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和平

二十二、和平

賈立陽能夠期盼的東西本就不多,如今又失去最為重要的一個。

他在醫院發過一通極大的脾氣,罵天罵地,罵醫院罵醫生,罵賈秉成罵盧臻,摔了滿地東西,而後就如同燒盡了所有燃料,沒了動力,剩餘一堆沒有靈魂的破銅爛鐵。

他連心都衰老了,連緊緊攥在手裏幾十年的賈氏集團,也沒有力氣繼續握緊,他不再去公司工作,終日留在家裏發呆,不肯出門。

賈千齡不厭其煩地勸說,賈立陽才願意坐車外出兜風。又勸說了許久,他才肯到周邊的城市游玩一番。

賈千齡甚至請了賈立陽的二弟弟賈立山回國陪伴賈立陽外出,請了一個導游團隊規劃行程并全程陪同,可賈立陽外出玩了一個月,臉上幾乎沒出現過笑容。

賈立山是從小享樂的纨绔子弟,平生最懂吃喝玩樂,回國一趟收了賈千齡不少錢,肩負要哄賈立陽開心的任務。

但任務失敗了,賈立山偷偷跟賈千齡抱怨:“我大哥就是塊茅坑石,又臭又硬,哄不了的,大侄女別費心了,讓他窩在家裏吧,他樂意。”

賈千齡笑笑,客氣道:“辛苦小叔了。”

賈立陽唯一記挂着的事情就是讓賈秉成和盧臻趕緊再要一個孩子,賈千齡也認同這個提議,輕聲細語地同盧臻說了好幾遍,希望盧臻能振作起來,再次承擔起為賈家開枝散葉的重要任務。

盧臻在盧家當女兒時不反對為了家族發展而與賈家聯姻,在賈家當兒媳婦之後不反抗為了家族傳承而生兒子,她很聽話,面對賈立陽和賈千齡的要求都點頭答應了,只是盧臻的身體情況不允許她進入備孕環節。

盧臻總覺得自己并沒有失去孩子,那個嬰兒的靈魂其實還留在她的肚子裏,她時常能夠看見他的模樣,時常能夠聽見他的啼哭聲,時常能夠摸到屬于他的體溫和皮膚,清醒時或在睡夢裏。

嬰兒永遠不可能真正誕生,她也永遠不可能辭別孕婦的身份,她要永遠背負着兩個靈魂而活,仿佛背負着持續一生的惡毒詛咒。

因懷孕而養出來的幾十斤肥肉迅速消失,盧臻像個洩了氣的氣球,松垮垮,軟癱癱,從身體到精神都是。

盧臻在剖出死胎一年多時間之後曾經懷孕,但不到兩個月就毫無預兆地流産了,對她的身體又是一次重創,對她本來就脆弱的精神更是一次巨大打擊。

賈秉成疼惜盧臻的身體,拒絕了賈立陽和賈千齡讓他趕緊再要一個孩子的要求,說等盧臻養好身體了之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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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賈立陽不得不始終在失望的懸崖邊徘徊,腳下分明就是土地,可他卻無路可走,心中焦慮萬千,卻無法實現他對家族未來的願想。

趁着賈立陽心理防線正處于薄弱階段,賈千齡有過一些充滿妄想的試探。

那天賈千齡陪賈立陽散步時問他:“爸爸,您覺得我和秉成,誰更能管理好公司?能讓我們家的事業更上一層樓?”

賈立陽扭頭看了看賈千齡,不再為賈秉成找補,說了實情:“你。”

“謝謝爸爸。”賈千齡頓了一下,向賈立陽作一半的坦白,“爸爸,其實我不想急着再嫁,我想留在賈家,留在公司裏工作,哪怕以後都不嫁人,也無所謂。家裏發生了很多事,我很傷心,也很害怕,我希望可以在爸爸身邊待着,多陪陪您,也好讓我自己能安心些。”

賈立陽皺眉道:“說什麽傻話?哪有女孩子在自己家裏留一輩子的?女孩子都是要嫁人的,都是要成為別人家的媳婦,成為別人家的孩子的母親,這是女孩子的人生,你不能因為一時的波折或一時的任性就拒絕屬于你的人生。不過你可以晚幾年再嫁,我是沒心思管公司的事了,都交給秉成了。他還嫩了些,需要你輔助他,等他在公司立足得更加穩一些,眼光鍛煉得更加長遠一些,可以獨當一面了,我就給你物色一個好的對象。爸爸看人是很準的,之前爸爸給你找的陸衡,多好啊,人很優秀,對你也體貼,就是太短命了,人算不如天算。不過這一次,我不相信還會這樣,你和你的下一任丈夫一定可以和和美美平平安安一輩子。”

賈千齡低聲問:“一定要嫁人嗎?這真的是我不能拒絕的人生嗎?爸爸是不是不喜歡我陪着您?”

“我很喜歡你,你是我的大女兒,我怎麽可能不喜歡你呢?”賈立陽這麽說着,但心裏考慮的全是如何托舉他那個實力平平的兒子,“還有一層我跟你明說了,現在家裏只剩你一個女兒,你必須要好好幫秉成的忙,而婚姻,就是一種極佳的助力。你嫁出去了,嫁進一個好的家庭,不局限于S市,可能是另一座城市的富貴之家,這就相當于給秉成又找了一個可靠的幫手,建立了更多發展的道路。婚姻不是讓你去選丈夫的,是讓你去完成一份可以影響賈氏集團許多年的合同的,你明白嗎?”

賈千齡擡眼看向院子裏最高的一棵杉樹,看它尖尖的頂端被斜陽裹上一層柔光的暖洋洋模樣,溫順應道:“嗯,我明白的。”

她在賈立陽面前總是這麽溫順,不曾激起賈立陽半點好鬥之心。

賈立陽的另一邊手輕拍一下賈千齡扶着他的雙手,說:“我知道你多少會感到委屈,但沒辦法,這個世界的規則就是這樣,我們要好好遵守由前人寫下的規則,才能守護好祖宗留給我們的家業。現在的世界和從前的世界其實沒有太大的區別,男人在外面打天下,女人在家裏操持家務,輔佐丈夫,養育孩子,男主外女主內,每個人生下來就有自己應該待着的位置,祖先們這麽思考問題,這麽解決問題,是有大智慧的,我們作為後人,在祖先種好的樹底下乘涼,應該要感恩,而不是對祖先建立的一切指指點點。把一切都用一種穩定的形式傳承下去,一代接一代,有價值有意義的東西才不會消亡。”

賈千齡挂上一個應酬時慣用的柔和微笑,說:“能夠為賈家做點事,我心裏很高興的,不委屈。”

賈千齡和賈秉成相安無事在總公司合作多年,将賈家的事業打理得井井有條。

她其實有考慮過給賈立陽留一個兒子,不讓賈立陽遭受的打擊太大。賈秉成像個鞭炮,一點就着,比賈秉繁更好對付,可她硬是将賈秉成平安無事地留在世上好幾年,一直沒有動手。

可惜賈立陽在毫無希望的落魄之時,仍是不肯松口承認她是一個比他的兒子們更有資格擁有賈氏集團的人,仍是要讓她犧牲自己去為賈家的未來鋪路,實在是冥頑不靈。

她又不是傻子,既然有這麽大的本事,又為什麽要願意犧牲自己呢?

她活在了不需要遵守舊規的現在,何必将老舊得不成樣子的東西奉為神谕。

她作為長時間不被看重的群體中的一員,有機會就要抓住機會,沒有機會就要創造機會,挺直腰擡起頭,邁開腳步,将他們用胡言亂語構建的界線踩在泥裏,走進他們即便恬不知恥也要守護的領域,搶走他們曾經的戰利品。

賈秉成是家裏的小兒子,童年時期受到了賈立陽和喬娟沒有限度的溺愛,又常年泡在金錢做成的蜜罐裏,養成了所有纨绔子弟都會有的壞習慣,甚至程度極深,到了唯我獨尊不顧他人死活的地步,在人前俨然是一個陰晴不定的暴君。

只是賈千齡比賈秉成大十多歲,賈秉成脾氣再不好,也會給賈千齡兩分薄面,拿出面對長輩的态度面對賈千齡這位大姐姐。

且賈千齡不會惹他不高興,賈千齡為人處事皆溫和,工作能力也強,幫了他不少忙,他倒是很樂意賈千齡到總公司來,他能多出時間回家陪盧臻。

賈秉成可以産生的為數不多的感情幾乎都給了盧臻,他是真心希望好好對待盧臻,和盧臻過一輩子。

盧臻接受不了兩次懷孕不成功的打擊,出現了各種神經衰弱的症狀,賈秉成陪她去看心理醫生,也聽從醫生的建議,盡量分散盧臻的注意力,常帶盧臻去散心。每當盧臻覺得壓力太大,賈秉成就陪着她出國旅行,沒有兩三個月不會回來。

因此賈秉成負責的幾乎所有的工作都時不時轉移到賈千齡手上,包括賈秉成和盧家合作的項目。

賈千齡拿到了就不會輕易放開,逐漸收服了賈秉成手底下的各種員工,以及和盧家建立了不深不淺的情誼,為以後鋪了一條不長不短的道路。

魏茗茗因過失致人死亡罪被判五年有期徒刑。

五年很快過去,魏茗茗熬過了刑期,出獄後立刻着手準備移民到國外生活,免得賈立陽突然想起她來找她晦氣。

在出發之前,魏茗茗偷偷約賈千齡見面。

賈千齡已經有點忘了魏茗茗,在看到手機屏幕裏的名字時愣了一下,又去看了眼辦公桌上的日歷,才确認是真的魏茗茗給她打電話,而不是誰拿了魏茗茗的手機搗亂。

魏茗茗的見面請求賈千齡答應得爽快,當即約了一個小時後在某咖啡廳見。

賈千齡挂斷電話,靠着椅背惆悵地揉揉太陽穴,喃喃道:“時間過得真快……”似乎到了她要抓緊進行計劃的時候了,再拖下去,賈立陽可能真的會提溜着她去相親。那種相親都是不能怠慢的,弄不好會給自己招惹回來又一個麻煩。

賈千齡起身,拿過包包走出辦公室,讓安青鸾叫司機過來,又讓馮岳聯系某位門道很多的商人。

魏茗茗比賈千齡先到,安靜坐在米白色的椅子裏等賈千齡。

賈千齡走向魏茗茗過程中不斷端詳魏茗茗。

五年的牢獄之災,使得魏茗茗變化極大,她不再是富裕家庭養出來的千金小姐,沒有無聲的傲氣,沒有金貴的精致,周身沒有用以維護自己尊貴家世的銅牆鐵壁,如今的魏茗茗樸素且卑弱,不起眼,和路邊在風吹日曬中默默成長的小白花差不多。

不過這樣也挺好的,小白花有小白花的活法,說不定比在溫室裏的名花活得更自在,賈千齡想。

“茗茗,好久不見。”賈千齡微笑着同魏茗茗打招呼。

五年前說過了好幾遍,但魏茗茗覺得此時需要重複說出:“千齡姐,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傷害秉繁的,我當時氣昏頭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賈千齡柔聲說:“夫妻間的事情誰能說清楚呢,我明白的。秉繁這麽年輕就走了,是很可惜,但你在牢裏待了五年,得到了應有的懲罰,我看,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別再提了,我們都要鼓起勇氣面對以後的生活。”

“千齡姐,謝謝你沒有因為我的事遷怒魏家。”

“這是什麽話,我為什麽要遷怒魏家呢?道理上說不過去的呀。”

魏茗茗帶着濃濃愁緒嘆道:“我或者秉繁要是有千齡姐十分之一的胸懷,也不會發生那種事了。”

賈千齡明白魏茗茗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賈秉繁,不可能從失手傷人的事件中走出來,擺件的重量、擊打賈秉繁腦袋的感覺、賈秉繁流了一地的血、和賈秉繁相處過的許多日子,都會一直留在魏茗茗心裏,成為她的思維和人生的一部分。賈千齡笑着輕輕搖頭,轉而問:“你以後想做什麽?”

魏茗茗聳聳肩:“我不知道。”

賈千齡抿嘴想了想,提議道:“繼續跳舞吧,你這麽喜歡跳舞。”

“跳舞啊……”魏茗茗低喃着,不可避免記起那個沾了賈秉繁的血的芭蕾舞造型擺件。

“是呀,跳舞,你不是很喜歡跳舞嗎?做自己喜歡的事,生活才會變得有意思。”

魏茗茗又是嘆氣,說:“三十多了,跳不動了。”

賈千齡沖勁十足地鼓勵她:“你別小看自己,我認識的一些舞者能跳到四五十歲,你才三十多,年輕得很,你可以的,你看你保持得這麽好。”

魏茗茗考慮了很久,咖啡都快喝完的時候才願意答應:“好吧,我嘗試一下。而且我想,如果有機會的話,其實開一家舞蹈培訓機構應該挺不錯的,我跳不了,可以看別人跳,同樣會感到開心。”

賈千齡笑道:“嗯,這是一個很好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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