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在想一個人
在想一個人
正月十五有宮宴,頭午請了宮外的道士和僧人分別做道場,玧祈睡不着在宮裏散步,不知不覺走到了邊上。
道士們像是才進宮,排成長長兩列往場地走,玧澤站在旁邊讓路,道士們看不出來他是誰,路過時随意的向他行禮就過去了。
玧澤看着最後一個道士擦肩而過時,他才擡腳想往回走,沒想到肩膀讓人摟住了,本以為是哪個哥哥,一回頭看是個道士。
他平常溫和寬厚但不代表能忍受沒理由的接觸冒犯,他正要出口斥責,卻發現這道士好生眼熟,眉眼間很像詹亭飲。
玧澤:“!”
“大早上的,不念書寫字,就跑到這兒來瞧熱鬧?”
“子謙哥哥!”玧澤驚訝道:“你進宮的事兒,國公爺知道嗎?”
“我爹知道個屁。”詹樓如不屑的嘁了一聲:“他心裏就只有家族榮耀,祖宗基業,哪裏在乎不争氣的逆子在做什麽?”
玧澤無話可說,總不能跟着他一起罵允國公,又沒有替允國公說話而惹詹樓如不快的道理。
詹樓如絲毫不在乎,極豪放的罵起了自己老子:“我爹眼裏除了面子什麽都沒了,兒子也不分長幼,只分有出息的兒子和沒出息的兒子。”他摟緊玧澤的肩膀,貼着他耳朵說:“小殿下你猜怎麽着?我是沒出息的那個,有出息的那個是你心心念念的姐夫。”
玧澤語速極快的反駁,因此顯得有些不客氣:“早就不是姐夫了!”
“哦,我忘了,誰在乎呢,我反正不在乎。”詹樓如指着玧澤:“但我知道,你肯定在乎。”
本來還因為見到了很多年沒見過的詹樓如有些驚喜,三兩句話下來玧澤已經有點生氣,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差別這樣大,還真是龍生九子各不相同。
詹樓如捏了捏玧澤臉:“這麽早出來逛什麽呢?寒氣這麽大可別凍着,你大姐都夠操心了,诶對了,你大姐呢?”
“大姐姐不在宮裏。“玧澤說:“她去廟裏陪我四姐了。我出來瞎走是因為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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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着?”詹樓如問:“為何睡不着?”
“在想一個人。”
詹樓如噗嗤一笑,他推開玧澤,把自己笑彎了腰,好不容易止住笑直起腰,一看見玧澤氣呼呼的臉又忍不住彎身狂笑。
“害相思病了?”詹樓如戳戳玧澤臉頰,他這會兒說話的功夫極沒規矩,不是勾肩搭背就是動手動腳,眼裏沒有半點尊卑。
玧澤點點頭:“說出來你別害怕。”
“我不害怕,你說吧。”詹樓如微微揚起下巴,一副不把他的話放在眼裏的架勢,他這輩子從人人誇贊的詹家公子,到執迷不悟一心修道的逆子,再到大言不慚在皇上面前胡言亂語的瘋子,他不信能被一個單純漂亮的玧澤吓到。
只聽玧澤面色平靜,睜着靈動的眼睛望着他,淡定說道:“詹亭飲,你弟。”
詹樓如臉上笑容僵住。
他弟弟詹亭飲即使再冷冰冰也是個挑不出錯的人,他當時還以為要出個能讓他父親滿意的好兒子了,多久不見瘋了不成,敢讓七皇子嘴裏說出個相思。
多少年前他母親允國公夫人去觀裏看他,他問起弟弟,他母親說整日早出晚歸的,可叫小殿下轄制住了,整天姐夫長姐夫短。
他母親說起時臉上都是驕傲,貴眷們都是富貴至極,攀比起來無外乎同皇室交好,小孩子玧澤肯賴着她兒子,這就是她的得意之處。
詹樓如竟然還有功夫在心裏冷笑,若是當時洋洋得意的母親,知道她的好兒子真叫皇子“轄制”住了,還笑不笑的出來。
玧澤心裏暢快了一點,比起詹亭飲,他不太喜歡言行舉止都有些出格的詹樓如,況且這人總對他動手動腳,他又不好說什麽,畢竟是子琛哥哥的親兄長。
“怕了?”
詹樓如會看眼色,明白玧澤眼中得逞的狡黠。他忽而一笑:“怕了。”
他笑了玧澤就安靜了,詹樓如問:“怎麽了?我怕了你反倒不高興?你不就等着我怕,你才得意嗎?”
“連你都怕了。”玧澤在嘆息:“我是真走到天黑了。”
詹樓如心裏狂風大作,面上仍然笑嘻嘻:“不應該呀,小殿下才幾歲,不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時候,管他呢。”
“我不如你。”玧澤很低落:“我就沒有過誰都不怕的時候,子謙哥哥,你去吧,我這就回去了。”
詹樓如望着他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忽然開口:“哎。”
玧澤回頭。
“多大點事。”詹樓如神色輕松,語氣輕快:“要我說啊,相思最好解,你等着我,就等一小會兒。”
幾個時辰後玧澤坐在轎子深處,一衆膽大的道士把他擋的嚴嚴實實,過宮門時守門護衛問道:“哪裏來的轎子,來的時候可沒有。”
詹樓如探出頭去:“七殿下心善,雪下的大他怕我們凍着。”
“七殿下可是個善人。”護衛恭維一句。玧澤窩在裏面放空,沒想到竟然真聽了詹樓如的蠱惑就這麽出來了。
過晌有宴,到時候不見他人只怕要鬧一番,玧澤本不肯出來,但詹樓如說了,他只需混在其中溜出來,只要見到詹亭飲,便什麽都不用擔心了,因為詹亭飲必然會馬不停蹄的把他送回宮,到時候誰都不會遭罪,唯有他詹樓如這個禍害早已經溜之大吉了。
皇上對詹樓如向來寬容,這一點玧澤早在十年前就見識過了。
詹樓如再三保證不會有事,又說什麽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最後幹脆激将法,說玧澤還是心裏沒有他的子琛哥哥,否則不會這般怯懦。
玧澤不是會上套的性格,只是他确實想見詹亭飲,反正到時候詹亭飲确實會早早把他送回來,而詹樓如也早回觀了,只要他咬死是自己一時無聊,偷偷溜進車裏,皇上也怪不到別人頭上去。
玧澤跟在詹樓如後邊,允國公府的小厮遠遠瞧見了就喜氣洋洋的迎出來:“大少爺您回來團圓啦?小的已經讓上門的傳過去了,咱快快進屋,外頭冷着呢。”
詹樓如随手抛出來塊大銀元,小厮領了樂颠颠引路,一路殷勤的關懷大少爺吃的好不好,觀裏冷不冷,夜裏漏不漏風。
才過了兩道門,允國公詹以辛就風風火火的在前面跑,國公夫人溫氏焦急的在後面追。
玧澤連忙整理衣擺,給允國公和允國公夫人問好,允國公匆匆回禮,冷冰冰的叫人引七殿下進去,玧澤還沒走遠,就聽到砰的一生皮肉碰撞,緊接着就是溫氏的哭聲和勸阻。
“息怒啊老爺!老爺息怒…”
玧澤一回頭看到詹樓如歪在地上,舌頭頂着臉頰肉,那處明顯遭了一拳,紅彤彤的正迅速腫起來。
玧澤連忙跑過來拉架,他擋在詹樓如身前:“上元佳節大好的日子,國公爺何必動怒,想來是我忽然登門惹惱了國公爺,擾的貴府不寧了!”
詹以辛作揖道:“七殿下光臨寒舍乃是我詹家榮耀,教訓逆子是因該我教訓。”
“是我的錯,不要怪罪…啊!”玧澤瞬間失衡,反應過來已經被詹亭飲拉到身後,他一手背過身緊緊攥着玧澤的手,對詹以辛道:“父親,用不着打給阿澤看,別拿他當小孩兒哄。”
詹以辛一怔,不成想長子存心惹禍,次子當着外人面拆他臺,兩個兒子一個賽一個逆着他。
詹以辛那一拳确實是給玧澤看,上元節宮裏斷然不會放皇子出宮,跟着詹樓如出現在允國公府只能是自己那糟心兒子給哄騙來的,到時候免不了怪罪,首先就要治他教子無方,皇上雖不一定真的會罰,但罪名定會傳出去。
這一拳打下去,再由玧澤回去說給皇上聽,是為了平衡自己的不教之過。
玧澤心裏知道,但是他願意陪詹以辛演這一回,他從來沒有存要連累別人的心思。他剛才害怕,是沒想到詹以辛打的這麽重,旁邊的小厮竟無一人敢攔。
他這會兒看着詹以辛也覺得嚴肅可怕,不敢說話也不敢動,任由詹亭飲擋在前面護着他。
玧澤捏了捏詹亭飲的手指,并沒有要出來的意思,他努力冷靜的說:“詹大人,你若再動手,知道的是您家規森嚴管教有方,可老祖宗不知道,團圓的日子不該這般…再有,事因我而起,我怕是也要跪下了。”
話一出口都覺得意外,詹樓如頓時心裏愧疚,他哄玧澤出宮自然有他自己的心思,沒想到玧澤這麽仗義。
詹亭飲頭一回見到頂撞長輩的玧澤,別說位高權重的國公爺大将軍,就是宮裏有年紀的長輩玧澤見面都要問候,也從不對下人擺臉色。居然有今日之魄力,為詹樓如說話。當然只有他能感覺到玧澤的手微微發抖,全靠着他拉住。
國公夫人松了口氣,也想不到都說沒有心眼很是憨厚的七殿下居然這麽會說話,這一通過後,她夫君縱然想生氣責罰大兒子也不行了。
詹以辛也頗感意外,剛才詹亭飲的話說完場面已經無法收場,但玧澤卻沒有理會他的話,替詹以辛圓了場,雖然态度并不溫和。
他是戰場上厮殺拿過多少軍工的閻王,別人都喜歡溫厚的小殿下他卻瞧不上,今日這麽一番話,他反倒高看玧澤幾分,不愧是玧祯的親弟弟,皇後娘娘嫡出的兒子。
“不打了。”詹以辛道:“一時惱火讓小殿下見笑了,既來了,快進去暖和暖和,徽宜,去安排安排。”
國公夫人答應着,詹亭飲打斷他們:“不勞父親母親費心,我帶小殿下喝口水,再做安排。”
玧澤朝二位長輩恭敬的行禮,詹亭飲一把拉起自己明顯消瘦的大哥,拽着他胳膊往自己院裏走。
“子琛哥哥,你別這麽用力…”
詹亭飲停下腳步:“我弄疼你了?”
“不是。”玧澤去扒他抓着詹樓如的手:“你對子謙哥哥溫和些,都是自家兄弟不要動氣。”
詹亭飲索性松了手,他四下瞧了瞧沒有人,一回身掄圓了胳膊給了詹樓如一拳。
詹樓如似乎早有心理準備,躲了一下但沒有躲開,他踉跄兩步站穩,推開要來扶他的玧澤,眼圈微微發紅,當大哥的先是被父親當着外人面打,緊接着又被自己弟弟打,面子碎的不成樣子。
不過除了微紅的眼圈和滾動的喉頭外,他表現的算滿不在乎,哼笑一聲擡着下巴睨着詹亭飲,道:“倒是換一邊臉打,真不愧是詹以辛的好兒子。”
“你想發瘋我不管你,但你敢算計到…”詹亭飲趁玧澤不備迅速看了他一眼,又盯回詹樓如。
詹樓如心裏了然,望着他挑釁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