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來得有些晚。
期末前期, 高中餘下的課程學習進入尾聲,随之而來的就是總複習階段,整個高二年級氛圍格外緊張, 尤其是得知這次期末考的範圍按照摸底考的标準劃定後,班裏頓時一片哀鴻遍野。
“這是什麽慘絕人寰的考試頻率, 這麽下去不用熬到高考,我心态先崩了。”秦樂舉着月考發下來的試卷和排名表,簡直痛心疾首。
“穩住兄弟, 凡事要往好處想。”高崇凡安慰道, “起碼咱們一中不像別的學校那樣, 成績單還得拿回去讓家長簽字啊,就沖學校對我的這種莫名其妙的信任, 我必須respect!”
周岩惋惜着接話說:“哎……那倒是, 不過我這種年紀排名中下游, 全市排名幾乎被拍死在沙灘上的成績單, 拿回去只能換來一頓愛的教育,不過像咱們林神這種屠榜型選手, 不秀一波就很可惜了——是吧林神?”
書架底層那個裝滿了小學初中所有某人簽字成績單的盒子在記憶中一閃而逝, 林簡刷題的手微頓,随後輕輕“嗯”了一聲。
往事難追, 确實可惜。
晚自習馬上就要開始, 此時果然走進教室, 原本細小的交談聲戛然而止, 果然環視一周後,走到林簡書桌邊, 林簡擡頭,就聽她說:“教導處的老師喊你去一趟辦公室, 去吧。”
林簡随着她的目光望向門口,教導處的一位副主任此時正站在那裏,見林簡望過來,随即向他招了下手。
林簡微微蹙眉,但還是從善如流地出了教室。
“這位老師是此次國家奧數集訓隊負責統籌指導的,今年從國外特聘回國,聽說了你今年的冬令營的表現,特意來見你一面,剛下飛機就直接到學校了,省教育廳和市教育局的領導都陪着一起過來了,時間比較趕,不好讓人家久等,所以……”
“老師。”林簡停住腳步,平靜地打斷他,“我沒有參加今年的國家隊集訓,而且申請已經批複了。”
“哎我知道。”副主任言語中還存了一絲希望,“但是國家隊的老師特意來找你談一談,說什麽都要見一見吧?而且,你這個決定也有些武斷……嗐,人家都到了,先見一面再說!”
林簡壓住眉間的那些許不耐,隔幾秒,還是點了下頭。
晚自習的一中校園格外安靜,見面的地點被安排在了行政樓的第一會客室,林簡跟着副主任進門,就見屋裏已經坐了五六個人,一中主管競賽的業務副校長和幾位老師正在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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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林簡進門,副校長笑呵呵地為自家學生做介紹,這位是省廳的某某某,這位是市局的誰誰誰,介紹到最後,是一位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很多的女人,身材纖細,留着很幹練的中短發,長相……透着一種很矛盾的、淩厲的漂亮,這就是本屆國家集訓隊特聘的那位統籌負責人。
林簡視線到在她的臉上,眸光微微一晃。
副校長說:“這位是溫老師,聽說你在此次冬令營中的表現非常亮眼,特意飛過來和你見一面,好好聊一聊之後的規劃,你——”
溫寧很平靜地微笑道:“李校,讓我和這位同學單獨談談?”
副校長的喋喋不休卡了一下,随即笑道:“當然可以,快請坐,你們聊!”
人群魚貫而出,原本喧嘩的會客室一下子安靜下來,林簡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上,與溫寧之間隔着一張方形小茶幾。
意外又不意外地,溫寧倒了一杯溫水,放在林簡手邊,作為開場白開口:“外面天冷,先喝口溫水。”
林簡屈着指尖端起杯子,隔着一次性紙杯感受到微燙的熱意,他說:“謝謝。”
而後便是一段長久的兩廂沉默。
溫寧的目光始終落在眼前的男生身上,安靜中帶着審視。
挺拔筆直,個子很高,皮膚很白,就是太瘦了,擡眼看人時,眸光清冷又凝定。
半晌過後,溫寧默然嘆了口氣,重新換上笑容,問:“我看過你之前的競賽成績,省級聯賽一試二試,包括冬令營的表現,都非常搶眼,為什麽突然放棄了?”
林簡放下紙杯,在氤氲騰起的水汽中平靜回答:“因為覺得正常高考比較适合我。”
“怎麽可能呢?”溫寧說,“毫不誇張的說,你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學生,以後在專業領域上一定會大有建樹,競賽通道這條路确實不好走,但是你已經走到這裏了,現在放棄太可惜了。”
“是嗎?”林簡依舊古井無波,“我不覺得。”
溫寧登時噎了一下,她端起水杯遮掩面容上剎那閃過的不自然,而後猶豫幾秒,輕聲開口問道:“是不是……家庭方面有些困難或者是……阻力?”
林簡微微眯起眼睛,并沒有馬上回答,幾秒鐘的時間,他洞察對方的忐忑,嘴角勾起一個不甚明顯的弧度:“沒有,我家庭方面溫馨和睦,不存在任何問題。”
溫寧怔然擡頭,看向他的那雙眼睛裏倏然漫上驚疑。
林簡就在明亮的白熾燈影中與她對視,目光不躲不避,坦然而筆直。
許久,溫寧悵然回神,很輕地問:“真的不再考慮一下了麽?你未來……從專業的角度出發,我、我很欣賞你的潛力,如果——”
“不必了。”林簡放下一次性紙杯,口吻淡然,“謝謝您特意跑這一趟,舟車勞頓,但恐怕讓您失望了。”
溫寧像是被這個“您”個紮了耳朵,目光忽而哀綿下來,過半晌,她自覺失态,調整好神情姿态,又變成了那個精練犀利的溫老師,她拿出手機,維持着自然地語調神态,對林簡說:“既然這樣,我也不好再勉強,方便留個聯系方式嗎,如果你改變想法了……哪怕始終堅持也沒有關系,我……我這麽多年在國外,一直做奧數競賽方面的工作,和國內的許多名校聯系也很密切,我想如果你以後生活……我是說學業方面,有任何困惑,我非常願意提供幫助。”
林簡看向她拿着手機保養得當的一雙手,目光微沉,過幾秒,忽然“哦?”了一聲。
“您太客氣了,我應該沒有什麽能夠麻煩您的地方,聯系方式就不必了。”
說完,他微微颔首,起身往會客室門口走去。
身後的人猝然起身:“林簡!”
林簡停下腳步,偏頭看過來。
慌亂也只在剎那間湧現,溫寧有些無措地沖他晃了一下手機,笑容勉強:“你是叫……林簡是吧?還是給我留一個電話吧,也不枉我跑這一趟。”
溫寧盡力維持着周正端莊的儀态,但是林簡看着她舉着手機卻在微微發抖的手,忽然在這一刻,覺得她有幾分可憐。
沉默許久,林簡垂斂眸光,終是說了一聲“好”。
*
晚自習放學的時候,雪依舊沒有停。
林簡坐末班公交回家,靠窗的位置,借着窗外的路燈看着手機上剛剛收到的短信。
【我是溫寧,這是我的號碼,有什麽需要可以随時聯系我,不管是生活還是任何方面。】
【對了,有心儀的目标嗎,想考哪所大學,考慮國外嗎?】
電話號碼是兩個小時前給溫寧的,短信是剛剛發過來的,時間掌握得剛剛好,像是掐準了他最後一節晚自習放學的時間。
林簡漠然收回視線,将手機裝回口袋,沒有回複。
寒冬風硬,林簡下車後順着安靜的甬路走了一段距離,頂着飄雪走進院子。
站在院中,能看見一樓的主燈亮着,落地窗只拉了紗簾,橙黃溫馨的光影透窗而出,與飛雪萦繞糾纏,燈影之下的一小方天地,卻驀然讓人心安。
此處是歸處,是暖房。
林簡垂下目光,将在胸口處堵了一晚上的那團沸騰灼熱的氣呼出去,再擡眼時,目光都變得輕盈松弛。
指紋解鎖進屋,沈恪恰巧穿着居家服從二樓下來,發尾處還沾着一絲水汽,看樣子也是剛回來洗完澡,見林簡進門,不由問了一聲:“怎麽沒打傘?”
林簡換好鞋走過去,将外套挂好,說:“借給同學了,反正下了車也才幾步路,沒關系。”
沈恪未置可否,沉吟一瞬,卻說:“最近都是雪天,還是讓司機接送吧。”
“哪有那麽矯情?”林簡從一樓衛生間洗了手出來,“而且這種天氣,公交車的安全系數要比私家車高吧?”
沈恪微微挑眉,說:“是怕你不安全嗎?”
林簡怔了一下,明白過來。
——是怕你再淋雪。
林簡默默舒了口氣,壓抑在心底的那些雜亂無章的情緒突然就被放空,他勾了下唇角,玩笑道:“那怎麽辦,明天我就把傘要回來?”
沈恪故作認真地思考了半秒,嘆然道:“算了,還是再買一把吧,咱們家不差這點錢。”
林簡看着他,隔幾秒沒忍住,偏頭笑出聲來。
而這樣的角度,恰好讓沈恪看見了下颌靠近耳根位置那抹還沒徹底消下去的紫青痕跡。
“怎麽弄的?”沈恪走過來,微微俯身垂眸,指尖懸在林簡側臉毫厘的位置上,隔空點了點,“這兒。”
是上次和何舟見面,被打的那一下,原本時間已經夠久了,但是林簡皮膚太白,所以即便是只剩很淡的瘀斑,也格外顯眼。
林簡收斂地笑意,動了動嘴唇,卻沒回答。
這麽多年,他從未信口騙過沈恪,之前是知道自己騙不到他,現在是不願意。
哪怕是一個字,違心的、虛假的,他都不想對他說。
唯有驀然沉默下來。
沈恪落在林簡側臉的目光如有實質,片刻過後,當林簡覺得自己被盯住的那一小塊皮膚隐約要有發燙的跡象時,沈恪終于大發慈悲地移開視線,但下一秒,林簡的心尖忽然就被磕了一下——
沈恪微涼的指尖堪堪從那抹青痕上點了一下,力道不重,卻捶得少年心中一跳。
“不說算了——青春期少年不能說的secret是吧?”沈恪自然而然地收回手,眼底帶着一點零星又無奈的笑意,“總歸你自己有分寸,我也不必刨根問底地惹人嫌。”
沈恪說完轉身往飲水機的方向走去,倒了杯溫水,唇畔堪堪碰到杯沿的時候,林簡忽然說了一句:“沒有。”
“嗯?”沈恪端着杯子的手頓了一下,轉過頭問,“沒有什麽?”
林簡抿了下唇角,停兩秒,回答說:“我沒有嫌你煩,也沒有嫌你問得多。”
“哦——”沈恪先是有些意外,不成想他會特意解釋這一句,随即眼底的笑意陡然加深,“那謝謝啊。”
“……”林簡瞥他一眼,小聲說,“我去洗澡睡覺了。”
“明天讓司機送?”
“……真的不用。”
“好吧。”沈恪看着少年抽節挺拔的背影,失笑道,“随你。”
卧室的房門關上,林簡脊背抵着門板,聽見沈恪的腳步聲逐漸消失在二樓,而後輕輕呼出一口氣。
就這樣吧,這樣就很好。
林簡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找到了如何揣着那些隐匿得極深的心思與沈恪相處的方式。
只要他不說,不在細節處路出馬腳,沈恪就永遠不會知道。
他不再與自己較勁,不再抗拒自己不可言說的貪心癡望,他只需要藏得深一點、再深一點,然後就像這樣自然的待在他身邊,就很好,就夠了。
*
自從給了溫寧聯系方式,對方的短信總會隔三差五的出現在林簡的手機收件箱,內容和風格不會過分熟稔越界,始終以一位欣賞他的老師或者是長輩的視角給予問候,偶爾表達溫和的關心。
林簡很少回複,如果對方在一段時間內的“問候”頻率有些高的話,他才會簡單地回複一條“謝謝”。
這個學期的期末考試在一月底結束,但由于學校有補課的安排,所以假期的時間被縮短,臘月二十五才開始放寒假,而正月初五一過,馬上就要返校上課。
所以今年過年這幾天在老宅的時間大概率會壓縮了。
沈恪越到年尾越忙,林簡放假在家的這幾天,見到他的機會屈指可數,只有放假的第二天,沈恪專程騰出一天時間,照慣例帶他回去祭拜林江河。
回程的時候沈恪問他,要不要将林江河的墓移過來,并且隐晦地提到,市郊的墓園提供私人墓位,是個不錯的選擇。
但是林簡想了想,卻說“再等等吧”,他當然明白沈恪一片好意,但是作為人子,移碑遷墓的事情,他不願依仗他人恩澤。
再等幾年,等他自己有足夠的能力,再親自來接林江河到身邊。
從老家回來後,沈恪更是一頭紮進公司年終收尾的各項事宜裏,每每都是深夜才回,如果再晚一點,幹脆就在公司辦公室的休息間湊合一下,畢竟林簡從小淺眠,他怕擾了他難得的放假補眠時間。
大年三十這天,林簡一大早被爆竹聲叫醒,摸過手機看一眼時間,不過才五點多一點兒。
北方的隆冬,窗外的天還是一片灰蒙蒙,和長夜無異,但林簡醒過來後便睡意全無。
他起床去浴室洗漱,收拾好自己後不過才五點半。遠處的爆竹聲依舊此起彼伏,林簡嫌吵,便想去書房寫兩幅字靜心。
而他剛剛拉開卧室門走出去,就看見一樓中廳亮起來的燈光。
一樓大門半開着,沈恪站在玄關處,大衣搭在手肘,聽見聲響不由轉過身來。他周身還被濕冷的溫度裹挾着,眉目間帶着顯而易見的疲憊,整個人英俊又落拓。
林簡一愣,下意識開口,沒想到沈恪也在同一時間出了聲。
“剛回來?”
“吵醒你了?”
兩道聲音重疊在一起,又同時收聲,很短暫的沉默過後,林簡搖了下頭,說:“沒有,正好起來了。”
“大過年的也不多睡一會兒,起這麽早幹嘛去啊!”宋秩應該是專程送沈恪回來,此時看見林簡忍不住打趣說。
林簡沒回他的話,只是微微站直了身體,笑了一下,說:“宋叔叔,過年好。”
“……”宋秩就聽不得這個“叔”字,擺擺手,忙不疊地溜了。
沈恪換鞋進屋,笑着問:“怎麽總欺負我助理?”
“這算什麽欺負。”林簡說,“桉歲數來說,我叫叔都小了。”
沈恪失笑,徑直去洗手間洗了手,林簡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過去,站在洗手間門口,蹙眉問:“你還要這樣忙多久?”
“過年這幾天應該會好一點。”沈恪抻出紙巾擦幹手,說,“公司放年假,職員都休息了,我自己也忙不出什麽花樣來。”
林簡“嗯”了一聲,又問:“晚上回老宅吃飯?”
“去吧。”沈恪從洗手間走出來,站在林簡面前,微微垂下目光,“不過你不是初五一過就要返校了?寒假時間太短,這幾天可以不用都待在那邊,想幹什麽去就行了。”
林簡抿了下嘴角,沒吭聲。
畢竟他沒什麽想去的地方,也沒什麽特別想去做的事,難得的空閑時光裏,他只想像小時候一樣,與沈恪一起窩在書房,把時間一點一點細細地消磨掉。
沈恪昨晚應該是通宵工作,上午的時間還用來處理一些重要的零碎事宜,一直到了下午,才潦草地睡了三個多小時,然後帶着林簡一起回了老宅過年。
大年三十,舊歷一年的最後一天,沈家大宅如往年一樣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年夜飯在最大的中式餐廳進行,席間沈長謙給小輩派發紅包,林簡得到的永遠是最厚的那一封,艾嘉笑嘻嘻地湊過來打趣,要拿自己和他換,林簡笑着說好,結果紅包剛遞出去就被人半路截了胡。
沈恪指間夾着那封厚厚的燙金紅包,輕輕拍了一下艾嘉的腦門,語調有些散漫地說:“出息,你就這麽當小姑姑的?”
“可別可別!”艾嘉故作驚慌道,“一中林神的小姑姑那麽好當啊?我可不敢造次,而且我們早就說好了,各論各的輩分,是吧我林?”
林簡垂下眼睛,遮住一點笑意,随着她的話附和道:“嗯,艾嘉姐說得有道理。”
剛說完,懷裏就多了一樣東西——沈恪徑直将紅包抛到他手上,笑道:“那就更不跟她換了,多大的姑娘了還搶弟弟的紅包,給自己攢嫁妝呢?”
“姨夫,姨媽,你們管不管!”艾嘉先是一愣,而後雙頰迅速染紅,“表哥欺負人!”
沈長謙笑呵呵地看着小輩胡鬧,叢婉側身拍了一下沈恪的肩膀,嗔怪道:“過了今天就又大一歲了,怎麽還這麽沒個正型。”
沈恪但笑不語,照單全收。
林簡聽者有心,心裏忽然就動了一下。
沈家沒有守歲的習慣,畢竟沈長謙的身體情況不允許熬夜,等吃過了年夜飯,衆人又陪着沈長謙聊天消食,再晚一點,留宿在沈宅的就各自回房休息或者繼續別的娛樂項目了。
沈長謙看出沈恪臉色中的疲态,本想留他們在大宅住一晚,但沈恪想了想,仍是帶着林簡回了家。
回程路上,林簡靠着車窗,看着窗外的缤紛喜紅從眼底快速掠過,回憶着沈恪拒絕沈長謙的理由,心底一片無法言說的酸軟。
沈恪說:“不了,還是回我那裏吧,最近新添的毛病,怕換了床睡不着。”
可那是沈恪住了将近二十年的家,現在主樓三層他原來的卧室還保留着原樣,傭人定時上樓打掃,他怎麽會住不習慣。
他是怕林簡不習慣而已。
車子直接駛入院中車庫,兩人攜着一身寒氣進了屋,時間還不到十點。
林簡回房間洗漱沖澡,走出卧室的時候,就見沈恪已經在沙發上坐下,手邊放着一杯熱牛奶和一杯溫水,中廳沒有開頂燈,只亮着壁燈,暖黃色的燈光柔和了沈恪側臉的輪廓,給人一種近乎溫柔的錯覺。
林簡眼皮跳了跳,走到他身邊坐下,端起那杯牛奶抿了一口。
沈恪放下投影幕布,餘光瞥了林簡一眼,很輕地笑了一下,說:“嗯,挺自覺。”
這個時段所有的電視臺統一播放春晚,兩個人各自端着自己的杯子,與全國人民調頻一致,同喜同樂。
看了大概兩三個節目,兩人忍不住開始默契一致地懷疑起自己的笑點和審美來。
沈恪皺了下眉,輕咳一聲,用下巴示意一下正在播放的小品,問:“……好笑嗎?”
“……”林簡頗為無語地嘆了口氣,波瀾不驚地回答說:“我覺得你會問這種問題比較好笑。”
沈恪很輕地挑了一下眉,心安理得地說:“那就行了,看來不是我一個人的問題。”
說完隔兩秒,就聽見旁邊林簡不算明顯的笑聲。
屋外寒風即将送來新的一年,他們兩個人宛如歸巢的倦鳥,偏安一隅,獨享這份靜谧時光。
轉到下一個歌舞類節目,林簡忽然想到什麽,直起身看向沈恪。
察覺到他的目光,沈恪轉過頭,問:“怎麽?”
林簡皺了下眉,忽然問:“你……生日是什麽時候?”
果然,沈恪非常意外地愣了一下,隔幾秒,才說:“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
林簡不回答,就用一種“你竟然瞞了我這麽久”以及“我現在已經洞穿一切”的眼神看着他。
少年人的眼神太過直白純粹,沈恪扛了兩秒……發現确實扛不住後,只得妥協,笑着搖了搖頭,說:“好吧,被發現了,确實是今天。”
他出生在一年中最冷也是最晚的那個時間點上,舊歷年的最後一天,這天過後便是一年新朝霞。
林簡深深吸了一口氣,問:“這麽多年,你一次都不提?”
沈恪失笑,本想擡手揉一下他的發頂,但忽然想到眼前的少年早已經不是多年前那個安靜的小奶團子,這樣的舉動恐怕會引起自尊心極強的少年人的反感,于是嘆了口氣,又默默收回手,只是說:“你以為,為什麽沈家會有從年三十一直到初五都聚在大宅的習俗?”
林簡思考他話中深意,反應過來後,微微睜大了眼睛。
怪不得,他從前總以為是沈長謙夫婦喜愛熱鬧團圓,所以約定俗成沈氏一族每年必須有此一聚,眼下才明白,并非如此——只是因為沈恪從小不愛過生日,也不喜歡別人打着為他過生日的由頭弄出過大的陣仗,所以沈長謙夫婦才想出這樣一個辦法,借着新年團聚的理由,嘉瑞初歲,共襄盛舉,實際上只是為獨子慶生。
林簡眼中的震驚久散不去——
就是這樣一個不喜歡麻煩,不喜歡過生日的人,卻從未落下過林簡的每一個生日。
“你……”林簡深深喘了口氣,忽然起身,嗓音微啞地說:“你等我一下。”
他疾步跑回房間,打開書架最底層的那個抽屜,拿出那個棕色的文件盒,裏面裝的都是這些年沈恪簽過字的成績單,最裏面的夾層裏,是那個他一年前就準備好,但沒來得及、也再沒勇氣送出去的五色馬平安福。
五色馬被保管收藏得很好,編織的彩繩一點都沒有褪色磨損,林簡想了想,最終将它握在掌心,跑回客廳。
沈恪見他去而複返,手裏緊緊地握着什麽,不由揚眉打趣道:“怎麽,要送我生日禮物?”
他只是随口一說,沒想到林簡目光凝定,看着他緩而慢地點了下頭。
少年人的表情太過認真,沈恪不由坐直了身體,試探道:“……是什麽?”
修長勁瘦的五指張開,沈恪低頭看去,眸光輕晃。
“這是……”
“五色馬,保平安。”林簡說,“還沒過十二點,所以還來得及——不斷線,不動剪,這一輩子,不求你事事如意,但求你平安順遂。”
少年的心意如水中璞玉,澄淨純透,又若翠屏青山,重若千鈞。
“謝謝,我記住了。”許久過後,沈恪從他掌心拿過那枚平安符,沒問林簡是什麽時候準備的,也沒問為什麽之前不給他,只是低聲說——
“這是我收到過的最好的禮物和祝福。”
少年心如鼓擂,上一秒被沈恪指尖劃過的掌心泌起一片微潮,他垂下手臂,收緊五指,握掌成拳。
留一句未竟之言,在心底說給他聽——
而我會待在你身邊,作陪有生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