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新年的第一天清晨, 林簡在沈恪懷中醒來。

主卧落地窗的遮光簾厚重垂地,完全閉合的狀态下,房間中一絲光亮都透不進來。以至于林簡在睜開眼睛的半分鐘裏, 望着光線昏暗的吊頂,一時間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緩了一會兒後, 眼睛逐漸适應了幽暗的環境,林簡意識仍有幾分昏沉,他半阖着眼眸, 慢慢放松着僵硬的肩周, 剛想從床上坐起來, 掌心向下一撐,異常溫熱的觸感傳來, 整個人才瞬間清醒。

此時此刻, 思維猛地倒灌回籠, 他終于想起來自己身在何處。

脖頸處枕的不是睡眠枕, 而是某人的肩膀,身上蓋的也不是客卧那床蠶絲被, 而是某人年前新換的那床輕薄款的雙人鵝絨被, 至于某人……

林簡怔怔偏頭,擡起眼皮撩高視線, 入眼便看見沈恪優越的的側臉線條, 再往上, 便是一雙輕阖着的眼眸。

平日裏, 那雙眼睛中流露出來的神情大多是溫和的,平靜的, 以至于讓沈恪整個人的氣質看上去都溫沉克己,俊雅從容。

但其實, 這雙眼睛閉起來的時候,沈恪整個人的神态反而顯出幾分清冷淡漠,宛如脫下那層溫文和煦的外衣後,才露出了帶着一點拒人千裏意味的真實感。

而此時,沈恪的一條手臂虛虛搭在林簡腰間,林簡整個人被他攏在懷中,大片溫熱的肌膚相貼處,掌心下是沈恪悍利勁瘦的肌肉線條,耳邊是他沉穩卻有力的心跳聲,林簡身陷其中,像是落入一個沈恪用身軀和感官為他搭建的安全港。

他如扁舟,飄零已久,此時就岸。

林簡側躺着沈恪懷中,周遭靜谧的清晨時分,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由慢轉快,再緩緩地,由快趨慢,最終一下下,歸于平靜安寧的那個頻率之上。

林簡眨了一下眼睛,緩緩擡起手,伸出一根手指,隔空描摹着沈恪好看的眉形,指尖下滑,虛空掠過他高挺的鼻梁,最終落到他的唇峰之上。

這個人,這張嘴,曾對他笑對他寵,哄過他,教過他,而今……也吻過他。

心念陡轉間,手上便失了力道,林簡在指尖碰到沈恪的前一秒堪堪收住,而一口虛驚的長氣還未吐出來,就聽見耳邊傳來一道低沉又模糊的笑聲。

林簡猝然擡眼,只見沈恪垂落的眼睫抖動幾下,而後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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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簡放下懸在沈恪眼前的手指,盡量神色自然地說,“醒了?”

“嗯。”剛剛睜開眼睛的人嗓音中還帶着一絲模糊又朦胧的啞意,笑着說,“再不醒,恐怕有人胳膊要抽筋了。”

林簡一秒回魂,皺眉低聲問:“你裝睡?”

“不算裝睡吧。”沈恪環了一下被林簡枕着的那條手臂,順勢将人向懷裏撈近了一些,溫聲辯解道,“只能說醒了,但沒徹底醒。”

林簡:“……”

我要還是八歲,可能就信了。

“新年第一天,別皺眉。”沈恪的指腹從林簡眉心倏然滑過,撚平了眉間的那道褶皺,“起床氣這麽大,是沒睡夠麽,要不然再陪你睡個回籠覺?”

可能是想到時間尚早,又或許是沈恪這樣低低啞啞的嗓音落進耳中格外催眠,又或者是……或者根本沒有什麽原因,只因為此刻林簡被人抱在懷中,整個人完全松弛下來,而恰巧時光輕緩無虞,所以幹脆順着沈恪的話,又閉上了眼睛。

“……那你也別起來。”他将側臉往沈恪脖頸處埋了埋,語氣含糊地吩咐道。

“好。”沈恪掌心在他發頂輕輕揉了兩下,答應道,“我不起,你安心睡。”

說來滑稽,向來自律到有些嚴苛的兩個人,就真的糊裏糊塗地在大年初一,又心安理得地睡了一個很飽的回籠覺。

再睜開眼睛時,已經是上午十點多鐘了,林簡動了動睡得有些發麻的胳膊,就聽身邊的人問:“這次是真醒了?”

“……嗯。”林簡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後知後覺地有些不好意思,“你真沒起來啊……耽誤你事了麽?”

“大年初一,陪你睡覺就是最大的事了。”沈恪輕笑着說,“哪還有什麽別的要緊的事。”

陪你,睡覺,要緊。

這幾個字落在剛剛睡醒,思維尚且有些混沌的林簡耳中,就變得有幾分耐人尋味的不一般,而此刻,更加不一般的……是他本人。

“要起來嗎?”沈恪沉沉緩緩的嗓音就落在耳畔,溫熱的氣息随着講話的聲音灑在林簡耳後,于是那塊原本白皙的皮膚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浮起一層薄紅。

林簡:“……”

不好意思,真的起不了。

林簡沒答也沒動,只是微微偏開頭,讓自己的側臉和沈恪的心口處稍稍拉開一小段距離,而後幅度很小地,很輕微地,緩緩屈腿躬了一下身子。

林簡欲蓋彌彰:“你先起,我……再躺一下。”

沈恪原本真的就要起來了,聽他忽然這樣說,反而頓了一下,垂眸看了過來。

林簡:“……”

看也沒用,動不了就是動不了。

沈恪幾乎在瞬間就明白過來。

他沉目而視,落在林簡身上的視線凝定平和又幹淨純粹,不帶任何揶揄或是嘲弄的色彩。

但越是這樣溫沉柔和的眼神,越讓林簡覺得煎熬又負擔。

他從暗藏的少年心事,到如今心意澄淨,這麽長時間以來,被俗欲貪念糾葛纏身的,似乎只有他一個人而已。

哪怕他已經和沈恪在一起了,兩個人徹夜相擁而眠,又抵足醒來,那些難耐與癡妄,依舊是他一個人的。

沈恪永遠雲淡風輕,永遠光風霁月,仿佛不染凡俗的天外來客一般,那些塵欲雜念也好,風月貪欲也罷,他從未在這人身上,窺探分毫。

情.欲青澀又生動,林簡真真實實坦坦蕩蕩,但盡管如此,依舊無法不自相慚愧。

為什麽?

憑什麽?

難道所有的柔情與蜜意不過是浮雲遮了望眼,虛假繁榮一場?

又或許,在沈恪溫柔細致的陪伴下,實則依舊是幼時的呵護庇佑使然,哪怕已經是青年之姿的自己,在他眼中也依舊是那個曾經的少年,所以擁抱也好,親吻也罷……他也從未真正動情。

“不說話是在想什麽?”沈恪見林簡始終蹙着眉尖,臉色卻越來越難看,不由問了一句。

而這一句,就成為了點燃天雷地火的那一抹火星子。

林簡緩緩撩起眼皮,看着面前眸光沉邃的人,忽然問:“沈恪,問你一件事。”

他嗓音有些緊繃不自然,沈恪微微一怔:“什麽事?”

林簡深吸一口氣,平白直敘道:“你對我,有沒有過沖動?”

沈恪大概沒想到他會如此不加掩飾地直接問出來,頓時愣了一下。

“說話。”林簡忍着側臉騰起的滾燙熱意,睨着沈恪追問一句。

“……你問什麽時候?”過了半晌,沈恪輕輕嘆了口氣,溫聲反問。

“曾經……當年。”林簡補充說。

沈恪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稍稍收緊了抱着人的手臂,隔幾秒,才嘆了口氣,語調周正又認真地說:“如果你是問五年前,那真的沒有。”

五年前,甚至更早的時候,無論少年時期的林簡如何生動鮮活惹人疼愛,對于沈恪而言,也只是那個自己養大的孩子而已。

面對着在自己手心裏長起來的少年,他不會,也不可能有半分绮念。

哪怕在離開前,林簡表明心跡,但沈恪有的也只是心疼,除此之外,再無他想。

林簡也想到了,會是這個答案。

他太了解沈恪,所以并沒有什麽意外或失落之感。

這人行事看似從來恣意随性,但骨子裏卻實打實地是一派風清月朗的君子之風。

所以沒有,才是正常。

“那……後來呢?”林簡問。

“你這是準備打破砂鍋問到底了麽?”沈恪笑着輕啄了一下林簡燒紅的耳廓,聲調中噙着一絲無可奈何的縱容,“後來又是什麽時候,有個明确的時間節點麽?”

“沒有,你自己想。”和沈恪躺在一個被窩裏讨論這些,尤其是在自己……這種狀态下,林簡已然不好意思到了極點,但這人越是難為情的時候,臉色偏偏越冷,反而像是故作生硬的虛張聲勢。

“好,我自己想。”沈恪任他欲蓋彌彰,并不拆穿,反而真的像認真思索了一番後,才回答說,“我不想騙你,但初初相逢時,我确實沒動過什麽心思。”

彼時他看林簡,就像看一個在外漂泊多年未歸的家人,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麽把好不容易回趟家的人給留住,再不讓他離開。

“那——”

“但是我又不能不承認。”沈恪在說這種事情時,依舊是平緩溫和的語調,不徐不疾,優游自适,“和你在一起之後,确實有過,或者……還要早一點。”

這次輪到林簡難以置信:“……什麽時候?”

沈恪無奈坦白,笑道:“我腿傷的時候,你住在家裏監督我複健,有一次洗澡時,我不小心打翻了沐浴液,你沖進浴室那次……還記得麽?”

那樣無地自容到了極致絕境的情形,林簡怎麽可能不記得。

但當時他只顧自己汗顏羞愧,根本沒去注意沈恪的神态……不對,當時沈恪表現得明明寬容又溫和,難道——

“……你大學修的不是園林設計,是東瀛忍術吧?”林簡不可思議地擡頭問他。

沈恪先是一愣,而後直接被逗得笑出了聲。

“……傻不傻。”沈恪在林簡冷若寒霜的注視中笑夠了,沒忍住屈指捏了捏他的臉,緩了緩,又問,“想知道的都告訴你了,現在方便起來了麽?”

林簡默默深呼吸了幾次,卻發現……效果依舊不太明顯。

關鍵他整個人始終這樣被沈恪抱在懷裏,想平息,也很難吧?

“我……”林簡皺着眉,一臉的自暴自棄,沉聲說,“我去一下浴室。”

說完就要錯開身,從沈恪身邊起來。

沒想到側臉剛剛離開沈恪的肩窩,人就被拽了回去。

“林簡。”沈恪擡手,用掌心蹭了一下他隐約發燙的脖頸,安撫般輕聲說,“不用去浴室,我幫你。”

“……”

鵝絨被的一角無聲滑落到地毯上,原本鋪得平整的真絲床單被蹭出漣漪般的褶皺,而房間裏雖然開着新風循環,但側躺在床上的林簡恍惚中依舊覺得熱。

不是烈日暴曬那種熱,而是從骨縫裏冒出來的潮.熱。

他躬身側躺在枕上,沈恪原本墊在他頸後的那條手臂換了位置,變成半環着他的肩膀,他整張臉都埋在沈恪懷中,濡.濕的鼻息盡數落在沈恪肩窩下方,将那一小塊原本白皙的膚色也燙得微微發紅。

睡袍松松垮垮的,更是早在厮磨間大敞四開,心醉魂迷之時,林簡半阖着眸子,恍然看見沈恪的另一只手,正隐沒于搭在他身側的雪白浴袍衣擺處。

“……”

那是小時候牽過他、教過他騎馬射箭、下棋寫字的一雙手。

而現在卻引着他,走入無邊風月之中。

林簡用力閉了下眼睛,卻難以抵擋這個認知所帶來的巨大的心神震撼。

而正當此時,沈恪的視線從他屈直繃緊的長腿上回落到他的臉上,随即低下頭,吻在他抿成一道直線的唇角。

失魂蕩魄,似醉如癡——

林簡倏然散開肩背的力道,如一泓無聲純淨的清泉,蜿蜒傾瀉在沈恪懷中。

他長長的眼睫上染着明顯的水汽,眸光也混沌失.焦,緩了半晌後,思維終于清明了半分,第一件事就是拉住沈恪的手腕,将人拽過來,仰起頭,用吐息滾燙的唇瓣,去吻對方的唇峰。

又是一陣堕雲墜霧般地混亂與癡惘。

過了很久,直到林簡淩亂的氣息漸漸平穩,沈恪才用鼻尖蹭了一下他鬓角落下來的汗珠,低聲說:“去洗個澡。”

直至此時,沈恪的聲調依舊平穩柔和,只是平添了一抹低沉的喑啞痕跡,也正是這幾分淡淡的啞意,讓林簡清楚地認識到,剛剛那一場糾葛暧昧,并非只是他一個人的情動暗湧。

“你……”林簡眉梢眼角還有殘存的情.欲痕跡,迷蒙潮濕的霧霭也才從眸底消退少許,開口時聲線中還裹着難以忽視的潮熱,“……你不用麽?”

沈恪垂眸看了他一會兒,用指腹撚去他脖頸處的一道汗跡,輕笑道,“今天不用。”

林簡視線緩緩垂落,但沈恪身上的睡袍遮得嚴絲合縫,不露半分端倪,他狐疑地皺了下眉,心說莫不是差了12歲,身體反應的差別也格外明顯?

這就是23歲和35歲的區別麽?

再加上前段時間沈恪腿傷,手術必然傷了元氣,所以——

該不是,不太,行……吧?

“這個時候,想什麽這麽入神?”沈恪見他皺着眉沉思,不由好笑地問了一句。

“哦……沒什麽。”林簡覺得有些事還是不要刨根問底的比較好,況且,行與不行的……他并不特別在意,因此更不必要說出來給沈恪平添壓力。

有些事,有——很好,但若是沒有——嗯,那就以後再想想辦法。

“快去洗澡。”沈恪笑着催促,“再賴下去都要過了午飯點了。”

林簡抿了下唇角,攏着睡袍從床上起身,赤足走到浴室門口時,忽然停下,握着門把手回身叫了一聲:“沈恪。”

“嗯?”沈恪正彎腰将已經不忍卒視的床單撤下來,準備一會兒拿到洗衣房幹洗,聞言手上一頓,轉身看向浴室門口的人,“怎麽了?”

林簡眉心微蹙,斟酌了半晌措辭,覺得雖然這件事有些難以開口,但自己還是有必要表明一下态度。

他猶豫片刻,選擇不直戳要害,而是柔性委婉的說法:“有些事,你不用太挂心,我……也不是特別看重。”

沈恪:“……嗯?”

“我是說……”林簡實在不知道怎麽說比較好,最終抓了一把頭發,胡亂打了個手勢,補充道:“我其實都可以配合的,而且對于,咳——就位置什麽的,我沒有什麽執念,如果你不方便,我以後……咳,我不介意比較費力的一方……”

說完徑直揉了一下依稀發燙的側臉,快速留下一句“我去沖澡”,就閃身進了浴室。

沈恪:“???”

沈恪:“!!!”

沈恪:“……”

行,他就算是一開始雲山霧罩地沒聽太明白,等林簡那個潦草卻生動的,上下翻轉的手勢一出來,他也懂了。

“……小崽子。”

半晌,沈恪驚疑不定的目光平靜下來,落到手中斑駁點點的床單上,兀自失笑一聲。

看來是不能太心疼太舍不得了。

“這是慣得你要反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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