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林簡被接回南市, 在家裏和沈恪閑閑地度過了周末兩天。
周六上午剛剛回來的時候,林簡還狐疑着問:“不是說艾嘉姐也在?”
沈恪脫下大衣遞給等候在門口的家傭,輕笑了一聲, 說:“怎麽還說什麽都信啊,艾嘉現在在澳洲念研三, 正是被導師每天按在實驗室裏做模拟實驗的時候,不過她學校和我爸媽的住所離得不遠,下次你去的話, 應該可以見到。”
“……這樣啊。”林簡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我剛在路上還一直在想……”
“想什麽?”沈恪走過來, 很自然地拉住他的手,牽着他走到沙發邊坐下。
阿姨送來剛剛煮好的果茶, 林簡倒了兩杯, 其中一杯放在沈恪手邊, 自己捧着另一杯沒答話。
還能想什麽——
沈恪剛剛在園區公寓樓門前石破天驚的那一番話, 不僅成功吓退了方景維,就連林簡也被猝不及防地震撼了一下。
他以為艾嘉真的在沈恪這裏, 這一路都思索着, 該如何在這個算得上是一起長大的小姐姐面前,解釋他和沈恪千回百轉的關系。
說到底, 他确實有些不知道怎麽開口。
“別亂想。”沈恪似乎很輕易地洞察他現在的內心活動, 自然而然地擡手在他發頂揉了揉, “不需要你操心這些有的沒的, 凡事有我給你兜底,所以放寬心。”
發頂傳來沈恪掌心地溫度, 一如年幼每每被撫慰時那樣溫暖,林簡心中熨帖, 順着他的話問:“凡事有你……那我做些什麽呢?”
“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沈恪笑着說,“什麽都可以,不必有顧慮。”
有我在你身後,你甚至可以任意妄為,無所畏忌。
林簡微微仰着頭,看着沈恪那雙沉而靜的眼睛,耳邊飄蕩的是他低緩平和的聲音,忽然就覺得,自己确實再沒有什麽好擔慮顧忌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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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恪在這裏,這樣就夠了。
“過段時間……”林簡忽然開口,聲音先是有些飄,而後忽然變得清晰,“我陪你去看爺爺奶奶。”
沈恪聞言稍稍一怔,随即挑了下眉,問:“你确定?”
“嗯。”林簡緩慢而堅定地點點頭,“不是你說的,我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那這就是第一件。”
“……好。”沈恪笑了一下,答應之後又問,“還有嗎?”
林簡看着他不說話,過兩秒,忽然微微起身,落了一個很輕的吻在他唇角,“這是第二件。”
還想親吻你千百遍。
此時此刻,每時每刻。
但林簡并不貪戀,唇瓣在沈恪唇角只是稍初即離,距離稍稍拉一點兒後,林簡就清晰地看到了沈恪眼底被放大的溫柔笑意。
“……也可以。”不需他多言,未竟之意沈恪全都懂得,但就在林簡以為他會回吻過來的時候,沈恪卻輕聲說,“不過有一件事,你忘了。”
“什麽事?”
“林簡,又是一年了。”沈恪溫沉帶笑的聲音落在耳畔,似提示,似決定,“等了那麽多年,是時候讓你爸爸來看一看南市的春天了。”
林簡思忖片刻,明白過來他是什麽意思後,倏然怔住。
*
為林江河移墓的日子,就選在了這一年的清明節。
林簡他們兩個人提前一天動身,先到了林簡老家,在縣城中心的賓館湊合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時分,便和鎮上已經聯系好了的專營移墓動墳的白事隊一起到了林江河的墓前。
動土開墓講究頗多,時辰、俗例等等都有着諸多忌諱,林簡本是不信這些的,但沈恪依舊請當地懂白事會的老人一一指點,算好了時間方位,該有的老例一個都沒有落下。
沈恪對他說:“知道你不信,但就當是為了你爸爸,還是講究一些吧,畢竟他這個年紀的人,對這些事還是看重的。”
林簡抿了下嘴角,再不多說什麽。
動墓的前三鍬土是由林簡親手挖的,這是不能破的規矩,待舊墓填平後,林簡又親手點了三支香,将一疊紙錢灑在了原址的四周。
一切完成後,剛剛是日出時分。
林簡抱着裝着林江河骨灰的木匣,坐上了開回南市的車。
新的墓園就在南市市郊。
車子駛入郊區後,繞過一片綠蔭成海的松林,在松林盡頭,就是墓地的大門。
此時已經是下午時分。
林簡抱着林江河的骨灰盒下車,和沈恪并肩走上墓園門前長長的石階路。
四周的空氣裏解釋新草的清新氣息,春日午後的陽光透過茂盛葳蕤的樹冠灑在身上,投落下一塊塊斑駁明亮的光影,微涼的清風拂過,周遭樹梢輕輕搖曳,每一次傳來的細碎的沙沙聲響,仿佛都是一場場生命輪回在低語輕歌。
墓園的工作人員早就在門口等候,看見林簡他們走上臺階,忙不疊地迎了上去:“沈先生,林先生,都準備好了。”
“好。”沈恪颔首應了一句,“辛苦。”
随後轉向一路上始終未發一言的林簡:“走吧。”
林簡抿了抿嘴角,仍是沒有開口,只是垂落的眸光,不偏不倚地輕緩落到懷中的暗紅色木盒之上。
這一路,他都将林江河的骨灰盒穩妥地抱在懷中,此時光潔的木質盒身,也依稀染上了他懷中的溫度。
只是這匆匆一面,一路相擁,到此刻,又到了分離之時。
他們為林江河選址的是一個私人墓位,在墓園深處,靠山向水,墓碑正正朝陽。而在墓位後方,便是一片綿延浩瀚的松林。
待到林江河落土閉墓,正好是一天中最美的餘晖漫天的時候。
林簡将一捧白色怒放的花束放在墓碑前,指腹輕輕從那幾個新篆刻的字跡上摩挲而過,而後無聲地在碑前坐了很久。
沈恪一直陪在他身邊。
直到月升日落,黛色天幕之上已有星子躍出雲層,林簡才從地上起身,深深凝望過林江河的墓碑後,對沈恪輕聲說:“走吧。”
“好。”沈恪看着林簡從身邊經過,徑直走上通往墓園門口的甬路,青年清隽挺拔的身姿穿過松林深處吹來的風,顯得孤寂又桀骜。
隔兩秒,沈恪擡步跟了上去。
垂在身側的手忽然被人握住,微涼的指尖被完全包裹在溫熱的掌心之中。
林簡腳下微頓,視線從自己被握住的手緩緩向上平移,最終落在沈恪的眉眼之上。
沈恪牽着他的手,就像幼時那年,第一次回老家為林江河上墳添香時那樣,腳下步伐沉而穩。
林簡無聲地舒了一口氣。
又走了兩步後,他忽然停下,轉身對着林江河的墓碑,用力揮了一下沒有被牽住的那只手。
“爸,我們走了,下次再來看你!”
在回身時,林簡那股哀戚幽重的情緒已經完全沒了蹤影,沈恪微微垂眸,就對上了他一雙澄淨含笑的眼睛。
沈恪很輕地挑了一下眉,眼底同樣慢慢浮起一層很淡卻很暖的笑意。
林簡抿了下嘴角,什麽都沒說,只是輕輕動了一下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已經染上沈恪掌心溫度的五指慢慢從他手心舒展開來,而後微微回屈了一下,緊接着,就與他十指相扣。
“走了,回家。”
兩道修長的身影漸漸消失于暮色之中,唯有相握的那雙手,始終未曾分開。
*
清明節過去不久,就迎來了五一小長假。
林簡在4月最後一個工作日的晚上,與沈恪一起坐上了直飛澳洲的航班。
已經是春末夏初的時節,他們伴随帶着暖意的夜風登機,經歷了漫長的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後,落地便遇到了墨爾本的初冬的清晨。
好在兩人身上都穿着薄款的長風衣,才不至于被南太平洋迎面吹來的冷空氣打得措手不及。
林簡這一路飛行都下來,神情都很松弛,甚至在夜間飛行期間,安穩地睡了一個補眠的短覺。
但自從飛機落地,他們在一號清晨坐上沈家派來機場接人的汽車後,沈恪很明顯地察覺到,他開始有一絲緊張。
“林簡。”車子平穩地駛過市中心柯林斯街,沈恪輕聲喊了一句他的名字。
“嗯?”林簡得視線從車窗外鱗次栉比的奢侈品商鋪上收回來,問,“怎麽了?”
“放輕松一點。”沈恪的低緩的聲線在沒有開窗的封閉車廂中顯得格外悠醇,“我父母很惦念你,這次聽說你一起來,都非常高興。”沈恪慢聲安撫着他緊繃的神經,“所以不用多想,他們都非常期待見到你。”
“……我知道。”半晌,林簡低聲回了一句,“只是……”
沈恪安靜地聽他說下去,但林簡頓了一下,卻半途收聲,“算了,我有分寸的。”
他神色平靜中帶着一絲篤定,篤定中似乎……還裹挾了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類似于大義凜然視死如歸的情結。
沈恪似乎能在他的眼神和表情中窺探出他這一路跌宕起伏的心路歷程……一時間只覺得有趣又可愛。
“不用想太多。”車子臨近熟悉的花園洋房院門口,沈恪最後安慰了一句,“見父母而已,真的不用緊張。”
“……”林簡:“嗯?”
見父母,和見你父母,一字只差,可其意相遠。
這句話說得有幾分含糊,而細想又能從中體會到好幾層含義,但林簡來不及多問,車子便徑直駛入一幢洋房的院中,片刻後,停穩了。
林簡迅速回過神來,還未下車,已經透過車窗率先看見了等在院中主樓門口的兩個人。
時光匆匆而逝,但多年未見的老倆口,似乎還是記憶中,分別時的模樣。
沈恪先行一步下了車,繞到林簡這邊,替他拉開了車門,微微朝車內探身,輕聲說:“走吧。”
林簡按捺住心底倏然湧起的熱潮,穩了穩心神後,才下了車。
主樓門口,沈長謙夫妻看見來人,眼中先是飛快閃過一絲訝異,而後便湧上更多更濃的情緒。
似長久的挂念終于在此刻落地,也似更多更滿盈的心疼。
林簡和沈恪并肩走過去,還未行至主樓門口,叢婉已經推着沈長謙迎上了他們。
視線相觸,林簡看得清對面兩個人眼底的掩蓋不住的欣喜,與深深的挂念,他慢慢舒了口氣,在這樣的眼神中,主動走上前一步,啞聲喊了一句:“爺爺,奶奶,我來看你們了。”
“小簡……”叢婉拉住他的手,喊他名字的聲線已經有了明顯的顫抖,仔細端詳眼前的青年好半晌,溫和地顫聲說:“……長這麽大了,都成大人了。”
握在手背上的那雙手,力氣那麽大,像是承載了叢婉所有的,溫柔卻難言的情緒,林簡深吸一口氣,輕輕反手握住她,而後拉着叢婉的手,走到身後沈長謙的輪椅前,蹲下,片刻後,才喊了一聲:“爺爺。”
沈長謙雖已不再年輕,但依舊風姿矍铄,而多年來始終鎮定從容的老沈董,此時卻悄然紅了眼眶,凝視林簡許久,才擡手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啞聲道:“回來了……咱們的小簡……回來了就好啊!”
沈恪一直站在林簡身後不遠處,并不打擾眼前的三個人緩慢又平穩的宣洩着思念之情,直到叢婉輕輕拉了一下林簡,後者站起身來,他才走過來,扶了一下母親的肩膀,溫聲笑道:“爸媽,先進屋吧,敘舊不急于這一時,林簡穿得少,外面怪冷的。”
林簡被這句絲毫不加掩飾地偏袒驚了一下,但随即就見叢婉嗔怪地瞪了沈恪一眼,低聲埋怨道:“知道這邊天冷還不讓小簡多穿點兒,白長這麽大歲數,一點兒不懂得照顧心疼人。”
林簡:“?”
他驚訝更甚,不免暗自向沈恪投去狐疑的目光,但沈恪卻只是沉沉地笑了一聲,并不反駁,徑直拉着林簡進了屋。
一進門,冷空氣霎時被隔絕在室外,在沈恪父母面前,林簡謹慎尤甚,不敢洩露兩人之間的半分端倪,此時借着脫掉大衣的機會,悄然掙脫了沈恪的手,而後推着沈長謙走到中廳,親自倒了杯溫茶遞過來。
“屋外等了那麽半天,您的手都涼了。”林簡将茶杯放在沈長謙手中,輕聲說,“爺爺,喝杯茶暖暖。”
沈長謙笑着應下來,林簡又倒了另外一杯,交到叢婉手上,叢婉接過去後,他便虛虛扶着她的胳膊,讓人在沙發上落座休息。
沈恪屈身坐在叢婉的身邊,看着他細心周到地照料着每一個,不由笑了一聲,低聲問:“我的茶呢,沒有麽?”
林簡擡起眼皮,恰巧與沈恪的視線淩空一碰,沈恪眸中細微的戲谑和打趣都被他盡收眼底,但是當着沈長謙夫妻的面,他自然不會多說什麽,依舊妥善維持着從前那個溫順少年的模樣。
林簡無聲嘆了口氣,重新執壺斟茶,而後穩妥地将茶杯遞到沈恪面前,張張嘴,頓了兩秒,才用很輕的聲音吐出來一句:“你也喝茶……小叔叔。”
這話說得輕而飄,若是不知情的外人聽來,似乎只是青年在面對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年輕長輩時,不自覺流露出來的不好意思,但若放在他們之間,便驀地多了幾分只有兩個人才能心領意會的,無法言說的禁忌與隐秘旖旎。
沈恪伸手接茶,兩人指間不經意地碰觸到,一觸即離的那一刻,林簡下意識去看面前的人,結果剛一擡眸,就看了沈恪掩在茶杯邊沿下的,嘴邊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林簡:“……”
他故意的。
人真欠啊。
林簡默默嘆了口氣,不再理會沈恪,從小行李箱中拿出提前給沈長謙夫妻準備好的禮物。
給叢婉的是一條某個國際奢侈品限量推出的全手工廣繡披肩,雖然是國際品牌,但是披肩繡紋卻滿是溫婉的中國江南風,叢婉當即将披肩穿在了身上,溫溫柔柔地說喜歡。
而為沈長謙準備的禮物,卻是連沈恪都未曾料到。
竟然是林簡在賓大讀書時,第一次參加某個設計大賽的獎金。
厚厚的幾疊紙幣,林簡用兩個很大卻很樸素的文件信封全部裝着,他将那兩個大信封放到沈長謙手中的時候,老爺子禁不住指尖微顫,啞聲說:“小簡……你這是……”
“爺爺,這是我在國外參加比賽拿到的獎金,不多,卻是實打實地第一次用專業賺來的錢,當時我就想,我要把這錢存下來,如果……”林簡說到這裏微微停頓,随即舒了口氣,笑着繼續道,“如果我還有回來再見到您的那一天,一定要把這個給您,謝謝當年你做的決定,肯讓那個無家可歸的我留下來。”
善意與回饋在這兩代人身上開出一朵“雙生花”。
無需提及沈長謙與林江河多年前那份牽扯羁絆的“恩情”,林簡從來拎得清,當年沈長謙夫妻給他的照拂與溫情,早已不是一句“報恩”可以相比拟的。
若不是當年沈長謙當機立斷,讓沈恪将年幼的自己帶回沈家,那麽林簡往後的人生,早已翻天覆地,甚至跌落塵埃,哪有今日所得種種?
“小簡……”沈長謙竟然在短時間內紅了兩次眼眶,他握着林簡的手,堅毅的面容此時盡是動容,“爺爺不用,你——”
“爸。”坐在一旁始終安靜旁邊的沈恪忽然出聲打斷沈長謙接下來的婉拒,輕聲說,“你收下吧,這是林簡的心意,畢竟……”沈恪看向林簡,眼底隐約浮現出一點笑意,“當年孩子不是說過麽,等你和媽年紀大了,他也要照顧你們。”
林簡:“……”
雖然但是,你記得倒是清楚。
“好。”沈長謙緘默片刻,終于點頭,收下了這份厚重的、早已準備多年的禮物,“爺爺收下了,放在我這裏,我們都給你留着!”
久別重逢的場景過于溫馨動容,叢婉不想讓剛進家的林簡長久地沉浸在這份“濃重”之中,此時重新換上笑容,溫聲問:“坐了一夜的飛機,肯定沒休息好吧?要不要倒倒時差,先去睡一會兒?”
“不用。”林簡失笑道,“才三個多小時的時差,沒什麽影響。”
“那也先上樓休息一會兒,哪怕睡一小覺呢。”沈長謙拍拍林簡的肩膀,“飛了那麽久,飛機上又睡不好,人總歸疲乏,快去,等吃午飯的時候讓阿姨喊你們。”
這話就是把沈恪也算進去了。
林簡轉頭看向斜靠在沙發上的人,沒想到沈恪聞言倒是從善如流地起身,到林簡身邊時,自然而然地攬了一下他的肩膀,笑着說:“走吧,聽長輩的話。”
他都這樣說了,林簡自然不好再推辭,但剛剛邁出一步,就聽沈長謙在旁邊狀似無意地低咳了一聲。
兩人站住腳,同時轉頭看過來。
沈長謙迎着林簡凝定清亮的眸光,眼神忽然就躲閃了一下,略有些不自然地飄到了叢婉那裏,像是有話要說的示意。
林簡:“?”
叢婉接收到自家老公發出的訊號,先是一怔,随即清清嗓子,不贊同地瞪了沈恪一眼,頗有些欲蓋彌彰地說:“那個……阿姨收拾了兩間房間,你還住原來那間,小簡住隔壁大一點的那間,你……好好讓人家休息,別搗亂。”
“……”
沈恪微微眯起眼睛,眸光意味深長地落在自家父母身上。
林簡:“???”
這話說暗示得就有些不同尋常了,林簡非常狐疑地心想,在沈長謙夫婦這裏,他自然是要和沈恪睡兩個房間的啊。
——不然呢?
他再次将視線抛給沈恪,但後者卻只是略一思索,随即垂眸笑了一下,點頭說:“知道了。”
不需要阿姨,沈恪直接帶着林簡上樓,兩人一路沉默地走過二樓回廊,站在客房門口時,林簡收住腳步,視線從沈恪身上掃落一個來回,眼尾輕挑,用确保樓下的人不會聽見的聲音問:“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沈恪笑道:“哪有?”
“那為什麽我覺得……”林簡将剛剛和沈長謙夫妻見面之後的細節稍稍品咂了一下,狐疑道,“爺爺奶奶的态度,有些怪怪的?”
“有嗎?”沈恪神色輕松自如地回答,“大概是太想念你了,有些情不自禁吧。”
“你……”
“好了。”沈恪笑着替他推開了面前房間的門,輕聲說,“不用想太多,先去好好睡一覺,等睡醒之後可能會發現,只是你太緊張了而已。”
是這樣嗎?
林簡将信将疑地思考,難道真的是自己的錯覺?
只因為突然見到沈恪的父母,還要不動聲色地隐去和沈恪之間一些習以為常的親昵,所以有些過于神經緊繃了?
或許好好睡一覺,真的能好一點吧。
林簡點點頭,在房間門口和沈恪說了再見,回到屋中簡單洗漱後,就仰在了柔軟的大床中央。
可能是房間裏的暖風吹得太過輕柔舒服,林簡明明昨晚在飛機上小睡了片刻,此時卻再度被勾起睡意,恍惚間似乎沒有多長時間,就真的睡着了。
等他聽見沈恪的敲門聲,醒來時,竟然已經無知無覺地睡了三個多小時。
林簡慌忙看了一眼時間,從床上翻身下來,先去開了門,而後撂下一句“等我一下”,又去浴室洗了把臉,出來時睡得綿軟的神經終于徹底清醒。
沈恪長身玉立地倚在門邊,等林簡和他并肩往樓下走的時候,忽然擡手,指腹從他下颌出一揩而過。
“怎麽了?”林簡問
“還有水珠。”沈恪笑道,“怎麽這麽着急。”
“……哦。”林簡慢半拍地應了一聲,只覺得剛剛被柔軟指尖擦過的那一小塊皮膚微微有些發燙,随即他腳步一頓,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一樣,壓低了聲音警告半點沒有自覺性的人,“你……這兩天收斂一點。”
沈恪轉過身來,看着林簡正經又端肅的表情,不由好笑道,“怎麽,這麽怕被他們看出來?”
“……要是不想他們被氣出個好歹來的話。”林簡抿了下幹燥的嘴唇,輕聲說,“我不想讓他們傷心。”
所以才會如此進退兩難,欲蓋彌彰。
“沒有你想得那麽嚴重。”沈恪走近兩步,站在林簡面前擡了下手,似乎是想揉一下他的發頂,“而且他們——”
“——林簡!”
樓下中廳忽然傳來一聲清亮的呼喊,站在二樓走廊的兩個人俱是一怔,緊接着沈恪放下手,轉為握了一下林簡的手腕,笑着說,“先下樓吧,應該是艾嘉來了。”
這麽快?
算起來,林簡與艾嘉也有将近六年沒有見過。他對這位從前不管是在沈家還是在高中都很“護着”他的小姐姐,印象還停留在那個靈動活潑的少女形象上,可等他随沈恪下樓,看見一樓大廳裏站着的那個姑娘時,才頓感時光匆匆,換人容顏。
原來就生性大氣不拘小節的少女已經長成娉婷高挑的的模樣,單就站在那裏,便讓人覺得璀璨又難以移目。
浸在最美好年華中的女孩子,是會發光的。
看見林簡下樓,艾嘉先是驚喜地“呀”了一聲,而後視線由上到下地快速将林簡打量了一遍,随即臉上露出來一個林簡曾經非常熟悉的明亮笑容:“我林,你可算是回來了!”
而後兩步沖到林簡面前,倏然給了他一個大大地擁抱。
林簡眼底漾起很淡的笑意,剛想擡手禮節性地虛抱回去,就見前一秒還激動得有些手舞足蹈的艾嘉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一樣,拍在林簡背上的手一頓,随即又“嗖”地一下放開他,暗中瞟了站在一旁的沈恪一眼,而後幾不可察地向後退了一小步。
林簡:“?”
林簡不明所以,剛想順着艾嘉的目光去看沈恪的表情,就見這位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姐姐飛快整理好情緒,還順手拉了一把外套衣擺,清清嗓子,重新脆聲打了一遍招呼——
“嫂子好,我可想死你啦!”
“……”
笑容凝固,林簡伸出去還未來得及放下手霎時僵在了半空。
這位原本是小姑姑的表姐,你剛剛,喊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