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林簡在沈恪身邊守了一夜, 臨近天亮時終于支撐不住,趴在床邊沉沉睡了過去。

等他再醒過來時,眼皮還沒有睜開, 先聽見的是周圍刻意壓低聲調的交談聲。

林簡後知後覺地眨了眨眼睛,随即思維歸位, 猛地擡起了埋在臂彎中的臉。

他一動,床上的人自有感知。

沈恪對正在查房的醫生低聲說了句“稍等”,而後眸光垂落, 看向依舊一臉懵然的林簡, 眼底浮現出一點笑意:“睡飽了?”

“我……”周圍主治醫生和護工助理都在, 林簡莫名有些尴尬,緩緩直起上身, 本想伸手搓一搓壓得有些麻木的臉頰, 剛一動, 就發現了不對。

他的一只手, 還在沈恪的被子底下。

昨晚他用自己溫熱的掌心包裹着沈恪微涼的指尖,一直到睡着, 都沒有收回手。

原本就是他情難自禁膽大包天, 不想沈恪醒後,卻沒有第一時間甩開他, 依舊讓他保持着虛握自己指尖的姿态, 睡了冗長又安穩的一覺。

像是某種無聲的, 默認的縱容。

林簡暗自詫異, 随即便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

帶着暖意的手心驟然撤離,被握了一夜的指尖倏地暴露在微涼的空氣中。

林簡甫一錯眸, 就看見沈恪眉心微微動了一下。

林簡從床邊讓開位置,讓醫生方便檢查手術創口。

等醫生查完房, 護工和生活助理又端來洗漱用品,放在床邊的矮櫃上,要幫沈恪洗漱,畢竟不管在何種情形下,沈董輕微潔癖的人設總是屹立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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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沈恪格了一下護工想要去浸濕毛巾的手,将那條毛巾拿過來,自己微微側身,把毛巾泅在了便攜折疊盆的溫水中。

“沈董!”護工和助理大驚失色,異口同聲地驚呼,“您別動,我們來!”

“不至于。”沈恪眼皮都沒擡一下,自顧淡聲說道,“傷的是腿又不是胳膊,別像我不能自理似的。”

“可……”生活助理還要再勸,林簡此時從後方走過來,徑直撈起溫水中的毛巾,擰幹,說,“我來吧。”

沈恪伸出去的指尖微微一頓,林簡已經将溫熱的毛巾覆在了他的側臉上。

林簡稍稍躬身,沈恪微仰着頭,雪白毛巾從他的下颌擦過,撫過臉頰,最終将一雙沉靜深邃的眉眼,完全暴露在林簡的視線之下。

又是這樣近的距離,近到似乎他們任何一方稍稍錯頭,就能吻到對方的唇角。

等林簡反應過來時,立刻起身站好,而後将牙刷牙杯遞給他,問:“這個……需要幫忙嗎?”

沈恪垂眸笑了一聲,方才近在咫尺的緊繃感霎時消弭不見,揶揄道:“這就不用了吧,等我七老八十的時候再麻煩你也來得及。”

等沈恪洗漱收拾妥當,護士又來挂今天要輸的液,挂上水後不久,病房門應聲而開,徐特助和一位副總拿着一疊文件夾找到病房,和沈恪商讨工作上的事,看來是需要等他最後拍板決斷。

整個過程中,林簡始終坐在病床側面牆下的沙發上,安靜地注視着床上半躺的那個人,但随着時間一點點流逝,林簡的眉心不自覺地越皺越深。

沒完了嗎?

什麽工作那麽要緊,非要一個剛做完手術不到24小時的病人,挂着水來安排?

“沈恪。”林簡忽然出聲,病房中的交談聲霎時一靜。

徐特助端着文件夾的手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娘诶,就是這位沒錯吧?

昨天在電話裏直呼沈董大名的,也是這位活爺吧?

沈恪也愣了一下,而後從文件夾中擡起目光,眼底卻含着一點笑痕,問:“怎麽了?”

“已經半個小時了。”林簡面色冷淡,口吻也略顯生硬,“剛剛醫生說術後靜養,你當耳旁風?”

“我……”沈恪語塞半秒,怔愣過後,随即偏頭笑了一聲,而後煞有介事地用一只手指合上徐特助端在眼前的那份文件,聲中噙着笑說,“行了,就到這吧,再聊下去孩子要氣哭了。”

徐特助和副總心領神會,又說了幾句讓沈恪注意休息的話,而後便告辭了。

折騰了一早上,時間也不過才八點半,營養醫師按時送來了今日份術後早餐,等林簡從淋浴間洗漱出來後,沈恪朝他招了下手:“過來。”

護工非常有眼見的搬來一把沙發椅,就放在沈恪的床邊,林簡走過去坐下,陪他一起吃早餐。

因着術後要忌口,所以即便是特意調配的營養餐,口味也難免有些寡淡,沈恪見林簡吃得不快,便低聲問了一句:“不喜歡?”

“沒有。”林簡搖搖頭,輕聲說,“就是沒什麽胃口而已。”

“那也多少吃一點。”沈恪溫聲說,“大半夜跨市跑過來,又在病房折騰半宿沒睡好,吃點東西去好好休息一下。”

他話音剛落,林簡倏然擡起眼睛,訝然盯住他,過了好幾秒才問:“……你知道?”

沈恪面色微頓,自知自己關心則亂一時失言,靜了片刻後,才笑着找補般回了一句:“你趴床邊還沒醒的時候,生活助理提了一句。”

“……哦。”林簡點點頭,猛然間懸起來的一顆心這才緩緩落回原位。

沈恪還要在醫院觀察一周時間,但是林簡出差在即,卻無法久留。

吃過早餐,林簡又陪着沈恪說了一會兒話,等護士來換液的時候,從床邊站起身來,說:“我回去了。”

“現在?”沈恪蹙了下眉,“這麽急?”

他這語氣和神态,倒是像變相的挽留一樣。

林簡忽然就有一點開心。

“嗯,要去南方幾天,公差,明天就走。”林簡說,“今天要和材料采購部的人碰個面。”

“讓司機送你。”正巧護士換完液,沈恪上半身微微坐直了一些,吩咐助理說,“派輛車過來,順便……帶一件我的外套。”

林簡先是一怔,而後下意識拒絕:“不用,大白天沒有那麽冷,而且——”

“林簡。”沈恪聲調不高,卻不容拒絕,“聽話。”

林簡微張着唇,卻霎時收聲。

沈氏員工的執行力素來驚人,不到十分鐘,司機就在病房樓門口停車等候了。

出門前,林簡問病床上的人:“出院之後……我去看你?”

“好。”沈恪看着站在門口的人,那些林簡自以為隐藏在平靜神色下的不舍得和不放心全部被他洞察,于是他放輕了口吻,讓他安心,“等你回來,我讓司機去接。”

頓了兩秒,又補充了一句:“我會謹遵醫囑,不會過度勞累,你放心。”

林簡這才稍稍舒了口氣,吃下一粒定心丸後,轉身離開。

*

原定的公差出行計劃是四天,而等林簡一行人到了南方那邊才發現,事情比預想中複雜。從展會咨詢到确定供應商,再到樣品質量規格檢測,最後到評估報價簽訂合同,這一趟足足用了小半個月的時間。

好在半個月前沈氏的車将他送回去的時候,順便把皮蛋給打包帶走了,要不然狗兒子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人,非得悶出寵物抑郁症來。

林簡工作狀态下從來心無旁骛,等這趟行程結束,一行人坐上回程的飛機時,潛藏在心底許久的擔慮才一股腦的瘋漲冒頭。

這段時間他只喝沈恪聯系過一次,還是對方主動發信息過來,問他出差是否順利。林簡當時正在會展現場,pass掉了一個又一個材料供應商遞上來的推介單,看到手機信息的時候當天的展會已經結束,時間早已過去了五個多小時。

林簡很快回複了一條。

【:一切順利,不過需要多留幾天,你怎麽樣?】

彼時已然夜幕降臨,不知道沈恪是否已經休息,因此并沒有回複他。

畢竟是剛剛經歷了一場手術的人,即便平日再無堅不摧,此時也會讓人覺得無端萌生出幾分虛弱。

林簡只想着讓他好好休息,因此便不再打擾,第二天早上收到沈恪的信息後,他也沒有再回複過。

這麽多天,想來沈恪早已經出院了。

五個多小時後,飛機平穩降落。

出了站,項目組的人和承建方材料采購部的同事在機場停車場告別。人走後,項目組這邊約好來接的車也到了。

車上,方景維坐在和林簡一道之隔的座位上,看着他連續看了幾次手機後,不由笑着問:“是有什麽急事嗎?”

林簡怔了下,将手機屏幕翻扣放在一邊,淡聲說:“沒什麽。”

“這幾天辛苦了。”方景維笑意不減,安撫道,“正好出差結束有幾天假期,趁這時間好好休息一下。”

林簡沒什麽表情地應了一聲。

商務車在園區公寓樓門口停下,被長途公差折磨得快要人世恍惚的同事們分別打了個招呼,就拖着疲憊的身軀各奔各家了。

林簡回到公寓裏,先把最後這幾天沒來得及洗的衣服扔進洗衣機,然後找出居家服去沖了個熱水澡。

初冬季節,公寓裏的地暖已經開始供熱,北方的供暖系統從來讓人舒适熨帖,林簡洗完澡後,在房間只穿着長褲T恤也依舊能感受到從地面漫上來的熱意。

雖然确實是疲累至極,但他躺在床上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沈恪發去信息。

【:我出差回來了,你怎麽樣,是不是已經出院了?】

而一直到林簡握着手機沉沉睡去,都沒能等來沈恪的回複。

第二天清早,林簡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手機,然而依舊沒有沈恪的回複。

他不免覺得有些蹊跷,坐在床邊猶豫半晌,還是直接打了一通電話過去。

打的是沈恪的私人號碼,然而一直等到電話自動斷線,始終無人接聽。

心底隐約潛伏的那份不安被無限放大,林簡沉下一口氣,第一撥通沈恪的工作號碼。

而這次,就在電話再次要挂斷前,終于被接聽。

“您好。”想來沈恪的這部手機上并沒有保存林簡的號碼,所以徐特助接聽便是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

“您好,我是林簡。”林簡自報家門後,皺眉問,“請問沈恪……”

“哦,是林先生啊……”得知對方身份,徐特助的聲音明顯輕松了一些,“您出差回來了?”

“回來了。”林簡說,“沈恪……為什麽不接電話?”

“……哎,您要是最近有時間的話,最好過來看一看,再勸一勸沈董。”徐特助大概知道他們之間所謂的“親戚”關系,而且林簡必然還屬于與沈恪非常親近的那一類,所以黔驢技窮的沈董一助忍不住叫苦道,“沈董出院很多天的,醫生說恢複得很好,建議适當下地走路鍛煉,逐步進行複健。”

只聽了個開頭,林簡已經大致猜測出了結果:“……然後呢?”

“但是沈董可能是有些着急……”徐特助凄苦有無奈道,“而且他堅持自己做鍛煉和複健,不管是醫生還是護工或是生活助理,他都……不太喜歡他們的幫助……”

徐特助說的是“不喜歡”,而林簡第一時間就聽懂了這三個字背後的弦外之音,說白了,就是不讓,不允許。

沈恪為人向來随性溫和,這有一部分原因是源于他與人相處時的那份尊重,但更多的,還是這個人對誰都“懶得計較”的脾氣秉性。

可林簡比誰都了解,慵懶恣意的外衣下,隐匿起來的,其實是沈恪骨子裏一貫的強勢與鋒銳。

這樣強大道幾乎強硬的人,必然不會接受自己連走兩步路都要借他人之力。

“我知道了。”林簡深深呼吸,對徐特助說,“他的複健時間是什麽時候?”

“每天上午9點開始。”

“好,勞駕把他現在的住址發給我。”林簡幾乎沒有猶豫地應承道,“明天上午九點我會到……先不要告訴他。”

當天上午,林簡挂斷電話後,簡單收拾了一下,而後直奔當地的汽車産業園。

這些年他獲獎無數,除了榮譽加身外,獎金數額更是豐厚。他自己一個人生活,物欲本就不高,再加上工作這麽久,所以銀行卡裏存下的數目屬實可觀。

在4S店,他選購了一臺20萬左右的代步車,不會出錯的大衆品牌,和沈恪動辄上千萬的豪車肯定無法比拟,但日常自用是完全夠了的。

林簡的駕照是當年在美國拿的,好在回國的時候就換了證,所以上路完全沒有問題。

因為是全款,所以手續上也非常簡單,林簡在4S店消磨掉一個下午,保險連同車牌就都辦好了。

第二天清晨,他直接開上了去南市的高速。

南市白天的路況一如多年前繁華又擁堵,下了高速後在主幹路上耽誤了一段時間,9點15分的時候,林簡按照徐特助給的地址,導航到了沈恪目前居住的臨湖別墅區。

這裏離當年他們住的那幢花園洋房不算近,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

林簡沒有将車開進院中,而是在別墅大院門口的停車位上停好,下了車,徒步走進院中。

剛一進門,趴在院子花壇邊上的皮蛋聽見動靜,看清了來人後,蹭地一下沖了過來,兩條後腿直立着直接撲在了林簡身上。

林簡穩穩接住狗子,捏了捏它脖子上的軟肉,笑道:“這才幾天,又胖了?”

他站在院子裏的花壇邊上,一手牽着狗,一手給徐特助發信息,不多時,別墅一層的大門打開,徐特助疾步走出來接人。

“林先生。”

“叫我林簡就行,別客氣。”林簡微微颔首,打過招呼後,放手讓皮蛋自己去玩,而後和徐特助一起走進中廳,“現在開始了嗎?”

“開始了。”最近這段時間只要提到老板的複健大事,高級特助總是一一副愁腸百轉的表情,“正在三樓康複室裏,家庭醫生和生活助理也在,沈董……正在發脾氣。”

林簡聞言腳步一頓,稍顯詫異地揚了下眉:“……發脾氣?”

在他印象中,似乎完全無法将“發脾氣”這三個字和沈恪其人聯系到一起。

“也不是發脾氣吧……”徐特助一臉愁容,無奈又糾結地說,“就是……他不許別人攙扶,自己又動不動就想放開助行器,旁邊的人見他走不穩就要上前,他就……”

徐特助大概真的頭大,此時模仿起沈恪的口吻居然确有幾分相像:“站那,別動。”

徐特助說完聳聳肩,低聲吐了一次老板的槽:“你知道的,沈董從不罵人,對下屬也從不聲張勢厲,但就是這種輕描淡寫又不容置喙的語氣……大家反而更怕一點。”

“胡鬧麽。”林簡的表情透着幾分無語,皺眉問,“家庭醫生也依他,怕他冷臉,就不怕他摔着?”

“你也說了,是‘家庭醫生’啊……”徐特助比林簡還要無語,“食君祿忠君事,誰敢對甲方說個不字?”

話說間,他們已經乘一樓大廳的電梯直達三層,原本這幢別墅的電梯是沒有開啓的,沈恪向來不愛用,但自從他腿傷之後,傭人在徐特助的授意下,還是啓動了電梯,只為目前不良于行的沈董能方便一些,而沈恪知道了之後,并沒有說什麽,倒像是不得已的妥協了一次。

三層是康複室是原來的健身房改裝的,林簡不甚熟悉地跟着徐特助走到門口,隔着虛掩的門,一眼就看見了扶着助行器站在寬闊的房間中央的沈恪。

別墅室內常年恒溫,沈恪只穿着一套深藍色的家居服,但上衣背後還是被汗水浸濕了一小片,薄薄地貼在那人略顯僵直的脊背上,而且從背影看過去,沈恪似乎清瘦了一些。

林簡站在原地沒動,只見房中的沈恪自己扶着助行器緩慢地向前走了幾步,而後在旁邊一群人噤若寒蟬的表情中,慢慢放開了手。

一步、兩步……看着沈恪搖搖晃晃地,以非常緩慢的速度一點點向前挪步,林簡一顆心漸漸揪了起來,果不其然,林簡在心裏數到“五”的時候,沈恪腳下驟然失力,身形猛地一晃,踉跄着向一旁倒去!

周圍嚴陣以待的家庭醫生和兩個助理飛快沖了過去,可伸出去的手還沒碰到人,沈恪自己就一把抓住了助行器的扶手,彎着腰深深呼吸了幾口氣,慢慢又站直了身體。

而後,林簡聽見他淡漠卻稍顯生硬的嗓音:“不用扶。”

林簡:“……”

徐特助的演技精湛,還真是絲毫不差。

房間裏,被沈恪喝止住的衆人面面相觑,卻真的不敢再上前。沈恪扶着助行器緩了一會兒,而後一點點直起腰,開始再次小幅度地向前邁步。

沒想到這次他竟然多堅持了一會兒,一直到林簡數到“七”,才身形不穩地再次朝地面摔過去。

剎那間,林簡眉心重重一跳,飛快沖到沈恪身後,伸出雙臂接住了馬上要倒下的人。

“我說了不用——”沈恪額上已經浸出薄汗,呼吸也微微見喘,被接住後倏地回頭,看見身後站的是誰後,霎時愣了一下,咽回了已經到了嘴邊的話。

林簡躬身彎腰,将懷裏圈着的人身上的重量完全承接到自己身上,他迎着沈恪訝然的目光,隔兩秒,輕聲說:“是我。”

“回來了。”沈恪怔愣了片刻,而後點了下頭,自己單手扶住助行器,想要借力站起來。

林簡看出他的意圖,稍稍向上托了一下他的胳膊,沈恪眉心卻閃過一絲僵硬,淡聲說:“不用,我自己——”

“你這話留着唬別人吧。”林簡不吃他這一套,雙臂徑直用力,直接把人扶了起來,等沈恪完全站穩後,才放開手。

即便沈恪此時面色無虞,但林簡就是看得出來,他有些不高興。

莫名其妙。

林簡擡頭看了看牆上的時鐘,問:“還練嗎?”

“不了。”沈恪身姿周正又筆直,淡聲說,“今天就到這。”

旁邊站着的家庭醫生和生活助理難以置信地對視一眼——老板這是突然轉性了?之前不是每天雷打不動地要摔滿……不是,練滿2個小時的嘛?

“你們先去忙。”沈恪對着旁邊待命的幾個人吩咐道,而後又轉頭朝始終站在後方的徐特助說,“把早晨從公司帶過來的那份企劃書給我。”

徐特助先是一愣,答應了一聲“好”,又腦子一抽,脫口問道:“您不先洗澡休息一下嗎?”

每天都是這個流程的啊。

“……”沈恪表情顯而易見地僵了僵,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旁邊一只手始終搭在他肘彎處的林簡,淡聲說,“不用,先去拿。”

“……哦,好的!”

老板的指令大過天,徐特助不容有誤,轉身去書房拿文件,原本就偌大寬敞的複健室只剩下林簡他們兩個人。

相顧無言,沉默漫延。過了片刻,林簡舒了口氣,看着沈恪的眼睛問:“你發什麽脾氣?”

“沒有。”沈恪很自然地否定了,扶着助行器就往窗邊的沙發區走。

林簡本能地再次伸手去扶,卻被沈恪不着痕跡地避了一下。

林簡伸出去的指尖懸在半空,過兩秒,他垂下手,轉到沈恪面前,臉上的神色異常嚴肅,但是眼底卻壓着一點零星的笑意,忽然說:“沈董,複健不難看的,也并不丢人。”

沈恪:“……”

小崽子。

沈恪的表情罕見地有瞬間空白,他身姿僵硬地站了少頃,才低聲說:“想多了,我只是……”

“只是不想麻煩別人,那些不相幹的人。”林簡此時非常善解人意地接話,但說到這忽然話鋒一轉,問,“那我呢,我也是不相幹的別人嗎?”

“你……”沈恪蹙了下眉,頓了幾秒,終于退讓妥協,“當然不是。”

“所以,你拒絕別人,但不能拒絕我。”林簡說着,直截了當地扶住他稍顯傾斜的身體,“放松,左腿別用力,我扶你過去坐下。”

手掌下的軀體僵滞了片刻,最終,沈恪無聲地嘆了口氣,肩背慢慢松弛下來。

徐特助拿了那份企劃書回來,沈恪坐在沙發上,打着固定的傷腿搭在沙發前特制的腿凳上,這個姿勢可以緩解腿部力量,以免腿部血液不通而積水浮腫。

徐特助就企劃書的內容做了簡單的彙報,沈恪用筆勾畫了一些需要再次修改完善的地方,等徐特助領命去公司執行辦理的時候,時間又過去了将近四十分鐘。

出門前,徐特助像終于找到救星一般,朝林簡打了個手勢。

林簡愣了下,視線從康複室的浴室門口轉回來,最終看着一臉拜托的助理,輕輕點了下頭。

“自己過來的?為什麽沒讓司機去接?”沈恪的聲音将林簡拉回現實,“怎麽找到這地方的?”

“嗯,開車來的。”林簡的眸光重新落回沈恪側臉上,回答說,“提前向徐助理要了地址,直接就來了。”

“本來想告訴你一聲,但是你沒接電話。”林簡補充道。

“哦,手機這兩天放卧室抽屜了。”沈恪淡聲承認,随即有些無奈地“啧”了一聲,“每天打電話過來的人太多,七姑八姨的,懶得應付。”

林簡就知道是這個原因。

畢竟沈恪這個人最從心所欲卻也最剛勁要強,想來是受不了身邊人喋喋不休的關懷與殷切,對于他而言,那些是無形的麻煩與負擔。

他向來自在随心,從不需要恻怛與哀憐。

“那完了,我可比那些人更難應付。”林簡玩笑般看着他說,“接下來的這幾天,你有的煩了。”

“嗯?”沈恪表情放松下來,嘴角勾起一點笑痕,“這是要時刻監督我?”

“五天。”林簡斬釘截鐵地說,“五天之內,改了你這不讓人扶也不讓人幫的破毛病,等你老老實實地正常複健,我就走。”

說完才覺得這話的口吻與語氣過于親昵,甚至帶了一點難以察覺的……暧昧,林簡話音微頓,很快地找補道,“起碼你要肯聽醫生的話才行。”

“可以,聽你的。”沒想到沈恪卻答應地很幹脆,“一會兒就讓保姆把二樓主卧旁邊的房間收拾一下,你願意監督多久都行。”

“這麽好說話?”林簡抿着嘴角笑起來,想到剛才徐特助哀求的眼神,自然而然地說,“那我先幫你淋浴。”

沈恪微微一愣,眼底的笑意淡了幾分:“這個不用。”

林簡早有被拒絕的準備,此時也不惱,只是看着他的眼睛,認真發問:“敢情剛才說了半天都是哄我玩呢?”

“沒有。”沈恪聲調沉沉,“只是,你……”

“沈恪。”林簡忽然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正色又坦蕩地說,“你現在是病人,而我是你的家人,除此之外,我不作他想。”

林簡的語氣和神态都太過于磊落轶蕩,以至于沈恪在剎那間有很短暫的晃神。

“你別多想……”見他依舊沉默不語,林簡口吻不免稍稍急切了一些:“我雖然……”他頓了頓,平穩了一下呼吸,才像繃着某種莫名情緒一般,悶聲說,“有些事我雖然沒辦法,但是你知道的,沒有你的允許,我什麽都不會做,也……什麽都不敢做。”

你是知道我的,面對你,我從來乖順無害。

“……是麽?”這話說完,沈恪像是陷入了片刻沉思,半晌,竟忽然笑了一下,轉過頭看着林簡,眼底噙着一層清淺的笑意,問——

“你那天晚上在病房偷親我,也經過我允許了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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