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light
light
chapter 3 light
雨季尚未過去,黑尾被院裏的前輩拉去聯誼,說是對面的人裏有人指名要他去。其中似乎有什麽複雜的彎彎繞繞的人物關聯,但他一概不知,只管吐槽了一句“指名什麽啊,說的像在點牛郎一樣”,最後還是去了。
收起雨傘,在地上叩了叩,抖落掉雨珠,放進門口的雨傘箱裏,莫名已經有了一種什麽感覺。一掀開店門口的簾子走進去,黑尾一眼就瞧見了坐在角落裏的小野寺。
啊。
女生倒是一看到他就微笑起來,眼睛彎彎的,然後迅速掃視了周圍其他人一眼才用一個小小的動作示意黑尾坐她對面,像是擔心動作幅度過大引起別人注意會被起哄。她的意圖在黑尾看來逐漸顯眼,但是并不想去确認。
“什麽啊。是你和石田前輩說的嗎?”
黑尾徑直遂了她的心意在她對面利落地盤腿而坐,全然不知他這個動作在女生眼裏又迷人起來。
“因為三村前輩一定要我來聯誼。剛好她和體院的人認識,”小野寺的笑容越來越燦爛,“所以我想着怎麽也得拉個墊背的來。”
眼見着黑尾故作不滿起來,小野寺朝他小弧度地擺了擺手,解釋道:“沒有,開玩笑的。只是覺得你人很好,剛好可以一起吃個飯。”
“第二次發好人卡了,”黑尾對她擺出兩個手指,“你是對好人有什麽情結嗎?”
雖然明知是玩笑話,但小野寺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其實并不大擅長應付玩笑,僅有的經驗也只不過是看着別人學來的。黑尾的玩笑話顯然超出了她的應對範圍,而兩個人之間的關系也還未熟悉到可以讓她作出自己想要的反應的地步——雖然她已經覺得她對黑尾挺熟悉了。
奇怪的熟悉感,完全沒有建立在正常的按照見面聊天次數及其深度來累計熟悉度的基礎上。可能是因為之前她一直有讀取到他的情緒,而在他之前,小野寺還從未有對一個人能在一天裏多次讀取到情緒的記錄。
未等她考慮好應答,黑尾已經自動跳過去了這句話。他把手肘撐在木桌上,手掌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挪過菜單,擡起眼睛望着她,語氣慵懶:“那你想吃什麽?”
雖說是聯誼,但大概小野寺口中的三村前輩因為她指名了要黑尾去,所以很是照顧地給兩個人留出空間。來的人并不少,黑尾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有一些,基本都已經三三兩兩交談上了,幾個外向活潑的自然而然擔任起連接各個小團體的職責。黑尾對這種職責并不有多感興趣,雖然如果要做他也可以做到。
又不是高中時代了,像在一個隊伍裏擔任隊長那樣需要把所有隊員聯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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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女生陡然靠過來,碰了碰黑尾的頭發,手裏端着的冰啤酒杯差點直接怼上他的臉。黑尾和小野寺都驚了驚。小野寺眼見着那個女生熟絡地坐到黑尾旁邊,和他家裏長短起來,又無法開口讓人家走開,只好被迫退居其次,開始聽黑尾和其他女生聊天。
無非是一些探索對方興趣愛好之類的話。黑尾應付自如,實際上經常會用話術轉換把一些并不想回答的問題踢回給對方。小野寺終于抓住一個空隙,适時插話進去:“不過黑尾你不是排球部嗎?”
黑尾的視線轉回她身上,笑道:“為什麽你會知道啊?”
又不正面回答問題。
小野寺眨了眨眼,自覺自己的回答枯燥乏味:“聽三村前輩說的,她是聽石田前輩說的。”
黑尾正要答話,一下子被旁邊的女生用驚奇的語氣搶了話頭,連珠炮似得轟出一連串問題:“诶诶,是排球部的嗎?高中也是?有進過全國大賽嗎?如果有進過也太厲害了……”
他注意到小野寺的神色黯淡了幾分,但是有點應對不暇。只能說是旁邊的女生實在太會講話了,每次他剛想要開口和小野寺說點什麽,她就會立馬滔滔不絕地搶過話頭。
小野寺忿忿地夾斷一個玉子燒,把一半塞入嘴裏,有種自己的事物被別人驟然搶去的難過。一轉念,她又立刻罵自己幼稚,黑尾明明是個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自由。然而她看着黑尾同樣是一副挺樂意答話并未擺出厭倦的神情,又開始郁悶起自己的無趣,吸引不了他。
只是黑尾真的有這麽樂意嗎?先前在她家的時候不是還挺拘束的。雖然說那是在她有讀取到他情緒的情況下。
小野寺轉而向三村前輩發出眼神求救。三村是個典型的身材嬌小卻前輩做派十足的人,最願意照顧自己的後輩,仿佛只要一聲“前輩”叫了之後,就能被她籠到她的麾下。只是此刻三村分身乏術,席間波浪起伏的“三村前輩”的叫喚聲讓她焦頭爛額,大概也只能自責人緣過好,她并沒有接收到小野寺的信號。
女生在心裏嘆了口氣,轉回了臉,開始盤算聯誼結束之後的事情。坐在對面的黑尾和那個女生一句一個來回,笑聲可聞,絲毫沒有別人插轉回寰的餘地。小野寺正盤算的入迷,忽然耳邊落入一句黑尾對那女生的話:“啊,那邊好像在叫你。”
那個女生回頭一瞥,還未有離開的意思。黑尾緊接一句:“好像是石田前輩,叫了你好幾次了。”
既是前輩,又是好幾次,那也不得不去。小野寺看女生起身走了,視線落到黑尾身上,困惑發問:“我怎麽沒聽到?”
黑尾笑了笑,語氣略有狡黠:“這麽吵沒聽到也正常。”
他倒是舒了一口氣,暗自慶幸終于擺脫了聒噪的女生。雖然這麽形容這個初次見面的人有點不太禮貌,不過,抱歉啦。既然她有如魚得水的能力,那就算石田前輩回答說“我沒有叫你啊”也沒事,一定會自找臺階和前輩熱絡地聊起來吧。
冬季尚未結束,但已隐約有春天要來臨的感覺,傍晚時分的微明持續比深冬更久了些。聯誼結束時時針已過八點刻度,人群三三兩兩出來,在昏暗的街燈下開始讨論第二輪的事宜。黑尾還站在店門口穿外套,剛扣上扣子就感覺到了小野寺的視線,一對上便聽她提議去吃紅豆餡鲷魚燒。
“現在?”
黑尾回頭看了人群一眼。倒不是十分不願意,只是覺得馬上走開不太禮貌。
“其實也沒事,石田前輩已經醉醺醺了。我和三村前輩打過招呼了,她說沒有問題,會幫我們和其他人關照一聲的。”
“我們”嗎。好像已經自動把他劃進同一陣線了。
黑尾舉棋不定,小野寺卻催促着他,徑直抓住他的袖子把他扯走了,像個偷偷溜出門要踐行自己計劃的小孩子。
小野寺扯着他越走越快,最後不由得跑起來。雨才停沒多久,路面尚且濕滑,而她跑得倒像魚進入水中一樣自如。黑尾心下難掩驚奇,卻又覺得很是正常,仿佛是她身上的那種氣息再度擴散開來把他包裹進去。目前為止黑尾自覺和小野寺也不過見了兩次,但次次都自然,不管她做出什麽舉動,只不過是事後回想起來才頓覺奇怪。
好像她很能理解并且回應他心底裏沒有講出來的想法。有幾次她盯着他看的時候,黑尾會莫名覺得自己在她的眼神之下無處遁形。只是這種無處遁形并不一定是不适的,突然被剝開暴露在陽光下的灼燒,而是帶有一種“我也能感受到”的氣息,像收納萬物的水一樣流動着。
不過,如果是油的話。這可是在萬物之外呢。
黑尾陡然閃過這個念頭。
不管怎麽說,小野寺都是個有點奇怪的家夥。上次也好,這次也罷,都是莫名其妙說走就走了,還自說自話地跑起來,好像完全只顧着自己的心情來。
“這家的紅豆鲷魚燒真的很好吃,但是離我家太遠了。這次剛好來附近吃飯,所以一定要來買。”
坐上公交時,小野寺如此和黑尾解釋道。末了她看着黑尾,又用溫軟的語氣道:“抱歉,又把你拉過來了。除非你是想和他們待在一起?”
黑尾聽出了她最後一句話裏強烈的試探語氣,玩世不恭地開口道:“你以為最開始把我拉進這場聯誼的是誰?”
“抱歉抱歉,”小野寺兩只手掌合到一起給他道歉,“我請你吃鲷魚燒吧。”
“我對甜食不太熱衷。”
“那東西不是很甜啦,”小野寺自顧自地解釋下去,忽然反應到這句話還可以有另外一種用以試探的回答方式,“但是你要是不熱衷為什麽還要跟我過來?”
“喂,到底是誰直接把我拉走了啊。”
小野寺的臉在車窗外閃過的五彩霓虹燈下紅起來。試探再次失敗。原想套點話的,結果被黑尾把繩子抽了回去。可惡。而且今天也沒能讀取到他的心思。
小野寺所說的鲷魚燒店門前排了長長的隊,有店員正在逐個分發號碼牌。女生拿到的號碼紙上的數字驚人,打聽之後知道至少還有四十分鐘才輪到他們。黑尾的“那還不如回去吧”剛要說出口,小野寺已經坦然地朝店員報出了十個紅豆鲷魚燒、十個抹茶鲷魚燒的單子,繼而轉過臉朝黑尾笑了笑:“送你一半。”
黑尾不無欽佩:“果然是大戶人家。”
說着他漫不經心地把視線一掃,暗自把店外大招牌上标明的價格記下了心。視線再一轉,忽然記起這是孤爪最近搬的住處的附近。說是最近其實也不過是前兩天。那時候黑尾和他各自擡了一箱游戲機,兩個人站在貼了大張“維修”字樣的電梯面前默然對視了一眼,接着雙雙望向還停在公寓門口的搬家卡車,搬家師傅正一箱一箱把東西從車廂裏挪出來。沒出幾秒黑尾嘆了口氣,徑直走向了樓梯。
“沒有三頓飯也說不過去……不過就算是三頓也太良心了點。”
“……”
雖然黑尾沒有回頭,也沒有聽到自家幼馴染的回答,但用腳趾頭都能知道他心裏一定在想着“下次絕對要換個只有一層樓的房子”。
只不過那時候黑尾沒想到他後來直接買了套房,從根源上一次性斷絕了搬家爬樓收拾行李布置家具等操作。
天際有深紫色的光滲透出來,仿佛是從宇宙散進來的光線。依稀可以看見一層薄薄的雲斷續鋪在空中,雖然地面濕漉漉的,但雨似乎已經停了。黑尾沒怎麽推托收下了小野寺遞過來的紙袋子,外面還仔細地包上了一層保溫袋。在公交站送走臨了才急着回去照顧卡戎的小野寺之後,黑尾慢吞吞朝研磨的新住處走去。
記憶深海裏有什麽事物要浮上來,已經在海面漂浮很多天了——自從第一眼見到小野寺開始。黑尾一直沒有去把它撿起來,像是有意一樣,依舊自顧自地散漫地走在路上,任由它在微波起伏的水平面上輕輕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