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日暮西沉,山腳下的百王莊逐漸被夜色吞沒,一股不易察覺的恐怖在莊裏蔓延開來。
而莊外的大榕樹下,一個身着竹青色羅裙的姑娘,卻像沒察覺危險一般,還坐在石板上發呆。
她大概在石板上坐了許久,短時間內已然嘆着氣換了好幾個姿勢,最後她腿也不晃蕩了,只百無聊賴的低頭把玩指頭。
随着暮色襲來的還有濃濃的困意,姑娘東倒西歪打了一會瞌睡,終于還是杵着下巴,頗為散漫地睡着了。
萬籁俱寂之時,一聲凄厲的喊叫聲從莊子裏傳來,劃破夜空的同時,也把睡夢中的姑娘驚醒。
醒來的江蓼亭下意識地朝莊子裏看去,映入眼簾的是詭異的半片殘陽,莊子裏安靜更甚,雞犬不聞,不詳的氣息驟增。
在極度的寂靜下,一個白色的影子卻慢悠悠地出現,踩碎一地紅光,提着染血的劍,步步朝江蓼亭走來。
眼前的人一身白衣,卻被鮮血染了大半,一朵詭異的花就在他身上綻放,看着實在不祥。
這人的神情更是冷漠異常,隐隐透露着不想掩飾的厭煩。
江蓼亭心裏直跳,不敢再看,低下頭的時候,老老實實喊了一聲:“尊者。”
話音落地,站她面前的金流意冷冷掀起眼皮,他蠻不高興地睨着江蓼亭,冷淡出聲:“說了多少遍,要叫師父。”
江蓼亭稍一斟酌,還是恭恭敬敬地搖頭。
金流意見狀不屑地輕笑一聲:“為何?”
江蓼亭皺了皺眉,如實禀告:“這個稱呼,聽起來像個老頭子。”
金流意也沒想到她這麽久以來一直不叫自己師父的原因是這個,一聲輕嗤之後,他嫌棄地看了眼前人一眼,随機問:“我交給你的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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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蓼亭一聽這話立馬繃直了身子,半晌才擠出一句話:“被我吃了……”
“又?”
聽見這個又字,江蓼亭也覺得自己罪該萬死,她咬了咬唇,真心實意地解釋:“尊者,當時我餓得神志不清,一直等不到你,我便無意中釀成大錯,還望尊者懲罰。”
其實就是她把金流意帶的幹糧給吃完了,昨天這個時候,他留下她一人,只身進入白王莊殺人,她還以為他不會這麽快出來。
想到這,江蓼亭猶豫着說道:“我以為尊者已經在百王莊裏解決了。”
金流意沒了殺人的快感,臉上疲憊更甚,聽見這話,他懶懶地看了江蓼亭一眼,有氣無力地說道:“我是去殺人,又不是去吃人。”
江蓼亭自知理虧,立即恭敬表忠心:“尊者請回墜京樓耐心等待,我定再為尊者置辦。”
說着就要轉身,卻聽得金流意在身後的叮囑:“要極味樓的,其它的都不要!”
江蓼亭回頭與他對視,鄭重地點了點頭,縱身一躍消失在黑夜裏。
金流意沒別的弱點,唯一愛的就是口腹之欲,江蓼亭雖然覺得魔頭過于可笑,但這卻成了她難得的好機會。
她進了繁城之後,卻沒前往極味樓,而是到了雲間客棧,輕車熟路地推開一扇門後,一個熟悉的身影已經等在那裏了。
身着天藍色劍服的青年聽見響動,立即放下手中的茶杯和書本,神采奕奕地朝她看來:“師妹!你來了。”
江蓼亭也是一見到師兄就無比高興,她點着頭笑眯眯地在他對面坐下,心裏的喜悅顯而易見。
洛塵星是流芳派對她最好的人,當時全派上下都決定送她到金流意身邊埋伏的時候,也只有洛師兄極力反對,但兩人的師尊卻一直未歸,最後胳膊擰不過大腿,江蓼亭還是成了金流意身邊的卧底。
此時洛塵星也體貼地把早已準備好的桃花酥朝她推過來:“吃吧,很快就能回家了。”
江蓼亭聽話地吃了一口,果然是她最喜歡的味道,而在她細細品嘗的同時,也不忘問道:“師兄,金流意所做的事情當真和風雲錄上一樣嗎?”
洛塵星聞言思忖片刻,點頭說道:“不錯,風雲錄預示了金流意的動向,而百萬莊一行,恰好印證了風雲錄所言非虛。”
聽到這話,江蓼亭略微惆悵地嘆了口氣,随即問道:“那只要我成功更改金流意的命盤,那後面的紛亂就不會發生,那些人也不會死對不對?”
這是風雲錄給流芳派的啓示,正因為如此,流芳派才聚齊全派之力,把江蓼亭送到金流意身邊。
金流意是上古時代流傳下來的至寶,曾預言過無數的災禍,流芳派一直謹遵啓示,兢兢業業地避免了禍事的發生,才取得了今日的成就。
眼下就要大功告成,洛塵星也提着一口氣,正色說道:“正是如此,師妹你附耳過來,你先這樣,再這樣……明白了嗎?”
江蓼亭聽了個大概,一本正經地點頭:“嗯,我懂了。”
說完這話之後她擡頭往窗外看了一眼,低聲說道:“師兄,時候不早了,我得去辦金流意交代的事情,如若不然……”
洛塵星也正有此意,他把命盤,連同所有的桃花酥一起,全都塞在了江蓼亭行囊裏,然後又給她塞了一把碎銀,握着她的手叮囑:“小心行事,我會在暗中保護着你。”
江蓼亭去也匆匆,她飛快趕到極味樓,娴熟地買上金流意喜歡的小食。
其實這件事情她做過無數次,唯有這一次,她步履匆匆,心裏也惴惴不安。
回到寂靜無聲的墜京樓時,一顆心更是就要跳出心口,江蓼亭找到隐藏在黑暗中的金流意,把手裏的東西交出去後,低低地喘息了一聲。
金流意喜靜,不殺人的時候,他更是着一身黑衣融在黑暗裏,這讓他的感官異常出色,聽到江蓼亭那不尋常的聲音後,他的手一頓,擡頭朝她看來。
“你怎麽了?”
江蓼亭咬着唇不開口,只伸手撫上心口,低聲吐出一句“我沒……”,話還沒說完人就已經栽倒在了地上。
她倒下的那一刻,整個墜京樓赫然間燈火通明,金流意緩緩從座椅上走下,俯首看了一會已經沒了意識的江蓼亭。
意識到人真的暈了過去後,金流意伸手把人抱起來,大步走到她的房間,頗為嫌棄地把人抛在床上。
又是片刻的猶豫之後,他才徐徐把手放在江蓼亭頭頂,感受她的氣息。
嗯?如此平穩,倒也沒有什麽殘缺的地方,那她這是為何暈倒?
難道是來回的路上被人暗算了,再不濟就是被今天的事給吓暈了,思及此金流意也沒了賞味的雅興,他伸手替江蓼亭蓋了被,從容地離開了她的房間。
江蓼亭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她迷迷糊糊地想要醒來,卻感受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
于是她睜眼前又是一聲痛苦的嘤咛,緩緩睜開眼,見到坐在遠處的金流意後,氣若游絲地問了一句:“我這是怎麽了?”
金流意面無表情地杵着手,歪着頭反問:“你在路上遇到誰了?”
“遇到誰?讓我想想,好像還真有那麽一個邪性的老頭,不知為何,我路過的時候他正用鞭子抽打幾個小孩,我看不下去就制止了他的行為,就是他!他還……”
說到這江蓼亭閉嘴了,眼神卻不老實地往金流意身上瞟。
不用多說,這事肯定不尋常,金流意懶懶地勾了勾唇角,繼續問:“他還怎麽了?說出來,我去殺了他。”
江蓼亭狠狠嘆了口氣,接着說道:“他說他最讨厭我這種僞善之人,他對我施了詛咒,我會一天天消瘦下去,除非有親近之人的血,才能解咒。”
金流意聽完眉頭緊皺,只問:“編的?”
江蓼亭被他噎了一下,依舊捏着被角堅定地搖頭。
金流意眉間的紋路更深,他不解地問:“那我要去哪裏給你找你那親近之人。”
據他所知,江蓼亭是不折不扣的孤兒,如果不是當初他救了她,她早就成了別人的刀下亡魂。
眼見此刻江蓼亭正對他望眼欲穿,他狐疑地輕嗤一聲,不緊不慢地問:“你心中的親近之人不會就是我吧?”
江蓼亭一聽立即殷切地點頭。
可金流意卻一點面子都不給,他拂袖起身,冷淡地說道:“我不會救你,看來你大限将至,你好生将養吧。”
江蓼亭一聽這話,立即探出上半身,迫切地伸出手想要留住金流意:“你忘了嗎?我身上有還魄珠,我死了,你什麽也得不到!”
還魄珠就是當時金流意從刀口救下江蓼亭的原因,但這麽長時間以來,他只在她身上感受到還魄珠的氣息,珠子卻從來沒見過,他也不得不懷疑她的真實性了。
金流意沒被江蓼亭的這句話給說動,他冷眼看着她,一絲情意也無:“沒有你,我照樣會得到還魄珠。”
江蓼亭看金流意走得幹脆,沮喪地躺了回去,看來師兄這一招也行不通嘛。
金流意,一個被風雲錄預告了無數惡劣行徑的反派,怎麽會甘願獻出自己的心血。
眼下江蓼亭暫時也想不到其它辦法,反倒是困意再次襲來,她就如當真被詛咒一般,再次陷入沉睡。
也不知多久之後,江蓼亭被一陣寒意侵襲,直接凍醒後,她大眼圓瞪,看到了床旁的金流意。
金流意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瓷碗,平靜地留下一句:“生死有命。”
江蓼亭起身看向被他留在桌上的碗,裏面是還有餘熱的血。
她竟然成功地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