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娘親

娘親

玧澤出門看看,又喊了幾聲墨融也沒得到回答,周圍的侍從在墨融走開前已經交代了離遠一些不要擾到他的休息。

霁月閣空無一人,安靜的一潭死水。玧澤急切的想見到什麽人,可是詹亭飲和墨融都不在,他出了霁月閣不知道自己在往哪裏走。

他一個人迷迷糊糊的,身體的不适讓他感到委屈,走在偌大的國公府裏,就像一個流浪的孩子。

他想起那天推開了詹亭飲的感覺,避開迎面走來的小厮走了小路,偷偷摸了摸不知不覺流出的眼淚。

那種感覺太難受,他和這個地方的連接就是詹亭飲,如果他推開了詹亭飲,那他就沒道理待在這裏,雖身份是皇子,寄人籬下的感覺卻那麽強烈。

玧澤比熟悉這個世界更早熟悉了不被歡迎的感覺,他總覺得皇宮裏沒有人真正的把他當成最要緊的親人,他除了母親什麽都有什麽都不缺,但卻窮極一生追尋相依為命的微妙感覺。

他離不開詹亭飲了,他揉了揉眼睛,好想見到子琛哥哥。

他推開了門,站在內廊裏出神,不明白自己怎麽到了國公夫人的院裏。

外廊路過的人小聲嘀咕,說太太正在歇息,周圍不能出聲。

玧澤想出去卻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然後被溫氏扶了起來,“殿下,您怎麽到這兒來了?”

“伯母。”玧澤委屈的叫了一聲,緊接着哽咽了下,他一直都稱呼溫氏為夫人或太太,不知為何脫口而出了一句伯母。

其實在無數次睡不着時想象過,若是他是尋常人家的女兒,而不是宮裏的皇子,他與詹亭飲兩情相悅,是不是可以稱呼國公夫人一句伯母。

“哎。“溫氏見四下無人,玧澤又明顯病的不太清醒,就下意識答應了,兩個兒子都沒怎麽照顧過,大兒子時初為人母,生過幾次病她也抱在懷裏哄。

二兒子倒是沒怎麽生過病,而且第二胎,總歸沒有頭胎精細,她都不曉得如何養的,兩個孩子就都大了。

照顧生病的孩子仍然是她的本能,溫氏将玧澤扶到了堂屋坐下,玧澤捧着溫氏給他盛的姜水,他不喜歡,但是溫氏的眼神太慈愛太像他想象中的母親,他還是勉強喝了一口,然後劇烈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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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點。”溫氏拿帕子給他擦了擦衣襟上的濕漬,溫氏覺得自己心對待玧澤時軟的一塌糊塗,雖是個皇子,卻長着一張雌雄莫辨的細嫩臉蛋,漂亮的像個姑娘。

若她有這樣一個女兒,一定将她養的健健康康,不能像玧澤似的動不動就生病。

“穿的這麽少就出來了,伺候殿下的人呢?”溫氏拿了潔白的銀絲繡紋被給玧澤圍在身上,玧澤坐在炕上被包裹的像個憨态可掬的雪人,忽然對着她露出傻笑。

溫氏瞧着稀奇,也跟着笑了,一笑就容易放松,脫口便出:“傻孩子…”又連忙賠罪:“老身失言了。”

“不!”玧澤似乎有些着急,他忽然整個人羞成了粉紅色,對溫氏說道:“沒外人在時,或許我能叫您伯母嗎?”

溫氏一怔,慈祥的點了點頭:“嗯。”

“伯母。”玧澤又有些哽咽,更得寸進尺道:“那伯母不要稱呼我為殿下,就像剛才一樣,像方才一樣,叫我孩子…”

溫氏頓覺如芒刺背,她下意識看了看周圍,以防有人聽見傳到宮裏去,此事可大可小,若真有言官計較起來,她還真得因一句“孩子”而被彈劾。

但她瞧着玧澤充滿期待的眼睛,不受控制的答應了:“嗯,好孩子,伯母給你拿桂花糕吃。”

溫氏把兩盤糕點拿過來放在炕上的矮幾上,隔着矮幾坐在玧澤旁邊,看着他拿起糕點一邊吃一邊抹眼淚,眼淚就像洪水怎麽也擦不淨。

“好孩子,你是哪裏不舒服?”溫氏忙起身關心他:“伯母這就去叫人請郎中來,你…”

“等一下。“玧澤萬般糾結,委屈艱難的擡起頭,祈求道:“沒人在這裏,我能偷偷叫您一句娘親嗎?”

溫氏茫然無措的愣在原地,玧澤出生時就沒了母親,她只記着玧澤是宮裏中宮嫡出的皇子,尊貴至極。卻不太在乎他是個沒有母親的哀子。

這一刻溫氏也抛卻了地位顧忌,激動的點了點頭:“好。”

“娘親。”玧澤一邊流眼淚一邊擠出個難看的笑:“娘親娘親娘親…”

“好孩子。”溫氏感覺自己把已故皇後的孩子偷來據為己有似的,心虛愧疚的同時,竟然有一絲不顧一切拯救小孩的驕傲和激動,她說:“生病了要好好睡覺,娘親哄你睡覺吧。”

“好。”玧澤點點頭:“都聽娘親的。”

于是身量将近七尺的十八歲少年借着病假裝自己八歲,躺在床上被偷來的母親拍着背哼着哄孩子的調,閉着眼睛流眼淚。

詹亭飲回來時找不見人,整個霁月閣都匆匆忙忙的,正巧溫氏身邊的侍女來告訴墨融不要擔心,殿下在他們院裏睡着了。

溫氏坐在床頭看着睡着時毫無防備的玧澤,感嘆這張臉真不愧是傾國傾城的皇後親生的孩子,若不是生在皇室,流落在外也是一身麻煩。

她不是看不見自己兒子對玧澤的過分在乎,可她沒有辦法,只能說服自己相信不過是因為兒子和玧祯交好,疼愛弟弟有什麽稀奇,玧澤這麽乖巧的小孩,連自己都忍不住疼愛不是麽。

“母親。”詹亭飲鬥篷都沒脫掉,水也沒來得及喝一口就趕了過來。

溫氏根本沒聽到兒子什麽時候進來的,冷不防吓了一跳:“怎麽進屋也不說一聲。”

“我說了,母親沒聽到。”詹亭飲越過溫氏低頭看了看睡熟的玧澤,臉上還挂着未幹的淚,他伸手擦了,然後問道:“怎麽能讓他哭着睡着呢?”

“啊?”溫氏無辜的不得了,“我不知道他是哭着睡的。”她一直在胡思亂想,忽視了玧澤臉上的淚痕。

詹亭飲試探了玧澤額頭的溫度,然後當着溫氏的面半點不隐藏的伸手進去摸了摸玧澤的背,“不算熱。”

“那要請郎中嗎?”

“等他醒了再說吧。”詹亭飲搬了把椅子坐下,用不吵醒玧澤的低聲與溫氏說話:“他睡了多久?”

“也沒多久。”溫氏問:“祝四的事兒,祝家怎麽說?”

“能怎麽說,丢人還來不及,巴不得事情快點過去,哪敢計較。”詹亭飲說:“倒是二殿下有些生我的氣。”

“二殿下為何生你的氣?祝四挨打是那莽商的緣故,如何怪的到你頭上?好沒道理。”溫氏嘀嘀咕咕的說完。

就見自己兒子淡定的說道:“是我安排那玉商撞見的。”

“什麽?”

詹亭飲絲毫不覺得不妥:“那娈倌人所有大手筆的恩客都被我搜羅了,算計着一個接一個的撞見祝四,就不信沒一個喝了大酒撒潑動手的。”

“你…”溫氏想罵都不知道從哪裏開始罵,祝家的小兒子狂窯子被打的事鬧得人盡皆知,竟然是自己兒子一手策劃。

“你招惹他做什麽?”溫氏都氣糊塗了,擺了擺手:“這不打緊,要緊的是二殿下怎麽說?祝家再怎麽說也是他岳丈家,還不跟着一起丢臉?他不怪罪你可是奇了。”

詹亭飲提醒到:“母親聲音輕些,別吵醒了阿澤,他近來總也睡不好,夜裏要醒好幾回。”

溫氏還不知道他們一直同床共枕,聽着他的話有些奇怪,還沒來得及細想,詹亭飲又說:“母親不必擔憂,二殿下不會怪我。”

“我知道你與二殿下交好,但也不能自恃甚高,狂妄起來,豈不消磨了交情?”

詹亭飲點頭:“我與二殿下不論這些,再有,今日我進宮為的就是此事,祝四雖然挨了打連累二殿下被人說三道四,但更水深火熱的是三殿下。”

溫氏聲音壓的更低,她發覺了比吵醒玧澤更為要緊的事,氣聲問道:“與三殿下有什麽相幹?”

“三殿下婚事沒得皇上準許,他懷恨在心,因此挑唆了進京的玉商毆打二殿下妻弟,皇上把他好一通責備。”

溫氏片刻就想通了:“雖沒養你幾年好歹是我生的,你如今竟這般算計,說你歹毒便是連我自己也罵進去了。如此一來,任憑二殿下如何解釋都是辯解,真是有理說不清,當真是絕。”

詹亭飲發現盤子邊上搭着塊咬了個角的桂花糕,母親很少吃這些甜膩的東西,即便是想吃了也是只取一塊,剩下的當時就叫侍女們分着吃掉。

桌上擺了兩盤子糕點,一看就知道是拿來給玧澤吃的,那塊咬了角的桂花糕被詹亭飲拿在手上端詳,想來是心情不好沒吃完,而且還哭了。

詹亭飲一口一口吃着,邊吃邊聽溫氏說話,雖然整個允國公府都堅定的以家族榮耀謹而慎之,但他們母子還不至于到了要拘虛禮的地步。

“我問你,你費盡周折的打了祝四一頓,是為了二殿下給三殿下使絆子,還是你純粹想揍祝四解氣,坑三殿下只是意料之外?”

詹亭飲咽下一口糕,滿不在乎的問:“有何不同嗎?母親。”

“當然有。”溫氏有些嚴肅:“你若是與二殿下商議着做了此事,我尚能理解,與皇子們摻和算計也是必要之舉。可若是你自己的意思…兒啊,那祝四前兒還來與你吃酒,你轉頭就給他揍了,還不沾一滴髒水,為娘都要不認識你了。”

詹亭飲吃完了糕:“母親從來沒有認識過我。”

“你在戰場上打打殺殺,你死我活速來如此。”溫氏有些痛心,對着陌生的兒子怨道:“可是這是京城,天子腳下,誰家的兒子不是爹娘的心頭肉,你如此草率的将人打成那副樣子,是為哪般?難不成真長了顆閻王的心?”

“母親多慮。”詹亭飲站起身:“我不會平白無故拿無辜之人洩憤,祝四他咎由自取,沒給他打成血葫蘆看的還是二殿下的面子。”

詹亭飲說起打打殺殺的事面無表情,溫氏卻覺得心驚肉跳,自己兒子什麽時候變得這般狠心。

“子琛哥哥你回來了。”玧澤坐起身。

“嗯。”詹亭飲笑的溫柔和善,摸了玧澤的額頭後有些責怪道:“怎麽又病了。”眼中的心疼和方才的冷漠簡直判若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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