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殘疾
殘疾
“你怎麽在這兒”
微蹙起眉頭的餘一舟懷疑他跟蹤自己。
剛剛有外人在他不好問他,此刻只剩兩個人他倒是想聽聽白連寒為什麽突然出現在這裏,到底什麽理由。
“你要搬走。”
沒回答他的問題的白連寒說了一句別的話,語氣像冰冷的死水,白連寒在這裏其實站了很久了。
他也不懂為什麽他一直不出來,直到要交付了他才忍不住去橫插那麽一腳,他知道挺不符合自己的做法,但他還是做了。
“嗯。”
“我想有自己的家。”
語氣平淡。
還想說些什麽的白連寒喉頭滾動,眼裏有茫然和錯亂,他撲閃着上下黑羽般的睫毛,薄唇上下翁動着,他想說些什麽。
可最後,
那無聲的話也只是随着風四散了。
他沒再說些什麽,反而轉頭就走,驕傲使然的他依舊背脊挺直,背影都顯得淡雅。
沒一會兒這條寬闊的大馬路上他的身影就消失了,聽到餘一舟那話的白連寒當時只有一個想法——“我也想有家。”
大別墅不代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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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漠的白富更不代表家人。
留在餘一舟眼裏的白連寒的背影是難得一見的落寞的,修長單薄的身子在風中搖搖欲墜,風刮得異常大,好像下一秒他就要徹底破碎在這個冷漠的世界上了。
直到他徹底消失在餘一舟視線中,餘一舟的心都沒有平靜下來。
他想,好好一個人。
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若說白富是白連寒漸漸抽去靈魂,一絲一縷活着的生命力往外冒的其中一個原因。
那麽自诩不算正義但也不是壞人的餘一舟,在這些日子裏不論意外或人為發生的事情累積,是否也是絕望的白連寒燃燒生命的一個火苗呢。
是否在寂靜無人的夜晚,無法閉眼的白連寒腦海裏湧現的都是白日裏餘一舟針對他的攻擊性話語,牽制他身體的模樣。
他不敢深想。
——他的傷疤也好似有了他的一份。
想到這裏,餘一舟有些喘不過氣。
之前的餘一舟在那個世界的時候經常看穿書小說,但他讨厭主角救贖另外一個主角,可如今他身處在書中世界,他在知道那麽多白連寒的事情後,以及他們兩個越來越深的羁絆下,他很難再把自己置身事外。
他很難看着對方低落的情緒下而無所動容,無所動作。
說到底,餘一舟不是個冷血的人。
捏緊手機的餘一舟感覺到手機的震動,他回過神來,不再深思白連寒的事情,他的手機收到一條短信,是那間房間出事的全部信息。
那信息後面還附帶白連寒一板一眼的一句話——殺人犯在作案後很難保證他會不會重新回到這裏。
在手機另外一端的白連寒猶猶豫豫最後還是沒打下最後那三個字——不安全,他在屏幕前用打了很久只打了三個字的指尖再一點點删掉那三個字。
他不是個會表露內心情感的人,
也沒有人教過他該怎麽做。
大家只告訴他做事要堅強,可等到他真正長大卻連擔心一個人都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只能別扭又擰巴的用着兩個人都莫名其妙的方式表達着自己。
可這樣,誰又能感受得到呢。
白連寒覺得自己挺好笑的。
看了那信息,餘一舟內心的想法更加複雜,他感覺得到對方想要主動靠近他,想要主動表達善意的模樣。
他的心很亂。
這邊的餘一舟游蕩在街上,腿上的疼痛此時在骨頭裏不停的冒出來,尖尖潺潺地繞着他的骨縫,疼得他牙齒後縮。
他苦笑了一下把褲腿放下,拖着一條殘腿慢慢走在街上,很慢很慢,這條街和他來時不一樣,此時在下班高峰期,密密麻麻的人穿過他的四周。
他們的臉上帶着無聲的麻木,手上提着公文包,臉上挂着疏遠的冷漠,一舉一動都像在大城市拼命掙紮活着的溺水的人,他們的呼吸已經不舒暢了,甚至身體逐漸在下沉溺在海中,可他們為了證明那一口氣,寧願在大城市浮沉掙紮。
人活着,為了争口氣。
而餘一舟也是裏面的一員,面無表情。
他散漫地慢着步,穿越一條巷子繞到另外一條巷子的時候,他見到了一個身影,一個拼命掙紮努力活着的人。
那人的雙腿是假肢,他手上還撐着拐杖,一舉一動都很困難,他的目光只在對方有一瞬間的停留,過後便馬上撇開了眼。
對一個殘疾人最好的尊重不是問他需要什麽,而是把他當成陌生人和普通人。
他之前在福利院的時候有個右腿受傷的小孩,那個小孩整天留着蓋着眼睛的鍋蓋頭,帶着黑框眼鏡把眼睛嚴實地遮住。
看人時也用着眼尾睨着看,眼裏有說不出的膽怯,整個人身上是陰暗的味道,沒有人和他玩,也沒有家庭收留他。
他在福利院毫無存在感的長大。
在福利院裏,餘一舟并不了解他,甚至是陌生,因為他們鮮少講話,也可能是餘一舟不愛講話,而那個小孩李笛他不願講話。
其實餘一舟算是這個福利院最了解他的人了,他曾經有一次在黑暗的房間裏找到了他,他丢掉了他的拐杖,把小小的自己藏在小小的櫃子裏。
而餘一舟他什麽都沒有做,他既沒有把對方拖出來,也沒有勸對方,而只是在一旁看着他,站累了就坐在他身旁,兩人一句話都沒說,他挺不像一個安撫者的。
靜默了很久之後。
“我想走。”
“那就走。”
“可我走不掉。”
“長大就能了。”
講着講着李笛不說話了,餘一舟也不說話了,他側頭看着李笛的側臉,李笛不是個有優越面孔的人。
但是他的眼睛讓人覺得沉靜,有股無聲寧靜的力量,不過此時是碎弱的。
他知道李笛今天的反常,福利院也是個小型的社會,而李笛這種有腿殘疾的人是最合适接受采訪和入鏡拍攝的,他們自作主張的幫助殊不知是對李笛最大的傷害。
一次又一次扶住李笛肩膀的手只會阻礙他的“雙腿”前進,一次又一次挂着溫柔笑容的鼓勵,只會讓在鏡頭前的李笛倍受煎熬,只會讓他連拐杖都用得歪歪斜斜。
這一切餘一舟都看在眼裏,他不是沒有跟院長說過,但福利院也有福利院的難處。
如果不營銷一些正面積極有力量的例子,那他們的捐款從哪裏來,政府的款項只能讓福利院維持正常的開銷,可他也想讓孩子們過得更好一點。
在院長眼裏李笛上電視未免不是一件壞事,不僅讓李笛受到大家關注而且還能找機會治療李笛的腿,更換更先進的義肢,使用更加好的醫療器械去鍛煉。
這一切的一切是當時年幼的李笛和餘一舟無法想到的。當時的李笛正處在大人和小孩的關頭。心智成熟又不成熟。
小小的李笛成天坐在木床的床底下,他規規矩矩的坐着,卻始終低垂着頭。臉上也不曾出現笑容,那雙漂亮的眼睛也沒有光彩,灰蒙蒙的,像城市裏常年的霧霾。
其實李笛是笑過的,在餘一舟最後一次見他之前,他臉上挂着燦爛的笑容,像一朵可愛的雛菊花,小小的,又淡淡的。
他對他說的最後一段話。
“我要走了。”
沉默的餘一舟靜靜地盯着他。
“好。”
直覺告訴他有事情發生,可當時他毫無頭緒,當李笛這般開朗的對着他說着話時,他心頭的難受更加劇烈。
他覺得不對勁,可等結果出來後,他已經沒有任何辦法讓事情回轉了。
那次院長說帶他去游樂園,那是李笛最想去又最不想去的地方,因為他的爸爸媽媽就把他丢在那裏。
他當時還很小很小,只會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年紀可他卻意外的沒有哭,而是靜靜地呆坐着,像是個被丢棄的玩偶。
他死在了游樂園,是李笛故意的。
他是自殺。
當天晚上餘一舟在他的床鋪邊找到一張紙,那張紙上很空很白,翻折開來裏面只有簡單的一句話,每個字他都很認真在寫。
——“我有了自由。”
從那以後餘一舟的性子變了,說不清是好還是壞,他像一團烈火,這件事給他上了更好的木柴,使得火越來越大。
腿在麻木中好像沒那麽疼了,他覺得挺好的,省下了一筆錢。
他窮習慣了,常年生病都是靠着體質抗過去,因為可以省藥錢,這次也一樣,腿疼了一下午他也沒有升起任何要去醫院的想法,他心疼那筆錢。
終于回了別墅,躺倒在床上的餘一舟盯着天花板,有些松了口氣。
他的腿已經不疼了,手臂搭在沉重的眼皮上,他已經許久不曾想起李笛了,或者說他的忙碌讓他躲避掉那段封閉已久的記憶。
可這次又被提起。
想着想着身體過于勞累使得他睡了過去。
在夢裏他好像又看到了李笛的背影,很單薄,套着一件普通的白襯衫,發絲在風中被吹動,他沒戴他那沉重的黑框眼鏡,一雙好看的眸子重新在光亮下閃耀,他的五官并不出衆,但是此刻,他卻很燦爛。
他回眸對着餘一舟笑。
夢裏,他有一雙健康的腿。
下一秒,夢境崩塌,他從高樓一躍而下。
逐漸的,他的身影變得越來越模糊。
他的眼睛也從記憶中逐漸褪去顏色。
只剩他死亡那刻震人心魂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