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1

長宜的大雪飄了一整天,日将垂暮的時分,紛揚的雪花漸漸停了下來。

我記得我印象裏第一次見到陳林川,也是在一個落了大雪的冬日。

那日是執禮大學的校園歌唱大賽的決賽,陳林川憑借一首《認真的雪》,給我留下了難以磨滅的記憶。薛之謙的這首歌很難唱,調很難把握,但他竟然可以唱出不一樣的感覺。

陳林川的出場順序是在上半場的最後一位,也是因為他的這首歌,讓我對下半場的歌沒有掀起什麽感覺和波動,只是耳機裏一直在循環着剛剛拍下的他的那段視頻的聲音。

摯友紀雨林同我耳語,這位名叫陳林川的男生,以前好像在我們倆的母校執禮附中見過。我朝紀雨林搖了搖頭,說了句沒印象。

下半場到了一半,我就陪紀雨林出了報告廳。紀雨林要和她男友許澤出去吃飯,我覺得沒有朋友陪着一起看沒意思,打算先回宿舍。

學校裏的道路兩旁種滿了法國梧桐,冬天,樹上的葉子全都掉落了下來,只留下了那光禿禿的樹枝。不過好在這兩天的大雪,讓這梧桐樹顯得沒有那麽單調。昏黃的路燈灑在枝頭樹梢的白雪上,我擡頭,看見了夜色沉幕氤氲在路燈身後,我覺得此刻,自己就像是在一個冬風沉醉的晚上。

我忽然想起,宿舍裏桌上的那本郁達夫的《春風沉醉的晚上》還沒看完,我放下了令人留戀的夜色,加緊了回宿舍的腳步。

我雙手抱在身前,試圖抵擋路口的寒風,自顧自的往前走。

“同學?”

起初第一聲,我沒在乎,我以為這是叫別人的聲音。直到這聲音在我身後第二次響起,我才知道這聲音指向的對象是我。我停下腳步,轉身,疑惑地問了句:“什麽事?”

我承認我擡頭的那一瞬間就認出了他是誰——剛剛在臺上唱《認真的雪》的那位——陳林川。

陳林川把他的右手伸了出來:“你東西掉了。”

看到他手中的挂件,我趕緊看了看我斜挎包上拉鏈,他手上的,正是我包上的那個挂件。

我接過挂件:“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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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想在“謝謝”之後接一句他的名字,後來我還是沒說出口,覺得有些許冒昧。

“不客氣。”

他笑了一下。

“你……歌唱得很好聽。”我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甚至,後面回想起來,覺得特別的莫名其妙。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說了句謝謝。

“比賽還沒結束,你怎麽就出來了?”陳林川問我。後面我仔細思慮了一下這句話,可能是防止尴尬,他在找話。我也不清楚當時我們為什麽沒有立即互道再見,而是站在路燈下。

“朋友有事,就先出來了。”我說,“你呢?”

“裏面悶,透口氣。”

我點了點頭。

“你高中是執禮附中的吧?”

我沒想到他會這麽問我,我那一下子差點忘記了剛剛紀雨林同我說的似乎見過他的那句話。

于是,我點了點頭,說了句:“你怎麽知道?”

“有點印象,感覺見過。”他停頓了一會,“不過,你肯定沒見過我,我是藝術部的。”

我“哦”了一句。

附中的藝術部向來不和文化生在一棟教學樓,只是在學校舉辦各種各樣的活動時,才會招攬一些攝影專業的學生過來拍照。

“你現在在哪個系?”我問陳林川。

“編導。”

“那你以前會攝影?”

“會一點。”

我高中的時候在學校的宣傳部,經常和會攝影的同學接觸,但是對于陳林川,我真的沒什麽印象。我伸出手打算和他握手,他迅速回應了我。

“對了。這周末有個校友聚會,你來嗎?”

我猶豫了一下:“看看周末要不要有事。”我目前手上兼職的工作,需要花掉我大量的時間,因此,我不敢随便對別人承諾這種時間上的約定。

他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然後給了我他的手機號碼。

“這個你拿着,你要是想來,就給我打電話,發短信也行。”

我接過那張寫着電話號碼的紙條,上面的折痕很清楚,沒有折痕的地方平平整整,沒有一處是揉皺的地方。

“比賽結果過兩天才出來吧。”我試着找話題,那張寫着手機號碼的紙條已經被我攥在了手中。

“嗯。”

“那我……”我停頓了一下,組織了會語言,“祝你獲獎。”

“謝謝。”

陳林川還要回報告廳等賽後合影,在挂滿白雪的法國梧桐下朝我揮了揮手,說了句再見。

我等他進了報告廳才轉身離開。昏黃的燈光在此刻顯得尤為明亮,我繼續走在種滿法國梧桐的柏油馬路上,但此刻,路口的風似乎已經靜止,我不需要雙手環在身前。此刻能讓我把緊握的手伸進衣服口袋裏的,就是那張紙條了。

回到宿舍,我坐在臺燈下百思不得其解,通訊社交如此發達的現在,他為何還要給我電話?而不是直接把他的微信給我?邊思慮着,我存下了他的手機號,同時,我向他的微信發去了添加好友申請,并附言——陳林川?

我放下手機,拿起一旁的那本郁達夫的《春風沉醉的晚上》,剛翻到書簽頁,我就收到了一連串的消息提醒。手機持續亮屏,我重新拿起查看消息。消息是出版方編輯發來的,說是書號下來了。我看着這一串信息,心裏不免的湧上了一股欣喜。這也意味着,這周末我不再需要“加班”,可以不用花時間在修改書稿上了。

我回複了編輯的信息,編輯緊接着給我發來了一張快遞單,并附言:簽名頁需要增量,快遞已經發出了,記得查收……

紀雨林今天回來的比較早,剛回宿舍,她就摘下自己的圍巾說:“周雲白學姐發消息給我說這周末有個校友聚會,問咱倆要不去玩玩?”

“你不要和你男朋友約會?”我打趣地問道。

“你是不是凍傻了。”紀雨林看着我,“你忘了許澤也是執禮的了?”

“沒忘,這不是……怕萬一你倆另有安排,看個電影什麽的,膩在一起之類的……”

“不不不。”紀雨林豎起食指在我眼前搖了搖,“你這話說的有點不利索,怪怪的。”

我疑惑,“明明我們倆才說兩句話。”

“感覺,這是感覺。”紀雨林說,“聽到我說有校友會,你像是不是第一次聽這事一樣。”

“哪有啊……”我遲疑的回應着紀雨林。

“別裝。”

“好吧。是我們倆出來之後,我碰見了陳林川。”

“他和你說的?”

“嗯。”

“那你去不去?”

“你去不去?”我回答說。

“一起去?”紀雨林說,“至于許澤,讓他自己玩去吧。”

“吃晚飯了沒有?”紀雨林問我。

“沒。”我合上筆記本電腦,“剛剛編輯還在給我發消息來着,我就拿小餅幹墊了墊肚子。”

“走啊,下樓去執禮街再去吃點?”

學校旁邊的那條街上有很多令人無法抗拒的小吃,我和紀雨林戴上圍巾,拿好手機就出了門。

走在挂滿着白雪的梧桐樹下,我們倆開始回憶起高中的日子。

說起許澤和紀雨林,在他們倆這對裏,我算的上是女方的“軍師”。許澤是校羽毛球隊的,兼任隊長的職責。許澤第一次見到紀雨林,是在高二那年的校園話劇節上。訓練體育的學生們往往不上第三節晚自習,但自從在附中報告廳裏的那驚鴻一瞥之後,許澤開始自習到十點半,為的就是在下課之後,可以在教學樓門口和紀雨林偶遇。這些,都是許澤的兄弟告訴我的,那位兄弟名叫陳林深,比我們都大一屆,也算得上是男方的“軍師”。

許澤和紀雨林第一次有交流是因為一次周一的早會,那次早會,正好輪到我們班的學生擔任主持,班主任推選了紀雨林上去。好巧不巧的是,這次早會的代表發言班是許澤他們班,而他們班的班主任,推選的發言代表,則是許澤。周六下午,紀雨林和許澤在學生會辦公室聽老師安排着早會的工作和注意事項,到了許澤的環節時,紀雨林需要引用他稿子的首尾段作為流程介紹引入。而那時,許澤的稿子還未寫完,因此,兩人加上了聯系方式。許澤說,周末寫完了就會發給紀雨林。

我知道這些,是因為當時我在旁邊,正在和藝術部攝影組的同學一起選着話劇節的照片。

那次早會之後,每次下晚自習,我和紀雨林一起下樓出校門前總能看到許澤一個人站在樹下。再到後來,紀雨林就告訴我,許澤是對她“一見鐘情”的那種。

執禮街的小吃令人垂涎欲滴,回憶着他們倆的愛情故事,我們坐在了常去的那家燒烤店裏。我們照例點了那些常吃的,找老板拿了兩瓶真露。

這家燒烤店名叫“大叔燒烤屋”,是我們最喜歡來的地方,不僅僅是因為東西的味道還不錯,關鍵是氛圍感很到位。與其他燒烤店不同的是,這家店的老板還設置了一個駐唱區,偶爾,會遇見一些兼職的同學來這唱歌。當然,顧客也可以上去唱自己喜歡的歌,只需要和老板知會一聲就好。

“菜上齊了,慢用。”

同學們喜歡管這裏的老板叫做“大叔”,“菜上齊了,慢用”這句話是他的臺詞,我們也習慣于在他說完這句話後回一句“謝謝大叔”。

電視裏正在放着《花束般的戀愛》,早在高一的時候,我和紀雨林一起窩在被子裏看過這部電影。

約莫過了一刻鐘,調試話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朝駐唱區那一看,一位帶着深藍色帽子的男生走上了舞臺。駐唱區離我們坐的地方有點遠,且燈很暗,我擡起頭時看不清他的臉。

他應該就是今晚的駐唱了,我心裏正想着。但下一秒我就聽見大叔和別人談論說,這位是想唱歌的顧客,并不是駐唱。

我正等他開口,但我腦海裏恍然間閃過了陳林川唱《認真的雪》的聲音,緊接着,這段腦海裏的聲音就被沒有前奏的歌打斷了,一陣歌詞在我耳邊響起——這是一首簡單的小情歌……

不錯,熟歌,是蘇打綠的《小情歌》。只是我覺得這聲音很熟悉,好像方才我腦海中的那段。駐唱區的燈光漸亮,昏昏暗暗的視線變得清晰。

陳林川?

陳林川。

“快看!是陳林川!”紀雨林連忙拍了拍我。

如果說《小情歌》只是熱場,那接下來才是進入正題。

又是一段熟悉的旋律在我的耳旁響起。世界上有一首曲子,它的演唱版有兩個版本的詞,前奏響過五秒之後,我确定了是哪個版本的歌。

緊接着,我的耳邊傳來了陳林川的聲音:

“攔路雨偏似雪花,飲泣的你凍嗎,這風褛我給你磨到有襟花。”

我跟着旋律開始哼唱,陳林川唱到那句“誰能憑愛意要富士山私有”時,我竟然跟着小聲唱了出來。

我感嘆于他的聲音,如果不是他親口告訴我他是編導系的,我都可能會認定他是音樂系的學生。

“以前在學校,我怎麽沒聽過陳林川?”趁着間奏,我問了問紀雨林。

“你應該見過面,但是沒說過話。”紀雨林回答我說。

我疑惑地看了看紀雨林,緊接着她說:“這麽跟你講吧,許澤的那個叫陳林深的兄弟你還記得吧。”

“記得啊,許澤的助攻來着。”

“對。陳林深比我們高一屆,你還有印象?”

“當然。”

“陳林深有個表弟,哦不,應該叫做堂弟,你猜叫什麽名字?”

“陳林深……”我想了想,林深……

“等下!”我恍然大悟,“你是說,陳林川是陳林深的堂弟?”

“正解。”紀雨林說,“這些,都是我剛剛朝許澤打聽的。”

我點了點頭。

我回憶了一下今日在報告廳外的法國梧桐下和陳林川的對白,說:“難怪今天他和我說在哪見過我,還主動提出自己原來是藝術部的。最關鍵的是,他還會攝影。”

突如其來的信息量,讓我在腦子裏捋了捋人物關系。

“那我們之前怎麽會沒接觸過?”我問紀雨林。

“陳林深是高三的時候才回的執禮附中,許澤之前認識陳林川,沒有和我們介紹。”

陳林川唱完那首杜宣達版本的《指紋》,就結束了今日的最後一個音符,恰好,我和紀雨林也吃完了桌上的燒烤。

走到店外,紀雨林正在和許澤打電話,我帶上耳機聽着歌。

天空中又飄起了小雪,我點了随機播放後就把手機放入了口袋。

——“雪下得那麽深,下得那麽認真……”

歌詞在我的耳畔響起,我看着雪花從空中落下,我忽然往身後那間充滿溫暖的光的小屋子看了一眼。在那個回頭的瞬間,在那個空中飄着小雪,耳機裏還在放着《認真的雪》的瞬間,我看見了他的身影。

陳林川從溫暖的光暈裏走出來擡起頭的門口,是我目之所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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