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寒假一過, 林簡步入高二下學期,進入全面複習階段。

明年即将高考,站在人生的分水嶺面前, 就連散漫如許央這樣什麽都不在乎的人,也開始盡量保證出勤上課了。

更不要提林簡這種始終沒有松懈過的。

課間, 許央舉着發下來的周測卷,哀嚎道:“吾輩苦數學久矣啊!”話鋒一轉,又沖林簡問道, “林神, 我真的很想采訪您一下, 作為曾經的奧數國賽種子選手,我們這種成績在您眼裏屬于哪個水平啊?”

林簡并沒有身為別人眼中“學神”的自覺, 神色自如地折好那張150的滿分卷, 說:“正常發揮吧。”

“……”許央皺着眉頭不得其解, 總覺得自己被羞辱了, 但又找不到證據。

上午第五節課結束,鈴聲響起, 班裏的同學各個面帶菜色地沖向食堂, 許央低聲問林簡:“一起去我那裏?”

許央這一年多的兼職模特做得風生水起,大有成為新一代網紅的趨勢, 于是在這個學期告別了之前租住的老破小, 換了新的房子。

林簡皺眉看着手機上新收到的信息, 想了想說:“不了, 改天再去給你暖房,我出去一趟。”

“行吧。”許央并不勉強, “我新租的這個房子環境什麽的哪哪都不錯,但就是遠了點, 中午時間短,折騰一趟确實有點趕……哎,幹脆以後我改邪歸正和大家一起吃食堂得了。”

“哎——這就對了!”前排的高崇凡剛好聽到這一句,轉過身來對許央說,“吃食堂有什麽不好,起碼很方便嘛,走走走,心動不如行動,兄弟帶你一起去領略一下正道的光!”

其餘人向着食堂開拔,林簡等他們走了以後,才不疾不徐地從座位上站起來,穿好外套,出了校門。

三月底的初春,北方時節依舊幹冷,林簡人高腿長,快步走到學校旁邊的那家西餐廳。

站在門口的服務生殷勤地為他拉開門,林簡走進大廳,一擡眼就看見了靠窗位置坐着的那個人。

溫寧依舊是一頭利落的短發,穿一件黑色針織開司米,搭配同色系的長款半身裙,脖子上系一條酒紅色的方巾,整個人幹練又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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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羊絨大衣被搭在她旁邊的椅背上,看見林簡進來,她下意識地站起身,笑着搖搖沖他招了一下手。

林簡沒什麽表情地走過去,拉開椅子坐下前,喊了一句“溫老師”,算是打過招呼。

溫寧的笑容和煦又得體,這種溫和似乎真的只有在面對自己欣賞的學生時才會不經意表露出來,她從侍者手中接過菜單,遞到林簡面前,說:“先點菜,我們邊吃邊聊。”

林簡胃口全無,沉默地接過點菜ipad,随意給自己叫了一份芝士焗面,一杯蘇打水,又将菜單遞過去。

溫寧微微皺眉,頗為不贊同地說:“正長個子的時候,大男生怎麽吃得這麽少。”說罷,又幫他加了一份牛扒和一份三文魚沙拉。

林簡未置可否,兩人點完菜,俱都再度沉默下來。

溫寧端起檸檬水啜飲一口,率先打破不尴不尬的氛圍,主動說:“今年奧數國家隊的選拔結束了,七月份的時候就要去打國際聯賽了。”

林簡看着桌布上的格紋,眼皮都沒擡,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他興致怏怏,但是溫寧似乎并不受挫,接續道:“坦白講,如果當時沒有申請退出的話,國際聯賽的名額應該有你一個的。”

林簡勾了一下唇角,沒有吭聲。

溫寧嘆了口氣,緘默許久,還是鼓起了一點勇氣,問:“我今年9月份回英國,在國內還剩半年的空閑時間,我是說如果……”她停頓幾秒,而後語氣變得有些小心翼翼,“你有考慮過出國留學嗎?以你的天資和成績,哪怕是頂級的世界名校也——”

“沒有。”林簡慢慢掀起眼皮,語氣平直地打斷她,“我不想出國,也不想留學,只想待在國內,好好上個大學,然後畢業工作。”

溫寧怔住,目光一錯不錯地落在林簡臉上,似乎要将眼前少年清冷眉目下的一切心思都洞察秋毫,半晌,她略帶局促地輕聲開口:“不應該這樣的……你要對自己有更高的追求,更遠的目标,而不是囿于眼下這方狹小天地裏,像……”

“像什麽?”林簡忽然問。

溫寧自知失言,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卻皺了下眉,沒有回答。

但是林簡卻不想就此放過她,也因她那些不定期的“關心”而覺得煩亂糾纏,直截了當地說:“你是想說,不應該像林江河一樣,還是說不應該像我那個爸一樣?”

溫寧握着水杯的胳膊狠狠抖了一下,無端的寒意霎時從腳底蔓延全身,她猝然擡眼,眸光閃爍不定,怔怔看着林簡半晌,嘴唇翁和許久,終于擠出一點喑啞的聲音:“……你都知道了。”

“是啊。”林簡回答得輕慢,“從上學期你第一次找我,我就知道你是誰了。”

即便林簡真的如她說的那樣天資聰穎,是不可多得的競賽選手,但是全國各地每年因為種種原因退賽的學生大有人在,實在不必要勞煩國家隊特聘的統籌老師來親自與他面談。

再加上見面時溫寧所表現出來的态度,執意要林簡聯系方式方式的舉動,以及後續這麽長時間不定時的關心與問候,所有的答案都指向一個明白得不能再真切的事實。

這是他的生母。

況且,有件事,林簡從未告訴過任何人——

他在很小很小的時候,曾經見過眼前這人的照片。

和林江河的一張合照,背景應該是老家的山腳下,照片上的女人非常年輕,看樣子不過二十歲,紮着一個很長的麻花辮,雖然穿着土氣豔紅的棉襖,但眼中的淡漠和犀利卻與此時的溫寧如出一轍。

那是林江河與這個人唯一的一張合照,拍攝于林簡還未出生之時,而林江河下葬那天,那張照片也随他埋于黃土深處。

只不過,林簡記得曾經林江河曾随口說過一句,他的生母姓白,而并非此刻眼前的溫女士。

即便已經到了此時尖銳至極的情形,溫寧依舊能維持着表面的體面,只是顫抖的手和發紅的眼眶毫無憐憫地出賣了她此時的心境,隔幾秒,她深深呼吸,輕聲說:“林簡……說實話我沒想到你真的會叫這個名字,這個名字……還是當年我取的。”

“是麽?”林簡微微眯起眼睛,沒什麽意義地笑了一下,“你倒是還給我留了個名字,那我是不是還得說一聲謝謝?”

“林簡……”溫寧的聲音低下去,竭力控制着情緒,艱難開口道,“雖然我知道沒有實際意義,但還是要對你說,對不起。”

“不必了。”林簡十指交叉放在桌上,微微傾身,淡漠道,“我只是有一件事比較好奇,都這麽多年了,你又回來找我幹什麽呢?”

溫寧搖搖頭,聲音中已經帶了不明顯的哭腔:“不是才想找你,這麽多年,我一直很牽挂你……我自問沒有對不起你爸爸,沒有對不起林家……但唯一有愧的,就是對你。”

坎坷多舛的命運自不必多說,溫寧與林江河鄰村,當年溫寧剛剛高中畢業,突逢家中變故,家道中落父母早亡,只給她留下一身還不完的外債,生活的苦厄狠狠砸下來,原本再筆直的脊梁也要彎上一彎。

十九歲那年,就當她為了還債已經走投無路時,竟然有人上門說親,她從同村大嬸的口中得知林江河為人老實忠厚,雖然家裏也是四壁斑駁,但卻承諾幫她還清外債,她一夜思忖,第二天便回複中間人,點頭答應了。

沒有儀式,沒有結婚證,甚至沒有像樣地在村口擺上一桌,十九歲的溫寧自己裹了一個包袱,裏面裝着三兩件換洗的衣服,和一大摞書,徒步背着走到了鄰村的林家。

面對眼前大她七八歲的男人,她平白直敘地說,我和你沒有感情,也不會長久地和你生活下去,但是眼下你幫我還債,我不能欠你這個人情,所以等價交換,你有什麽條件都可以提。

寡言的男人在昏黃的電燈下抽完了半包煙,腳尖碾滅最後一個猩紅的煙頭,說,那就給我留個後,生個孩子,往後是走是留,我不攔你。

一拍即定。

她在林家住了下來,對于林江月一家的白眼和苛責充耳不聞,毫不理會,猶如一塊頑石般堅硬,白天林江河去工地做工,她便沉默地料理好家中一切,灑掃洗衣做飯,晚上身邊的男人餍足後沉沉睡去,她再爬起來借着昏暗的電燈捧起課本,繼續複習。

她生性驕傲要強,決不允許自己被這四角天地永遠桎梏。

很快,她發現自己懷孕,但事事照舊。次年夏天,她挺着不甚明顯的孕肚,以社會類人員的身份重新參加高考,同年八月,林簡出生,她收到了來自遠方陌生城市的錄取通知書。

林江河自知她是一定會走的,只是沒想到這個瘦弱倔強的女人能有這樣一副硬骨頭,會在月子都沒有坐完的時候就選擇離開。

她走之前,林江河罕見地提出說,你有文化,給孩子留個名字吧。

她站在炕沿邊上,看着沉睡中的嬰兒,沉默許久後,說,叫林簡吧。

簡——竹碟也,願他四季青翠,可傲雪淩霜。

簡——抉擇也,願他不臨絕境,能随心而行。

回憶太過漫長痛楚,溫寧在過往煙塵中回溯一遭,原本端得平穩的姿态已有潰不成軍之勢:“後來,我順利讀了大學,讀數學和英語雙學位,又在臨近畢業的一次國際聯誼會上,認識了我現在的丈夫……他是英國一所名校的數學教授,那次聯誼他是帶隊老師之一。”

林簡始終沉默地聽着她敘述過往,此時才偏過頭,沉而緩地吐出一口濁氣。

“我們一直有郵件聯系,他雖然大我将近二十歲,但是妻子早亡,而畢業之後,他便向我求婚,我答應了,再後來就去了英國定居。”溫寧近乎刨白,“但是……我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還有一個兒子,這麽多年,我——”

“只有一個麽?”林簡絕情地截斷她的話,口吻諷刺,“到了國外,沒和二婚丈夫再生一個孩子?哦不對,想起來了,你和我爸連結婚證都沒有,算起來應該是頭婚才對。”

“林簡……”溫寧瞳孔緊縮,眼底的痛楚清晰又直白,“不要這樣說好不好?我知道你怪我恨我無法原諒我,但是我真的……沒有忘記過你。”

林簡鐵石心腸,又問了一遍:“沒孩子麽?”

溫寧被刺到痛楚,臉色倏然變得慘白,此時服務生推車上菜,才給了她一絲喘息的餘地。

精致的擺盤被一一端上桌,但隔桌相坐的兩個人卻誰都沒動,過了許久,溫寧才擡起頭,捋了一下鬓邊垂落的碎發,哀聲道:“不會再有孩子了,當年我……身體受損太嚴重,不可能再生育了。”

“原來是這樣。”林簡毫無感情地嗤笑一聲,繼而冷聲說,“那是你自作自受。”

“對不起對不起……”溫寧風雅幹練全然不再,只能以蒼白地重複着歉意,“我其實是找過你的,前些年我還去過原來的那個村子,但是周圍的人換了幾茬,我一個都不認識,最後聽村子裏的一個老人說,很多年前,林家就舉家搬走了,但是搬到哪裏卻不知道……林簡對不起,你原諒媽——”

“別說那個字。”林簡深深呼吸,壓下心口沸騰咆哮的血液與脈動,冷眼睇着面前早已淚痕蜿蜒的女人,“千萬別提那個字,你不配。”

這麽多年的放逐與忽視,實際上就是抛棄,哪怕當時是身不由已命途所迫,那之後呢?當終于不遺餘力地将可控的命運與未來抓在自己手中時,為什麽不在第一時間回來找他?前幾年找過?那前幾年之前的時光,是在做什麽?

別說什麽一直惦念,更別拿愧疚的情感作為施舍,至于林簡而言,溫寧口中的“回來”根本毫無價值,他不過是她似錦人生中需要被點綴的那朵花,而在他饑寒交迫最需要溫暖與炙熱的艱難時光中,卻無人來做那塊能供他汲取溫度的碳。

林簡眸中譏诮如芒,他問:“同村的人只告訴你林家搬走了,沒告訴你為什麽?”

溫寧在淚眼中惶然:“……為什麽?”

林簡笑容嘲諷,用最平淡的語氣敘述最血淋淋的事實:“因為我爸死了,我被大姑一家送人了。”

“怎麽會!”溫寧狠狠打了個冷顫,一時間被震驚得體無完膚,下意識地否定:“不可能……”

“沒什麽不可能。”林簡說,“但是你看到了,我現在過得很好,所以你的所謂的找尋也好,虧欠和彌補也罷,對我而言一文不值,當初你抛下我一走了之的時候就該想到有這一天——”

林簡目光冰冷,毫無憐憫地結案陳詞:“不是所有遲來的歉意都會被原諒,而你的出現之于我而言就如同你的道歉一樣,除了讓我堵心煩躁外,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不是這樣的!”溫寧終于失控,微微向前傾身,想去抓林簡交疊在桌上的手:“你被送去了哪裏?是送養還是買賣?!我是你的媽媽,我回來了,你的監護權我可以拿回來的!讓我彌補你好不好,林簡你……”

伸出去的手落了個空,林簡倏然抽開手,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向臉色慘白的女人:“彌補,監護權?當時走的時候,怎麽沒想過自己是別人媽這回事呢?”林簡壓下沉重的呼吸,說,“況且,如果你找了這麽久,最後發現我狗屁不是,辍學、不學無術,和社會上的混混渣滓無異,那麽以溫老師現在的社會地位,還會和我相認嗎?”

“我會。”溫寧淚眼婆娑,低聲說,“無論你是什麽樣的人,都是我的兒子。”

“那您還真是不挑。”林簡說,“但是我卻挑剔的很,你願意認一個刁皮賴骨混不吝的兒子,我卻不想要你這樣一個功成名就的媽!”

林簡說完繞開椅子,大步向門口走去。

“林簡!”溫寧猝然起身,在他後背喊了一聲。

林簡腳步微頓,轉過頭,平複了一下起伏劇烈的胸口,說:“警告你一點,不要試圖去打擾我現在的家人,否則,我和你就不單單是陌生人了。”

言下之意說得清楚明白,林簡再不多留,徑直推門離開。

午後的陽光居然也能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林簡沿着步行街往前走,路旁的綠化帶草木凋敝,放眼望去,原本鮮活的熱烈的城市像是在剎那間失了顏色。

街頭車水馬龍,車流如織,他孑然伶仃地站在路邊,像是游蕩于盛世之中的無根浮萍。

要去到哪裏,能去到哪裏?

擡頭望,不遠處CBD的寫字樓群宛如沉默的鋼鐵巨獸,張着灰色的血盆大口要将人兜頭吞下,垂眼看,眼前的岔路口又是通往那條主幹路?

這是哪裏?

又是怎樣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尖銳的鳴笛聲将他猝然來拉回現實,撲面而來的塵世煙塵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他彎着腰,在路邊大口喘息,而後随手攔下一出租車,報上地址,懷揣着一顆麻木的心髒被車子帶離這處喧嚣之地。

出租車在寫字樓的地上停車場外停下,出租師傅說:“不好意思啊,裏面進不去,你就這下車吧。”

林簡沒有異議,拿出手機掃碼付費,下車後一步步往寫字樓大門走去。

進入大廳,前臺穿着職業裝的導引小姐姐非常禮貌地攔下他,微笑着問:“請問您找哪位?”

“我……”林簡張張嘴,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猶如揉了一把沙子般沙啞,他清了一下嗓子,說,“麻煩您,我找沈恪。”

這兩個一出口,小姐姐看向他的眼神多了幾分詫異和古怪,但依舊保持着得體的職業笑容,問:“請問您和沈董有預約嗎?”

林簡機械地搖了下頭。

小姐姐非常禮貌但抱歉地告知:“不好意思,沒有預約的話,您不能上去的,如果方便可以來這邊做一下訪客登記,如果有重要的事情,我們會傳達給沈董助理,屆時會給您安排見面的時間。”

林簡滿心疲憊,想不到每日回家都能見到的人,此時見上一面卻要費盡周折,他深深嘆了口氣,低聲說:“麻煩您和宋秩聯系一下,就說我找沈恪。”頓了頓,又覺得自己這個說法滑稽,補充道,“我叫林簡。”

導引小姐姐的目光越發狐疑,但是卻從少年的話中獲得了一絲有效信息——能直接報出宋特助名字的人,想來來歷不小,于是不敢怠慢,走到電話旁邊,撥通了號碼。

寫字樓大廳人流往來不息,林簡木然站在門口等待,大概過了幾分鐘時間,周圍人的竊竊私語戛然而止,他遲鈍地擡起頭,只見不遠處标志着專用電梯的廂門倏然打開,沈恪步若流星的踏出電梯口,朝他走來。

大廳一時間噤若寒蟬,畢竟沒見過大老板親自下樓接人的場面。

随着沈恪越走越近,林簡感知自己全身已然被冰凍的血流終于遲緩地逐漸回溫。

沈恪眉間微蹙,走到林簡面前,低頭端詳了一下他的臉色,而後什麽都沒問,只是低聲說:“跟我來。”

林簡眨了一下眼睛,随着他走進電梯間。

光潔锃亮的廂門閉合,電梯裏安靜得幾乎能聽見心跳聲。

這麽多年,這是林簡第二次踏足沈恪的辦公室。

沉重的玻璃門推開,他随着沈恪步入其內,微微垂着頭站在裝飾精良卻冷淡的黑白灰中間,像是失了方向的斷翅飛鳥。

沈恪什麽都沒說,先去倒了杯溫水,而後走過來,拍了一下林簡的肩膀,沖不遠處的沙發擡了擡下巴,示意他說:“坐過去,先喝杯水。”

肩膀上的那一下力道很輕,林簡卻周身狠狠一顫,像是從一場荒謬怪誕的夢境之中被人驟然帶離,猛地跌入清明的現實世界。

沈恪見他站着沒動,只是慢半拍地緩緩擡起眼睛看向自己,與少年的眼神相觸的一瞬間,他心尖像是被重物磕了一下,倏然漫起一陣短促卻尖銳的鈍痛。

他竟然看見了林簡眼底的血紅。

下一秒,身形挺拔筆直的少年猝然向他倒了過來,沈恪眉心一跳,下意識伸手去接,而林簡卻只是用額頭抵住他的肩膀,無聲地倚靠着。

像是倦鳥歸林,又如浮萍尋根,這個懷抱像是他苦苦尋覓良久,通往世界的那個終點。

這是林簡從小到大,從未直白地表現出的脆弱和依賴。

偌大的總裁辦公室內安靜得仿佛無人之境,沈恪還保持着一手舉着水杯另一只手張開的滑稽姿勢,懷中的少年緘默不語,許久過後,沈恪略微僵硬的身姿終于慢慢放松下來。

他用沒有拿水杯的那只手慢慢撫着少年勁瘦的脊背,一下下,輕得像是幼年時期給予過的那些安撫與哄慰。

黑色襯衫被溫熱的液體浸濕,在沈恪手下一頓,半晌過後,終是緩緩環住少年清瘦的肩膀。

于溫暖的懷抱中,放任他一場無聲飲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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