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冬(已替換
第16章 冬(已替換
梁西檐是第一次覺得栗昭的卧室這樣小, 小到他都不能太用力呼吸,好像一張口,就會把整個房間裏的稀薄氧氣都抽幹。
栗昭蹲在衣櫃前, 正貓腰翻找着什麽。
梁西檐眼睛不知道該往哪擺, 只好落栗昭身上。
她只穿了件淺色的直筒連衣裙,因為半蹲着,背上脊椎明顯, 拱起的弧度順着薄背蜿蜒而上,裸色文胸的輪廓在棉質布料下若隐若現。
梁西檐喉結動了動。
過了會兒,她終于翻完了, 手裏拎着套衣服直起身, 轉身往這邊來。
梁西檐定定看着她,半天沒反應。
栗昭舉起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他這才回過神。
“怎麽?”
嗓子像含着沙, 又低又啞。
栗昭說:“你一會穿這個睡覺吧。”
是梁西檐高中時候的籃球服。以前讀書的時候, 他落了不少衣服在她家裏, 黃玫保管得很妥帖,都收在栗昭的衣櫃最裏層。
見梁西檐不接, 她以為他是潔癖發作,便又說:“不髒的, 我媽前天大掃除, 剛洗過。”
梁西檐斂神,視線從她的臉移到她的手,最後才在那套籃球服上定格。
是夏天的球服, 寬松無袖, 很舒服的材質,在這種匮乏的情況下, 确實是當睡衣的不二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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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多年過去,衣服一點不顯陳舊,和新的沒兩樣。
梁西檐伸手接過。
栗昭收回手,往他撸起衣袖的手腕上多瞧了兩眼:“你現在要洗嗎?”
梁西檐沒聽懂:“嗯?”
栗昭以為他在拒絕,于是說:“那我先洗?”
梁西檐這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洗澡。
他脊背僵硬的瞬間,栗昭已經拿過床頭的睡衣,轉身往浴室去了。
早年間蓋的房子,牆體不隔音,浴室裏很快傳來陣陣水聲,節奏很不連貫,斷斷續續像鼓手初學者的練習。
梁西檐的思緒也跟着水聲律動,他沉默坐在書桌前,心卻靜不下來。
外頭的客廳,老兩口還在交談着什麽,聲音模糊,聽不真切。而窗邊呼嘯的風雨聲也仿佛過了篩,失去重量。
整個屋子裏靜得只剩下一種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
“咔噠——”
浴室門終于重新打開,先飄出來的是一片霧茫茫的水汽。
栗昭一手夾着衣服,另一手托着裹濕發的毛巾,身上套了件松松垮垮的睡衣,毫無形象可言。
她把換下來的衣服扔進髒衣簍,低頭用毛巾擰濕漉漉的頭發,漫不經心地說:“我好了,你用吧。”
許久都沒聽見動靜,她才疑惑地擡起頭:“你還不洗?”
梁西檐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站起來去浴室。剛進去,蒸騰的水汽便糊了一臉,沐浴露的味道充斥着整個屋子。
他閉了閉眼,動作變得不自然。
梁西檐這個澡洗的格外磨叽,出來的時候,栗昭已經吹幹了頭發,鑽進被窩裏了。
她似是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靠着床頭,正盤腿抱着手機傻樂。
頭頂燈光兜頭灑落,她沐浴在暖調光線下,沾染了柔和的溫馨氣息,很容易讓人産生出一種類似于家的錯覺。
或許是察覺到迎頭籠罩過來的陰影,栗昭倏忽擡起頭。
梁西檐就站在燈光下,影子從地板爬到牆上,又折上天花板,幾乎盤踞了半個房間,如同一只伺機而動的巨大怪物。
她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半晌,開口第一句話說的卻是:“你穿這衣服好搞笑。”
梁西檐站着床邊俯視她,這個角度,他輕而易舉就能将她一覽無餘。
他語氣克制:“哪兒搞笑?”
栗昭頓了下,輕輕吐出四個字:“粉色嬌嫩。”
——“粉色嬌嫩,你如今幾歲了?”
“……”
梁西檐臉黑了一瞬,扯開話題:“我睡哪?”
“床上啊,”栗昭理所當然道,“難不成你還想打地鋪?”
梁西檐盯着她,有些勉強:“這床……是不是有點小?”
“沒有吧。”栗昭四處打量一番,接着往旁邊挪了挪,給他騰出空間,“這不是挺寬敞的。”
“……”
梁西檐太陽穴跳了跳。
行吧,寬敞。
他掀開被子上床,兩人在床上肩并肩坐着。那樣子很奇怪,不像是準備睡覺,反而更像是在誦經祈福。
空氣靜默,一種莫名的窘迫緩緩流淌出來。
栗昭側頭看他,良久後,輕抿了一下唇:“好像,确實有點小哈。”
她眨巴眨巴眼,不自覺又往床角挪了挪。
梁西檐沒應答。
沉默着,栗昭突然噗嗤笑了聲:“怎麽辦?好像有點不習慣。”
她覺得很神奇,只用一張紙,就能輕易将兩個人的一生都綁定在一起。
“是啊,”梁西檐看着她,心不在焉,“那怎麽辦呢?”
栗昭腦子一片空白,想說要不你還是打地鋪吧。
可她剛否決過這個提議。
她哽了哽,覺得渾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似乎是盤腿的動作維持太久,右腳麻麻的。
想換個姿勢,腳剛蹬出去,就踢到了他的腿。
一陣電流通過,梁西檐瑟縮了下。
栗昭目不轉睛地盯他,片刻後終于意識到什麽。
“你這是害羞了嗎?”她不可思議,眼睛瞪圓了。
梁西檐沒吭聲,眼神閃躲。
這更證實了她的猜測。
“梁西檐?西檐哥?”
栗昭貓過去,歪着頭就近觀察他的表情,試探地說:“……老公?”
然後就見他騰地一下,從臉到脖子紅了個徹底。
“……”
三秒後,栗昭一整個爆笑。
她笑得前仰後翻,不住地捶床,笑得整個床都開始抖。
梁西檐一言難盡地別開眼,表情很難堪,仿佛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栗昭樂瘋了,眼角都泛起淚:“說真的,我還以為你從沒把我當成個女的。”
是你沒把我當成一個男的。
他輕嘆口氣,不想理她。
或許是因為這個插曲,剛才那股子難言的尴尬瞬間煙消雲散。
栗昭笑累了,張嘴打了個哈欠:“好困。”
她拎起被子,身體往下滑,長長一條躺平了:“梁管家,本公主要睡了。”
梁管家盯着她毛絨絨的腦袋:“所以?”
“所以,”栗昭公主閉上眼,“你一會記得關燈。”
-
第二天,栗昭照例起晚了。
床上只她一個人,旁邊的位置已經失去了溫度。
她睡眼惺忪地洗漱完,客廳裏的三人都在各忙各的。
難得有飯留給她,栗昭在餐桌坐下,随便撿了個包子啃起來。
廚房裏頭,梁西檐和黃女士不知在忙什麽,噼裏啪啦的動靜就沒停過。
栗昭凝神細聽了幾耳朵,接着就在心裏豎了個大拇指。
她對梁西檐的業務能力又有了一個新的認知。
知道他擅長角色扮演,但不知道他這麽擅長。這才過去一個晚上,他已經一口一個媽,喊得十分親熱。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黃女士的親兒子。
吃過了飯,又無所事事地消磨了一段時間。
下午三四點的樣子,栗昭開始收拾東西。
畢竟不是以後都不打算回來住,栗昭便也沒拿多少東西,就是一些要穿衣服,還有經常用的幾個電子産品,林林總總一個箱子就能裝滿。
出了院子,爸爸媽媽送他們去巷口。
春奉巷裏住着的都是有幾十年交情的熟人,就這麽短的一條路,走幾步就有人打招呼。
梁西檐很多年沒回來過,有些人都認不出他,見他眼生,不由八卦:“喲,這是你們家栗昭男朋友啊?”
黃女士矜持地擺擺手,臉上笑容堆滿了:“她老公。”
有人驚奇:“都結婚了呀?你女婿哪裏人啊?”
另一個人遲疑:“我看着怎麽像梁主任他兒子。”
她這麽一提,其他人紛紛反應過來:“你別說,還真挺像。”
黃女士喜氣洋洋:“還是你眼神靈。”
梁西檐很配合,嬸嬸姐姐的把圍觀的人喊了個遍。
衆人于是又開始新一輪的碎碎念八卦。
在一群人叽哩喳啦的交談聲中,四個人到了停車的位置。
梁西檐和栗爸去後備箱放行李,栗昭就和黃玫在車前頭說着話。
天色漸晚,看熱鬧的都走了,黃玫人還跟做夢一樣:“你倆這就結婚了?”
栗昭好笑:“行了,知道你心裏偷着樂呢。”
黃玫瞪她:“我還用偷着樂?”
她作勢要敲栗昭腦門,但終究沒下手。眼睛四處張望幾眼,确定沒人注意這邊,然後突然從兜裏掏出個東西,迅速塞栗昭包裏。
是個薄薄的,類似于證件一樣的小本。
栗昭翻過來一看,接着就愣住了。
——房本。
黃玫解釋:“你大學那會,我和你爸給你買的。”
栗昭頓時鼻子發酸,感動得無以複加:“媽,你們真是……”
“行了,知道你心裏偷着樂呢。”黃玫原話奉還。
“……”
哪有。
情緒被打斷,她吸了吸鼻子。
過了會兒,行李都放好,後備箱的兩人又繞到前面來。
栗炜良和黃玫交換一個眼神,知道東西給女兒了,他收回視線,看向栗昭,難得語重心長一次。
“既然結婚了,就和西檐好好過日子。”
黃玫接一句:“你們倆平常要沒事,就回家吃飯。”
栗昭和梁西檐對視一眼,态度端正地齊聲應:“好。”
栗炜良瞥梁西檐一眼,意有所指:“受委屈了也回家,我女兒可不是好欺負的。”
他這話一落,黃玫就嫌棄地拍了他一下:“什麽掃興的話非在這時候說。”
“知道了。”
栗昭笑得不行,炫耀般的沖梁西檐擡擡下巴,接着和父母說,“那我們先走了。”
梁西檐住在市中心的冷萃雲灣,路上有些堵車,栗昭等得哈欠連天,迷迷糊糊靠着座椅睡着了。
再醒來時夜幕以至,華燈初上。
車子是靜止的。
她往窗外看了看,腦子依舊不太清醒:“到家了?”
“嗯。”
梁西檐眼角含笑:“我們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