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溫柔明淨

溫柔明淨

chapter 20 溫柔明淨

本來是賭氣着打出那句抱歉的。

小野寺後面開始複盤。在收到黑尾的“無法決定”之後,第一反應自然是問為什麽。只是她再一想,放棄了這種慣常的反應,幾乎是克服本能般,考慮幾秒地對她自己刨根問底,不情願地得出“不想住在一起還能有什麽原因,自然是還不夠喜歡吧”的結論。

雖然在幾秒內她已經給黑尾找好了許多理由,諸如“可能是在顧慮什麽不同的生活習慣”“覺得這樣進展太快”或者是“在害怕什麽”,唯獨沒有想到“不想承擔什麽東西”上面去。假如把這個問題放到網上,收獲的必然是高贊回答“當然是因為沒有喜歡到那種程度”。

只是小野寺不喜歡如此粗暴地去判斷。而且這和她認識的黑尾也不一樣。

為什麽會對他有這種信任呢。與此相較,黑尾好像擔心的事更多一點。

似乎陷入了奇怪的僵滞。

再在公寓見面時,小野寺從書桌上看到續約的合同,“黑尾鐵朗”四個字清晰地顯示在簽名處。她擡頭看了一眼正在冰箱裏搗鼓東西的男生,一言未發把合同放了回去。

她不知道那句賭氣着發送的“沒能讓你信任”恰好戳到了黑尾。雖然兩個人心照不宣地繼續着,但已然平地凸起一個坎,非要每次經過都得擡高腿邁過去。不過小野寺從來不會把心事憋太久,或者說她寧可一次性解釋清楚,然後把問題扔給對方去考慮,只是沒有想到會在黑尾身上栽跟頭。

“我看到你在合同上續約了。”

吃飯的時候不是談話的好時機。然而小野寺還是徑直說了出來。

黑尾應了一聲,想起那個顯出猶豫的簽名——回到家又看了一遍合同然後扔在桌上,去學校上完課回來,提起筆劃下一個字,又凝滞十幾秒,幾乎是把心一橫,幹脆地寫完了全部,結束時筆尖抖了抖,露出一個微妙沉浮的筆劃。

“那個前女友,”小野寺頓了頓,斟酌着語氣,“是為什麽分手來着?”

黑尾接住她語調裏的不安,沉着坦然:“如果想要結婚的話,反正就算不是我也可以吧?”

小野寺懵了懵,一時沒有明白他話裏的意思,但是她很清楚她讨厭自己這種猶豫不決含糊不清的态度。迅速吃完飯洗好碗之後,借口卡戎還在家裏等着散步便準備離開,黑尾在玄關處看着她趕慢又趕緊地穿好鞋子,道別之後關上門松下了一口氣,卻又忽然被吊起另外一口氣,恍恍惚惚塞在胸口,不太能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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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學期開始之後,他就沒再去便利店打工了。小野寺去了幾次,受到幾次前輩的責難,也沒了興趣,專心準備升入大學三年級。沒再兼職之後多處許多空閑時間,兩個人大都泡在圖書館裏,面對面坐着各自看着專業書不講話,冬季的陽光透過窗戶滿當又奢侈地灑遍全身。

黑尾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想起這種平淡無奇的事,難道是預感到了什麽分離的前兆,以至于開始多愁善感,連白開水一樣的日常都顯出懷念?

對于他來說,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在預感來臨之時,先對方一步提出分手。有時候這種方法能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的對方松下一口氣,還有些時候則是讓他自己免于陷入拖泥帶水的決斷和産生被抛棄情緒的苦沼。

黑尾自嘲地笑起來,準備去拿合同交給公寓管理員。門鈴忽然響起來,仿佛冥冥之中的召喚,在寂靜的空氣裏清晰可聞。

小野寺微微喘着氣站在門口,走廊的自動燈像黎明升起的太陽,光線微明,在她褐色的頭發上籠罩出朦胧柔軟的光暈。

“我覺得對我來說…”

黑尾略顯震驚的眼神融化進小野寺愈來愈明亮的堅定倒映出黎明天空的眼睛裏,看着她努力在腦海裏搜索措辭,按捺着海浪般擊打的心髒。

“不是因為想戀愛才和你告白的,而是因為是黑尾…”

小野寺強制鎮定,語氣抖落進漸而昏暗的自動燈光線,終于還是散落成一堆哭腔,尾音顯出撒嬌的意味。

“因為是你我才告白的啊…明明之前就認識了吧,高中三年級的時候,在網頁上不是你和我在聊天嗎…”

黑尾幾乎想要擡手捂住臉掩飾震驚,卻看着她池塘裏的水熱氣蒸騰,翻滾着即将掉落臉頰。

“為什麽你會知…”

“三年級的時候你轉發了東京排球預選賽的消息,我就跑去看了,在每隊的出場名單上找名字,roku kone不就是!”

小野寺生氣地大叫出聲,走廊暗下的燈霎時都大亮。她斷句到一半,眼淚撲簌。黑尾伸出手去,像飄落的雪花一般接住眼淚,在手心凝聚成一汪微小的湖泊。小野寺氣鼓鼓地盯着他,看着他張開雙臂,慢慢把她拉進懷裏。

燈光悉數湮沒。黑暗之中熱浪湧動,岩石震顫着仿若盛夏餘溫。

“所以為什麽就因為這種事…不想住就不想住,直接把原因告訴我不就好了…為什麽要因為這種事吵架……”

小野寺斷斷續續。黑尾冰涼的嘴唇貼到她滾燙的耳朵,溫熱氣息吹拂出來。

“抱歉。”

交完續約合同的那天黑尾再次去幫研磨搬家。好友初期的創業似乎已有起色,卻搬去了離學校有一定距離的老住宅區,雖然剛開始是租住,卻有過段時間買下來的打算。黑尾看到地址時差點沒扶住杯子,在研磨敏銳的注視下出口解釋:“就在小野寺家附近啊。”

“那一片都是老房子,會比較便宜。”

好友鎮定自若。

于是搬家那天小野寺帶着卡戎也來幫忙。雖說是幫忙,其實是用自烤的蛋糕收買初次見面的人心,畢竟對方是男友的幼馴染,不管怎麽樣都會産生好奇。只是孤爪研磨到底是孤爪研磨,和小野寺照面打過招呼之後就很少說話,悠然自得地看着搬家工人把紙箱推進屋內,順便去摸一把卡戎的頭。黑尾知道他只是懶于社交,卻也還是興致勃勃地和小野寺吐槽他的少言,神态頗像怒其不争的老父親——有百分之七八十都是表演的誇張。

終于,研磨不服氣地打斷了他的絮叨,把小野寺意外認真聽着的眼神砍掉一半,明顯是嫌棄他話多而作出的防衛:“話說回來,那件事你講過了嗎?”

女生左顧右盼,聽着黑尾的尾音戛然而止,虛心地移開了視線,恍然明白所謂的“那件事”應該和她有關,好奇沖出了口:“什麽事?”

研磨毫不意外地得逞,嘴角勾起微小的弧度,直勾勾盯住了眼神往下掉的黑尾:“在居酒屋碰到鷗臺的同學的那件事。”

洩露出的信息迅速捕捉了小野寺,也順利堵住了黑尾的吐槽。女生立馬纏住自家男友,眼神灼灼,明亮地湊過去無聲詢問。黑尾牽着卡戎逃進角落,抱着黑色大狗無聲顫抖,盡數托出。

在教室收到小野寺信息的晚上,黑尾把手機扔進運動包,和研磨一同去居酒屋聚餐。高中時代的隊友們難得一聚,熱火朝天撂開話題。挂在木門上的風鈴叮鈴,黑尾轉眼瞥見晝神和一群人進來,視線相撞,微微颔首致意。同座的夜久還有印象,稍顯熱情地打招呼,以至于兩桌人最後在人頭攢動的周五夜的居酒屋裏拼桌在了一起。

“東京真夠小。”

晝神入座時犀利感慨,其中意味不言而明,黑尾裝作沒有聽懂随聲附和:“是吧?”

夜久和列夫是熱絡的人,三言兩語很快帶起聊天氛圍。海雖然不會講太多話,但很會推進話題。在這種暖光的情境之下,黑尾也坦然無比,即便旁邊就坐着自家女友的前男友,也沒顯出任何尴尬,尋常的好像就只是曾經的排球隊員們之間的聚餐。只是單細胞生物終究還是單細胞,增長的年歲平添的只是肆意的帥氣,話題一轉到戀愛上,列夫目光炯炯地應和:“剛才還在說黑尾前輩和女朋友吵架了吧?”

黑尾龇牙嘲笑:“以前訓練的時候怎麽沒見你對攔網這麽上心?”

列夫明白他的意思,頓時大聲:“我那時候明明對攔網很上心!”

“這家夥最讨厭的是接球。”

夜久覺察不對,接住話茬開始往後輩身上拱火。話題順利扯開,吵吵嚷嚷之中黑尾出門透氣,坐在居酒屋門口的長木椅上發呆,高懸的紙燈籠透出微黃的光亮,染出柔和輪廓,暖意微小。夜色深濃,黑色幕布上有魚鱗般的薄薄雲朵,映出帶着寒意的月光。身後傳出屋內熱鬧的笑聲,對面的大樹被風吹過,霎然帶下一片金黃樹葉,在笑聲中悠悠落地,邊緣燦然發亮。

他又想起前兩年和春山分手時的夜色,樹木凋零,地上盡是落葉,踩上去清脆作響。小野寺一直沒有新消息過來,他的胸腔升起煙霧,籠罩住心髒,從喉嚨口幽幽飄出。

黑尾長嘆一口氣。

木門吱呀兩聲,他轉過臉撞見同樣出來透氣的晝神。兩個人不約而同啊了一聲,又笑了出來。晝神雙手插在長大衣口袋裏,順勢倚靠在門框上,漫不經心:“吵架了?”

“啊——嗯,”黑尾拖長了聲調,雙手往後撐在椅子上,伸直了腿,“算是吧。”

“我猜是因為,”晝神頓了頓,微笑起來,“在未來的話題上産生了分歧?”

黑尾笑出了聲:“為什麽你會知道?”

“嘛,”晝神感嘆一聲,把蹦出舌頭的“綠”切換成了另一個稱呼,“畢竟小野寺一直都對這件事很執着。”

“這算什麽,”黑尾故意誇張了聲調,“前男友的告誡?”

“這種惺惺相惜的說法聽起來,”晝神也笑起來,顯出無奈的嫌棄,“好像有點惡心。”

木門再次吱呀,研磨瞧見兩個人,眼神示意“你們繼續”,又退了回去。晝神擺了擺手,意圖結束話題:“雖然我不想多管閑事,但是不好好考慮的話,可能會後悔吧。”

木門微開,嘈雜人聲湧進夜色。黑尾扭過臉去望向他,徑直發問:“為什麽?”

“你現在看起來不是已經有點後悔了?”

晝神語調尖銳,明白他是在問“為什麽要多管閑事給出忠告”以及“為什麽覺得他會後悔”。冷風掠過,對面的大樹嘩嘩作響,飄落樹葉,在空中旋轉翻滾着。晝神一只手搭在門把上,移開視線,仿若回想起多年前大好的陽光,略略眯起眼睛,神情挑釁,語氣溫和,似乎是在答非所問:“因為她是個很容易讓人産生好感的人。”

黑尾默然,沉寂幾秒又笑着回應:“兩個男人靜悄悄說這種話好像是有點惡心。”

瘦削的月亮忽然從雲後鑽出來,鑲得雲邊一圈紅光,照耀得周圍的雲片幾乎透明,澄澈如同夜色下浮動波光的河面,褶皺暗藏。水流聲融進枝葉的沙沙裏,仿佛天空開始下雨,沖刷一切塵土,溫柔明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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