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在這裏畫了我的娘親
我在這裏畫了我的娘親
玧祯沒有因為誤傷而愧疚,甚至神色都無半分波動,他推開墨融,雙手掐着玧澤的衣襟,恨鐵不成鋼的問:“你今年十八了,也該懂事了吧?”
玧澤望着他眼睛不說話,企圖透過那雙眼睛看透他的本心,還有沒有對親弟弟的寬容和憐憫。
他真正屁事不懂哄起來累人的時候看見的只有嬷嬷和大姐姐,他問二哥哥呢,大姐姐說二哥哥要念書,他坐在屋檐下等啊等,等到二哥哥從天樞宮回來,他追上去說二哥哥我們鬥蛐蛐吧。
二哥哥摸摸他頭說阿澤乖,去找墨融陪你玩。他問了一次又一次,十次有十一次被拒絕,他說他不喜歡二哥哥了,大姐姐也要他乖,說二哥哥很忙很累,二哥哥身不由己。
他問什麽是身不由己,大姐姐說,就是二哥哥想陪你玩,但是他要做必須做的事,因此不能陪你玩。
玧澤便記着二哥哥在心裏對他好,後來他身體勉強好些去過天樞宮一些時日,老師說起身不由己,他說他知道身不由己,就是他二哥哥喜歡陪他玩,但是要做更重要的事,因此不能。
玧禃笑他,那定是二哥哥不喜歡和你玩,我母妃說若是真心喜歡,便會克服千難萬難。玧澤說你胡說,大姐姐不會騙我。
玧禃挽起袖子氣勢洶洶,順便露出康淑妃給他親手縫的盤扣,問他:“大姐姐比娘親更親嗎?不信你去問你娘親啊。”
老師叫他們都住口,下了課墨融悄悄對玧澤說:“小殿下,有些事不必問到底。”
“二哥。”玧澤哽咽開口。
玧祯将他提起來,他像被抽走了脊骨,身子的全部重量都依賴着衣襟上那雙骨骼分明用力到指尖泛白的手,腦袋無力的後仰着,眼淚流到了耳後。
“沒人比你會哭。”玧祯失去了理智一般把他掼到了一邊的榻上,玧澤的腰在榻沿上墊了一下,像要斷了似的疼。“叫我是想分辯什麽?”
玧澤緩了又緩,“沒什麽,我沒什麽要分辯的,也沒什麽想問的。”
最後那句讓玧祯有些意外,他走過來蹲在玧澤面前,兩根手指挑起玧澤的下巴注視兩行礙眼的淚流個不住。“你知道你闖了多大禍嗎?”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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玧祯挑眉:“你知道?你什麽都不知道,你就是個只知道哭,沒出息的蠢貨,整天子琛哥哥子琛哥哥,你有大哥玧祈,處處跟我作對的老三玧祎,因你而死了娘的老五玧禃,還有早夭的老四玧祾和老六玧祥,還有你眼前的我這個一母同胞嫡親的哥哥。”
玧澤從那句“因你而死了娘的老五玧禃”開始頭痛,明明不是因為他,子琛哥哥說不是,可眼前自稱親哥哥的卻說是因為他。
“你有這麽多哥哥。”玧祯死盯着他:“你若是想要哥哥這些還不夠嗎?偏得出宮去,上回你被康家的王八羔子賣到館子裏還不能讓你生出點怯?”
玧澤不受控制的哆嗦,他的好哥哥每一句話都在戳他的心窩肺管子,每一句都能準确無誤的喚醒最難過痛苦的記憶。
“你若真想出宮,自是你的爛命數。但詹樓如是什麽身份?他雖一心求道逼得老國公給他下了譜子,但那不過是嘴上說說為了面子做給外人看,若是真追究起來還是詹家的禍!”
玧祯的眼神讓玧澤感到害怕,玧澤不願意相信二哥哥會對他這般,本能的去說服自己二哥哥只是生氣了,一會兒定要後悔心疼給他賠不是,到時候只管拿喬晾他兩天。
不過三天不行,大姐姐常說事不過三,就兩天吧。
“二哥哥…”玧澤指尖剛碰到鉗制自己下巴的手就被打開。
玧祯顯然還沒說完:“父皇本就對我和詹家兒子來往密切而不滿,父皇他盯詹家老國公比你盯子琛還要緊,你幫不上我我不苛責你什麽,你倒來拖累我。”
若是玧祯此時好好問,玧澤自有他的說辭,但是現在他臉頰熱燙,脊背和心窩都痛,即便有力氣他也沒心力。
“玧澤。”玧祯扳着他的臉,眼裏沒有疼愛全是嘲弄和嫌棄:“你除了一張短命的好相貌外與廢物無異,我不怪你。”
原來在二哥哥眼中自己如此沒用,玧澤以前竟然沒瞧出半點厭惡,倒是如二哥哥所說,一顆心白長的。
玧澤呆若木雞,茫然的點點頭:“我知道了。”
“你最好知道了。”玧祯把他臉推到一邊,站起身居高臨下道:“玧澤,你若比逗趣兒的傻子強些,該知道我在與老三争太子之位,唇亡齒寒的道理老師該給你講過,不懂也沒關系,你只要記住若有一天我被你坑死,咱們整個涔陽宮都活不成。”
地面冰涼的貼在玧澤臉上,他索性張開雙臂與大地擁抱,熱燙的腫痛被大地吞噬包容,他閉上眼睛,把玧祯趕出了自己的世界。
十年前他跟玧禃因為“身不由己”吵架,玧禃散了學找上他,兩人一時争論不休,邊吵邊走,不知不覺間玧澤跟着他走到了石蘭宮外。
康淑妃在門口等着玧禃,一見到就心肝兒的叫着,把委屈的玧禃抱在懷裏,玧禃噼裏啪啦的告狀,康淑妃是個護短又忍不了的性子,心裏沒有長輩大度一說,對着玧澤一陣責備。
玧澤除了聽見那些刺痛他的話,被母親擁在懷裏的玧禃得恃寵而驕的樣子也讓他心酸,他太羨慕了,他好想有娘親。
那一刻他不僅嫉妒玧禃,還前所未有的對思歧感到抱歉,原來他的降生讓思歧失去了如此寶貴的親人。
他甩掉墨融在宮裏發瘋的奔跑,跑累了用凍僵的手指在地上畫了個小人,然後慢慢的把自己丢在冰冷裏。詹亭飲不明白為什麽他要躺在雪地上,讓他站起身不要凍壞了身體,他說他躺在了娘親的懷裏。
“你看到了嗎?”玧澤說:“我在這裏畫了我的娘親。”
墨融過來推他,玧澤擡起頭眼前不是冰涼的積雪,他也沒有背朝大地面朝天。而是在他的月閣堂屋裏,爐子把屋裏燒的暖暖和和,他的心比冰封了還冷。
“殿下,寧保軒好像吵嚷起來了。”墨融說,“您先起來,地上涼。”
玧澤沒有動:“墨融,為什麽有些事不必問到底?”
“嗯?”
“你忘了嗎?”玧澤抹了一把眼淚,不然總是沿着他的耳廓流到他耳朵裏。“我在學堂同玧禃吵架那回,你跟我說的,你說有些事不必問到底。”
“這都多久遠的事兒了。”墨融把傷心欲絕的玧澤強拉起來在軟榻上暫時放好,心疼的安慰他:“殿下,我去拿藥還是去請太醫?”
“拿藥吧。”外面下那麽大的雪玧澤不放心墨融出去,“不急,你還沒和我說完。”
墨融嗐了一聲:“雖忘了當時為何說了這句,不過我現下也覺得甚是有理,問到底了萬一讓人傷心呢?不如不問,不問就不知道呗。”
“墨融…”
墨融正在解玧澤的衣袍檢查剛才有沒有被玧祯那一腳踢壞,畢竟生生的挨下來怎麽也得有淤青。他聽着聲音不對,一擡頭就是玧澤砸下來的眼淚。
“哎呦小祖宗。”墨融拿手給他抹眼淚,“委屈了?”
玧澤點點頭,張大嘴巴預備號啕大哭,還沒等發出聲音門就敲響了,玧澤捂住自己嘴,墨融起身過去問:“是誰呀?”
“是我,詹亭飲。”詹亭飲站在外面,“我想看看阿澤。”
玧澤沖墨融搖頭。
墨融清了清嗓子:“我們殿下歇着了,詹公子明日再來吧。”
“我就是…”詹亭飲沒有走,有些執拗的說:“我想看看阿澤。”
“我們殿下好容易睡着的,公子您明日再來吧。”墨融仔細聽着,等着外頭沒動靜了詹亭飲大概是走了,才回來跟玧澤說話:“為何不見詹公子啊?你今日不是還去找他,為了他挨了一頓打,唉…”
“我…”玧澤抽噎着,“我自願的,但是…唔…他的意思是…”
“我知道了知道了。”墨融輕碰了下玧澤肋上的淤青,玧澤疼的一哆嗦。
“殿下…”
玧澤捂住墨融的嘴,佯裝生氣道:“你不準哭,我自己還…還哭不過來,沒功夫哄你…”
墨融低聲說知道了,玧澤居然幫他擋玧祯的打,他從小到大在宮裏就沒聽說過有哪個主子拿自己身體護一個下人,感動的想哭,但是玧澤還裝灑脫不許他哭。
玧澤每次哭完都要人哄着,墨融看着他終于睡着了,才打開門看着外面凍的瑟瑟發抖的詹亭飲,不出他所料,果然沒有走。
“詹公子,進來暖和暖和?”墨融讓開身子,雪夜裏詹亭飲在靠在廊柱上雙腿交疊,他站直身子想走進來,又猶豫着頓在原地:“他不讓我進去。”
“殿下睡着了,進來他也不知道。”墨融盯着他沾了雪水凍的硬邦邦的衣擺,再責怪也生出些于心不忍:“您就這樣凍着,涔陽宮也不好向國公府交代。”
皇子公主跟前的近侍大多是懂分寸的聰明人,詹亭飲對墨融的印象就是涔陽宮最不規矩的那個,經常陪着玧澤胡鬧,說起話來你啊我啊的。
第一回意識到墨融跟別的侍從不同,是在玧澤提着食盒給他送糕點時,他無意間發現墨融的衣襟上正沾着糕點碎屑,等他打開食盒發現,果不其然,玧澤已經先給墨融吃過了。
“既然他不許,那我就不進了。”詹亭飲盯着墨融,顯然玧澤也沒讓他做過什麽苦活累活,臉龐也算得上清秀。
“墨融。”詹亭飲盯着他,“二殿下打阿澤了是不是。”
墨融點頭:“是,殿下還替我擋了一腳。”回話時控制不住語氣的不恭順,一切還是因為詹亭飲而起,他很難有好臉色。
詹亭飲比他更難受,心情糟糕透頂,既覺得虧欠又覺得心疼,還得面對人家侍從的冷眼,甚至生出嫉妒。
“墨融。“詹亭飲忽然說:“你覺得單論模樣,你好看還是我好看?”
墨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