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薄霧

薄霧

chapter 17 薄霧

多年之後再夢見早已毫無聯系的前任,或者說曾經喜歡的人,其實未必是餘情未了,更多時候只是當下生活的不如意,帶出的遺憾情緒暗自翻滾,像夜色下深沉的大海。在沙灘上走出許多路之後,海浪翻湧的泡沫又沖上了小腿,濕答答地順着腿往下滴。明明早就已經變成了不一樣的人,但還是會被以前的那種無能感擊中。

于是回憶起曾經有過的無力後,便開始想填補這種遺憾,畢竟無法冷漠處之,又自覺生活乏味,只好嘗試彌補過去來修改現在和未來。

小野寺慶幸的是,她并不覺得自己的生活很糟糕。晝神是怎麽想的她不得而知,畢竟在居酒屋外坦言之後,就再也沒有聯系過她,大抵是知道她和黑尾在戀愛後,也不會有插手的舉動。只是黑尾是怎麽想的呢。

不是前女友的一個模特對象,言談之中卻明顯透露出惆悵,更別提第一次在走廊上見到那個人影之後驀然湧起的陌生情緒,電閃雷鳴般同時席卷了兩個人。小野寺非常好奇,翻遍了網絡上關于山下繪裏奈的信息,搜到的東西除了代言和拍攝圖,無外乎早年在現場撒潑的傳言。最新的訊息是才發布的一些宣傳文,是在給她第一次參演的晚間劇預熱,以及她在網站上發的一些生活vlog——多是購物分享,護膚心得等等。所以能夠得出的結論也只有,她似乎是一個脾氣不太好但事業有成的美貌女生。

比起前女友或者前男友,真正棘手的是沒有過正兒八經的戀愛卻依舊互相牽挂的關系,會像燒不盡的野草一樣反複萌芽探頭,都是因為始終沒有戳破一層薄霧。

小野寺不知道黑尾又沒有吹散霧氣,但很清楚就算去問他也不會得到明确的答案。

然而見到山下之後,她還是吃了一驚。

固定的周末在小野寺家一起做晚飯,黑色大狗躺在窩裏愉快打滾,突然想到什麽一樣竄起來跑進廚房,直勾勾地盯着兩個人輪換洗菜切菜又炖煮的背影。窗外下沉的晚夏黃昏逐漸朦胧成一團紫藍色,覆蓋住了窗框,暈染開來。

黑尾的手機響起來的時候,已經吃完了飯準備收拾。接到電話的一瞬間,小野寺忽然挺直了背,預感到了什麽,悄悄關上龍頭屏息傾聽廚房外的談話,又在挂電話的那一刻脫下橡膠手套,恰好地踏出廚房,倚在門上盯着他。

“山下的朋友打過來的,說她慶功宴喝醉了,沒人能去接她。”

黑尾晃了晃手裏的手機,神色自若。

“慶功宴不是都淩晨結束嗎?”

小野寺感覺到海浪開始咆哮,瘋狂抽打着岩石,破碎成無數黑色泡沫。

“是啊,他們從昨天晚上一直狂歡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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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尾聳了聳肩,走到會客廳門口又轉過來望向依然站在廚房邊的小野寺,語氣困惑:“不一起去嗎?”

小野寺淡淡驚訝:“我也一起去嗎?”

黑尾咧嘴,笑着反問:“為什麽不一起去?”

泡沫沸騰着,氤氲開熱霧。海浪的沖擊截止,忽然溫和回流,聚成了一個小小的溫泉。

小野寺釋懷。看起來黑尾完全沒把這當成什麽秘密來藏着掖着。

在燈火明亮的商業街外,小野寺看着幾個人帶出一個有點眼熟但明顯比看過的視頻裏更漂亮的女生,有些蹒跚着倚靠在別人身上,瞥見黑尾就倒過去,被男生單手穩穩托住,後退一步沒讓摔到身上。

“女朋友?”

山下直起身松開手,撩過披散的卷發,仔細地瞧着女生。

黑尾應了一聲,剛要說話,山下忽然撲到小野寺身上,抱住她響亮地在臉上親了一口。

“真可愛。”

小野寺呆若木雞,緩緩擡起眼望了望抖了個激靈的黑尾,又看了看山下。微弱的蟬鳴混在商店街的沸反盈天裏,猝然炸開。女生的香水味混着淡淡的酒味飄蕩着,蒸發進夏末溫熱的黑色空氣。黑尾毫不客氣地拎開她,保持住距離,語氣無奈:“就算你男女通吃,也別對我女朋友上手。”

“誰上手了,抱一下女孩子怎麽了。”

山下嘟嚷着搖晃了幾下,黑尾拉過小野寺一把抹去她臉上淺淺的口紅印,伸手攔下出租車挑開話題:“我們送你回公寓。”

“公寓?早就退掉啦。”

“什……?”

“之前有個變态粉絲找上門,我就搬走了,一直沒找到房子啊…”

山下伸出雙手揉着臉,把眼妝都揉開模糊的暈染,顯得髒兮兮的剛從煤礦出來一樣,蒼涼又淩亂。

“那你現在住在哪裏?”

黑尾已經在腦海裏過了幾個地址,迅速把他家排除在外。

“哪裏都好,別送我去酒店就行。”

山下無所謂地擺了擺手,從包裏掏出帽子戴上,拉開車門跨坐進去。黑尾送小野寺坐上車,不管怎麽想誰坐副駕駛都不妥,只好三個人擠在後頭。坐在中間的小野寺逐漸從震驚之中恢複,探出腦袋,語氣清晰:“那去我家吧,剛好有客房。”

黑尾原本是想送山下去她朋友家,沒料到小野寺态度堅決,像收留雨天流浪的小貓一樣往家裏帶回了山下。

一進客房,山下撲上床倒頭就睡。小野寺替她開了冷氣,拉上被子蓋住,關了燈和黑尾退出去。卡戎依然好奇地迎上來,在緊閉的客房門前左聞右聞,嗅了門把手又去嗅門縫,最後看着小野寺和黑尾走開才忙不疊跟上去。

“明天我讓她回朋友家。”

黑尾和小野寺去廚房收拾殘餘的盤子。女生毫不遲疑:“她想多住幾天也沒關系。”

“會很麻煩的。”

“為什麽你好像很有經驗的樣子?”

小野寺微微笑着盯着他,看着他一時語塞,率先打斷他要說出口的話:“沒有啦,我覺得要是我能多了解她一點也挺好的。”

黑尾怔了怔,扭過頭去看她,慢慢擰開水龍頭,聽着水聲刷啦噴湧,才把手裏沾着泡沫的盤子送過去沖洗。

“為什麽?”

“因為我會挺害怕的啊,”小野寺頭也不擡地繼續用海綿擦刷盤子,“但是如果去了解我害怕的事物,應該就沒有那麽糾結了吧。而且難道你會希望你的戀愛對象一直抓着你的過去不放嗎?”

黑尾轉回臉,吸了吸鼻子,咳嗽一聲,語調開朗昂揚:“既然你這麽害怕,今晚我就勉為其難陪你吧。”

“不,你給我滾去院子睡。”

刷的锃亮的不鏽鋼水槽之下,小野寺擡起腿,不動聲色地踹了他一腳。

因為先前就來住過幾次,所以已經留了備用衣服和牙刷在小野寺家。已經洗漱好的黑尾坐在沙發上翻書,等到小野寺洗完澡披着濕漉漉的頭發在他腿邊席地而坐,順手就拿起沙發旁置物架上的吹風機給她吹頭發。小野寺顯得心事重重,等着吹風機的轟鳴聲如同飛機般降落,最後一個分貝消散進空調徐徐的冷氣裏,然後往後仰起臉盯住了黑尾。

“怎麽?”

男生低下頭笑起來,額頭對着額頭重重碰了一下,捶得小野寺嗷嗚一下叫出來。卡戎立馬從床邊竄起來,沖着黑尾低低吠了一聲。

“抱歉抱歉。”

黑尾朝卡戎微笑着擺了擺手以示歉意。黑色大狗在原地轉了兩圈,像是在糾結什麽,最後還是回床邊朝着兩個人躺下,下巴靠在前爪上注視着黑尾。

“他在警告你不要欺負我。”

小野寺語氣自豪,得意洋洋地朝男生翻了個白眼。黑尾咋舌不滿:“我什麽時候欺負你了。”

“啊啊那可多了去了,”小野寺一下子生起氣來,手臂交叉着靠在他腿上開始心不在焉的數落,“吃完飯沒有去擦桌子,沖完澡沒有把地漏那邊的頭發收拾掉,洗好的盤子又亂擺,收進來的衣沒有疊好就塞進櫃子了。”

“頭發是因為你還要去洗澡,所以打算都用完浴室之後再去收拾;盤子是在晾幹,晾好之後就收起來了;衣服是因為直接挂在衣架上收進櫃子就省了折疊的時間…”

黑尾振振有辭一一反駁,小野寺不服氣地打斷:“那桌子呢?”

“剛才已經擦了。”

黑尾響亮回答,絲毫沒有認輸的意思。小野寺吃了一記,沉默幾秒,終于嘟嚷着問出了口:“為什麽山下要找你送她回去?”

空調制冷的聲音霎時停了下來,往外吐了幾口冷氣就沉寂了,仿佛屏息凝神着。黑尾望着她炯炯有神的眼睛,感覺到時間在身上一秒一秒地往下淌,嘴角忽然上揚起來,語氣欣慰:“總算問出來了吧。”

“什麽啊。”

“剛才看你去洗澡的時候就想問了,但是又一直不說。”

“幹嘛擺出這種神氣的樣子。”

“剛才神氣地數落我的可是你吧?”

黑尾大笑,伸出手去揉小野寺的臉,揉的她越發沒法心服口服。剛才泡澡的時候她坐在浴缸裏,眼前聚集起氤氲的霧氣,打濕睫毛,什麽都看起來朦胧。她忽然開始懷疑她到底有沒有了解黑尾——如果說了解可以建立在她先前幾次讀取到他情緒的情況下。

只是時間一久,比起是她在推進對黑尾的了解,倒不如說是黑尾在反過來照顧她。就好像她知道其實他在自己家的時候,碗筷都是堆一整天,晚上一起清洗;衣服曬了兩三批,哪件幹了就拎下來穿哪件,而不是每天傍晚都去收進衣櫃;比起自己做飯,吃便利店速食更多一些…不管哪種生活習慣,大多都是和小野寺不同的,卻很會考慮到她的心情,因此和她在一起的時候,都是由着她的決策來。

而有些說不出口的時刻,往往也都是他率先察覺到開了口。相較之下,哪怕小野寺能夠感受到他的情緒,第一反應總是先在玻璃瓶裏放置起來,等到瓶口被時間和思慮堵到蓋不上的時候才沖出舌頭,霎然彈出。

那沒有感應到他情緒的時候呢,她有好好回應過嗎。有時候小野寺會覺得能夠讀取到別人情緒這一點反而成了她的絆腳石,讓她把原本能夠處理的事又往後推置再三,考慮再四,一直到第六步才完成第一步就能解決的事。

有些時候深思熟慮未必是好事,因為消磨掉了太多唐突的勇氣,反而無法立下決斷。所以偶爾,小野寺會想要是沒法再讀取情緒是不是更好一些,至少可以省去思考反應的步驟,更快地得到回答——畢竟她沒有很早地問出剛才那句話,就是因為感覺到黑尾對由“山下”這一話題所産生的抵觸情緒。

“所以,”小野寺順勢捏着黑尾的手,摸到過去訓練留下的繭,“為什麽她會來找你?”

“這件事的話,”黑尾反手覆蓋住了她的手,玩世不恭,“其實我也想知道。”

小野寺沒有講話,看着他頓了幾秒又坦然地重開話題:“可能她覺得我是她朋友吧,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的。不過還是直接去問她更清楚。”

“那你覺得你還是她朋友嗎?”

小野寺歪過頭,注視他的眼睛。

“是朋友的話是不是更好一點?”黑尾迎着她的視線反問,“如果沒辦法做朋友的話,肯定是因為兩個人之間還有點什麽吧?難道說你會希望戀愛對象有個忘不掉的人?”

小野寺反應過來他又在拿她先前的反問句式套她,恨恨地又擡起手揍了他一拳,聽着他笑出聲喊痛也才笑起來。

“不過真要說的話,”黑尾收了收嘴角,語氣平靜,“只是’以前的一個朋友’,這樣的存在而已。”

有些山坡他原以為是繞不過去的,實際上已經翻了過去,一直到對着小野寺說出口才發覺。長久不提的深埋于心的事物未等到發芽的那一天,種子早已死亡,分解融進泥土成為養分,最後生長出了完全不一樣的東西。

是什麽東西呢。

小野寺起身去敷面膜。黑尾拔掉吹風機的插頭,收好線又放回置物架。他瞥見卡戎依然瞪着眼睛盯着自己,便悄悄朝它心照不宣地微笑了一下,繼而又拍了拍手招呼道:“過來睡覺,卡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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