一會兒,向盧臻提議:“臻臻,你要是實在饞得慌,我買一些不發胖的、對身體有益的健康小零食給你吃好不好?可能味道不是太好,跟正兒八經的甜食肯定沒法比的,不過能夠在你嘴饞的時候止一止你的饞勁兒,讓你嘴裏有點東西。”

“好好好,我吃。”盧臻紅着眼眶答應道。她從前是不吃所謂的健康食品的,她是小孩子的口味,嗜甜嗜辣,鐘愛一切油炸食品,在吃的方面跟健康二字從來不沾邊。

自覺為了孩子犧牲太大,盧臻憋了兩下沒憋住,再次哭出來。

賈千齡伸長手,盡量摟住盧臻肥碩的肩,安慰道:“真是難為你了,臻臻,你這都是為了我們賈家受的苦呀。”

盧臻淚流滿面:“可不是嘛,我太苦了,做別人家的媳婦可真難。”

在吃的方面可以勉強控制,在運動的方面卻無能為力,盧臻是真不愛動彈,整天沒有骨頭一樣躺着,連東西掉在地上都不肯伸手撿,非要等到傭人過來幫她撿,因而哪怕沒吃太多高熱量食物,也還是越來越胖。

血糖控制不住,而血壓也來雪上加霜,盧臻在家裏例行測血壓時,護理師發現數值不正常,于是通知了賈秉成。賈秉成匆匆回家來帶着盧臻到醫院去做了一系列檢查,暫時只是血壓偏高,并發症尚未出現,醫生叮囑一定要每天監測血壓,并注意休息。

彼時盧臻已經開始接受胰島素治療一段時間了,但情況似乎沒有太多改善。

晚上盧臻和往常一樣吃完飯就賴在沙發上,左邊坐着賈千齡,說要陪她到院子裏散散步,讓她起來走走,右邊坐着賈秉成,說如果她不想出去就在家裏走動走動,對面坐着賈立陽,也在幫腔,讓她多運動。

盧臻摸着自己滾圓的肚子,撇撇嘴,撒嬌道:“我不想動,吃了飯之後很累,犯困,我想先睡一小會兒再動彈。寶寶也累了,他也說要睡覺來着。而且醫生也讓我注意休息,我不走動才是正确的。”

賈千齡哭笑不得地拆穿盧臻的說辭:“你別老是拿寶寶給你撐腰,他才多大呀。再說了,人家醫生的意思是讓你不要操勞,不是讓你不要走動。”

“那我等不犯困了再走動吧。”盧臻毫無說服力地應道,又摸摸自己的肚子,困惑地皺了皺眉,小聲嘀咕,“他今天好像特別乖……”

除了盧臻身邊的賈千齡,沒有人聽見盧臻的嘀咕。

但賈千齡當作沒聽見,繼續笑着和大家聊天。

盧臻始終困頓,便一直不肯去散步,在客廳坐到該吃夜宵的時候,吃了一小碗雞蛋羹就上樓洗澡。

晚上十點多,已經洗漱完的盧臻躺在床上看電視劇,莫名地覺得肚子有點發緊,甚至有輕微的痛感,她雙手撫摸着肚子,不知道要怎麽處理,她扭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浴室門,賈秉成剛剛進去,她回過頭,繼續躺着。她不想打擾賈秉成,一點小小的不舒服應該忍一下就過去了,像平時腸胃蠕動造成的短暫不适感那樣。

盧臻在自己懷孕的幾個月裏,一直是懵懵懂懂的孕婦,沒有主動做過任何功課,她嫌麻煩,覺得反正醫生和護理師,以及她身邊的所有人都很關注她的情況,如果有什麽需要她注意的話,他們一定會不厭其煩地告訴她一遍又一遍,啰啰嗦嗦的,直到她注意到為止,她沒必要浪費精力提前做任何準備。

所以盧臻對過分安靜的胎兒、異常發緊的肚子毫無警惕性。

淩晨兩點多,盧臻被下腹部的疼痛喚醒。

痛成這樣,不可能察覺不到異常,盧臻慌了神,雙手胡亂往身邊抓了一小會兒,抓到賈秉成的衣服,扯了幾下,将賈秉成扯醒。

睡得正迷糊的賈秉成用鼻音很重的聲音問:“幹嘛呀?”

盧臻從越來越明顯的疼痛中擠出幾個字:“肚子疼……”

賈秉成沒反應過來:“你要上廁所啊?”

盧臻生氣地拍了賈秉成一下,皺着臉呻-吟兩聲,喘着粗氣說:“不是……有點不對勁,我想,去醫院……”

賈秉成起身打開床頭燈,一看盧臻的臉色就知道不好,趕緊出去喊人。

老宅裏所有人都醒了,大家夥七手八腳地将盧臻抱進車裏,賈秉成一路飙車到醫院。

賈千齡開車載着賈立陽在後面追,也跟着去到醫院。

盧臻一躺到病床上,護士就幫她測胎心。

胎兒已經沒有心跳了。

醫護人員的動作瞬間匆忙了許多,一路綠燈給盧臻做了幾項緊急檢查,而後盧臻被推進了手術室,準備進行緊急剖宮産手術。

主刀醫生拿着好幾份通知書讓賈秉成簽字時,賈秉成手抖得抓不住筆,只知道慌慌張張又語氣兇狠地朝醫生大叫:“保大人!我老婆絕對不可以有事!”

賈千齡和剛剛趕到的盧臻父母都在邊上攔着賈秉成,讓賈秉成別這麽沖動,又賠着笑給醫生道歉。

醫生脾氣倒是好,很理解賈秉成此時的沖動,應道:“沒事沒事,賈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來,我跟您解釋一下這些通知書上的內容,我們盡快簽字,然後盡快給患者進行手術。”

賈立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抱着手,板着臉,心裏直嘀咕:他的孫子也不可以有事。

盧臻晚上正常吃了晚飯,不能做全麻,只能做腰麻,她聽從麻醉醫生的指示,側身躺着,盡可能地屈腿,雙手抱着發緊疼痛的肚子,也盡量抱着雙腿,将自己團成一團,徹底展露背部。除了打淺皮層的麻藥的一刻有刺痛感之外,她沒有太多不适的感覺。

可是她很害怕,害怕得全身微微發抖。

在這種時刻,在這種場所,她有再多錢、有再多愛,都無濟于事,她只能任人擺布,聽從命運的安排。

她從來沒有這麽接近過死亡。

“盧臻,你是覺得冷嗎?你在發抖。”麻醉醫生同盧臻說話。

“嗯,冷。”盧臻胡亂應道。

“給你蓋上被子啊。”負責鋪巾的一位護士邊工作邊說,“這樣不冷了吧?”

“嗯。”

脖子以下有一塊布擋着,盧臻看不見醫生在她身上進行怎樣的操作,只能聽見手術器械發出的聲音,聞到自己的身體組織被電刀燒焦的氣味。

幾位醫生為了緩解盧臻的緊張,一直用輕松的語氣和她聊天,逗她說話,她只機械性地應答着醫生提出的問題,依舊緊張。

手術并不難,醫生很快從盧臻肚子裏拿出了一個死胎,已經将近七個月,胎兒除了體型較小之外,和別的嬰兒沒有區別。

盧臻注意着那個離開手術臺的醫生的動向,視線艱難地投向布巾之外,用餘光瞥見醫生拿着那個渾身發紫的、前一瞬還是她兒子的人形物體,裝進了放醫療垃圾的袋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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