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波瀾(二)
到太後的壽康宮時,雖尚未過晌午,天色卻已全陰,大雨傾盆而落,打在紙傘上發出震耳的聲響,純風在我身邊對我說的話我都已不能全然聽清。
壽康宮位于慈寧宮後,其院落不大,與慈寧宮相比,壽康宮顯得有幾分清冷凋敝之意。因太皇太後尚在世,所以當今太後只能屈尊住在壽康宮中,不能入住慈寧宮。
壽康宮中的宮人們皆冷着臉,看到我跟在息蕪身後走來,既不行禮也不問安,只視我如空氣。我并無怒意,想來他們也是看主子臉色行事的。
息蕪并未準許我直接進入太後起居的正暖閣,只命我站在門外等太後傳召,她與啓青則收起了傘,進入暖閣去取暖。
我站在飛檐之下,大雨雖不能澆在我身上,可是飛檐上沖刷而下的雨水卻盡數落在我身旁,濺起的冰雨打濕我腳下的花盆鞋和旗裝的下擺。
已過了一炷□□夫,我仍舊候在殿外,純一已有幾分怒意,“小主,就算是太後,也不能如此仗勢欺人吧?小主都在這雨天裏等了那麽久了!”
純風拉住純一的手,向她搖頭示意,讓她不要再說話。
半個時辰後,我腳下已漸漸發麻,息蕪才走出殿來宣我,她出來時已換了一身幹淨厚實的衣裳,而我的衣服卻已經被雨水打濕大半。
息蕪白一白我道:“純貴人請吧,太後娘娘午休剛起,所以教您久等了。”她嘴邊挂着一絲冷冷的笑,不懷任何好意。
純風及純一被留在殿外,只我一人邁入暖閣正殿。
剛入暖閣,便已感到殿中迎面而來的暖意,我的衣裳已被雨水淋濕,冷冰冰地貼在身上,忽然感到一陣暖意,不由得微微一顫。
我向暖閣遠處望去,見太後披着件繡着百鳥圖的鬥篷倚在貴妃榻上,溫僖貴妃坐在一旁,替太後捶肩。我再細細打量,竟發覺陳廣庭也站在太後身邊。
“嫔妾參見太後,太後萬福金安。”我謹慎着行禮,向太後禮畢,而後又道,“嫔妾參見溫僖貴妃,貴妃萬福金安。”
方才在門外站了約有半個時辰,再加上寒雨澆打,我腳下早已微微發麻,此時跪在殿中行禮,太後又遲遲不肯讓我起身,我早已難以忍受腿上的酸痛,但是一切只能我一個人極力忍受而已。
太後在溫僖貴妃的攙扶下緩緩坐起,終于開口問道:“完顏霏?”
我并未擡頭,只是一人颔首,回道:“嫔妾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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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冷笑一聲,“都說完顏家是名家望族,誰知完顏家的女兒就這麽不懂規矩。”
我深吸一口涼氣,蹙了蹙眉,思慮了片刻才回道:“嫔妾不知,如何不遵規矩……”
“放肆!”太後一聲大喝,狠狠拍響手下的茶案,“你還敢頂撞哀家?你既然不知道怎麽不守規矩,那就讓溫僖貴妃告訴你吧!你不值得哀家為你多費口舌!”
我微微擡首,望着站在太後身側的溫僖貴妃一副得勝之态,嘴角挂着掩飾不住的笑意,她深深吸氣,緩緩從高處走下,最後停在跪在地上的我身旁,“純貴人應該還記得,選秀那日你提前入宮,而且皇上當夜就留在了鐘粹宮,不是麽?”
她微微俯下身來,目光冷厲,“不尊祖制,這可是事實吧?”
“貴妃!不是這樣!”我驀地擡起頭來,脫口喊道。
她放聲一笑,“不是這樣?你知道在宮裏有多少人看着皇上呢嗎?他留在鐘粹宮還能有假?就算你再能言善辯,今日也說不出理來。”她陰冷一笑,只讓我覺得周身陡然一冷。
“皇額娘,不尊祖制,該作何懲處?”溫僖貴妃忽然又恢複了嬌媚的聲音,向太後走去。
太後并未理會,只是揮一揮手,“這只是其一,至于其二,陳将軍,你來告訴她吧!”
“是!”陳廣庭拱手行禮,高聲道,“純貴人企圖阻攔臣去追擄走惠貴人的刺客,我禁軍中所有的将士們都看着呢,絕對不會有假。”
陳廣庭頓了片刻,繼而又開口道:“此外,臣不明白,為什麽連安少那樣骁勇無敵之人都會聽命于純貴人?那日夜裏,連安少都處處阻攔于臣,最終才導致我禁軍沒能抓住刺客!可是……誰知皇上還晉封他!”
“将軍!是我阻攔你的,和常安無關!”我聞他此言,便控制不住地脫口而出,他們可以傷害我,卻不能傷害常安,畢竟常安剛剛得勢,決不能受我牽連。
“哦?純貴人對安少的稱呼倒是親切啊,直接稱呼其名,不知入宮前是不是也有私交?”溫僖貴妃為了诟病于我,甚至不放過常安。
溫僖貴妃是後宮中人,常安又因身份特殊,從未宣揚過自己是完顏明若的兒子,所以她并不知道我與常安的關系。在宮中,知道我與常安關系的,不過只有太皇太後和皇帝兩人。
“皇帝年輕,不分忠良善惡也是有的,以後你們多多輔佐他,哀家相信皇上會是位明君正主,不過,這完顏氏不遵祖制,目無尊上,還與刺客有所交集,哀家若是讓這樣的人留在皇上身邊,哪還有顏面面見列祖列宗!”
我只覺得額上生出絲絲冷汗,我緊緊閉起眼睛,說不出一句話。若是只因破例侍寝之事而為難我,我尚可解釋一二,只是關于刺客之事,我那日确有阻攔之舉,再作辯解只能讓太後更起疑心。
關于常安,我更不會去解釋說他是我的弟弟,不然只會牽連他成為衆矢之的。
我緩緩叩首,“太後娘娘……教訓的是。”
太後冷冷輕笑,從卧榻上起身,走至我身側,卻不低頭看我,“完顏霏,今晚是合宮夜宴,你剛入宮五日,就已經做出如此多的違例之事,哀家決不能允許你參加宴飲。”
我深深颔首,只覺得背脊上一陣陣森冷的涼意悄然而至。太後正要開口對我做出懲處,忽然聽外面一聲通傳:“皇後娘娘駕到——佟妃娘娘到——”
太後才作罷,坐回到卧榻之上,等待着緩緩走進來的皇後與佟妃。
皇後及佟妃進殿後恭敬向太後行禮,皇後微微垂首望向跪倒于地的我,發覺我腕上戴着她賞賜的手镯,忽然淡淡開口道:“皇額娘,純貴人那日的确沒有留皇上,是皇上自己要留的,而且那日,皇上也只是歇在鐘粹宮暖閣外間而已。”
“皇後娘娘怎麽會知道的這麽清楚?難不成在鐘粹宮還有自己的眼線不成?”溫僖貴妃見到皇後并未行禮,仍舊趾高氣揚地立在太後身側,質問皇後。
“你……”皇後被溫僖貴妃問得語塞,一時間難以回答。
“是奴婢去找皇後娘娘的!”門外忽然傳來一聲稚嫩的女聲,衆人皆望向門口,竟是純雨領着常安進了壽康宮的暖閣。
我心中陡然一震,“如果我一人受苦還可,若是如此興師動衆……不光會牽連常安,更怕是難以收場。”
純雨撲通一聲跪倒在太後面前,“奴婢是鐘粹宮的宮女,奴婢的姐姐純風是純貴人的貼身侍女,從小伺候小主的!那日夜裏皇上留在暖閣外間休息,是奴婢姐姐親眼看到的!奴婢留在鐘粹宮,覺得小主有難,就去求了皇後娘娘和安少!”
純風也闖入了壽康宮,跪倒就喊:“太後娘娘,奴婢能證明小主的清白!”
太後并不理會她們兩個下人,只是直直注視站在殿中的皇後,“芳儀,你當真為完顏氏求情?”
皇後不卑不亢,并不屈服于太後權威,“皇額娘,刺客的事臣妾不知事情,只是侍寝一事,臣妾是中宮皇後,可以證明純貴人清白。”
“好,皇後的确是位賢後啊!”太後冷冷一笑,忽然抓起案上一只茶盅狠狠向地上摔去,衆人皆是一驚,跪倒于地。
太後大怒,“你們一個個的都要與哀家作對?就為了一個完顏氏?!”
“回皇額娘,臣妾并不是這個意思,臣妾只希望皇額娘不要冤枉了純貴人才好,不能只聽一面之詞。”皇後擡頭回話,太後卻絲毫不理會她,皇後口中的一面之詞無非是指溫僖貴妃,皇後到底是為了借我而打壓溫僖貴妃而已。
“還有常安!你是皇上的貼身侍衛,是禦林軍的統帥,難道也要為了一個後宮女子而僭越規矩麽!”太後高聲質問。
常安箭步上前,跪在我身邊,摘下皇帝禦賜的紅纓金鑲玉寶劍,拱手道:“太後,常安先為人弟,後為侍衛!若是連自己的姐姐也不能保護,還談什麽護衛君主?若是不能保護自己的姐姐,常安寧可不作這禦前侍衛!”
“常安你別說了!”我已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聽完常安的一番話,我眼中的淚水早已滴滴落下。
“長姐……我不能看着你……”
“夠了常安!你別說了!”我跪着向前挪動兩步,重重叩首,“太後,一切都是嫔妾的錯,不要牽連旁人!嫔妾願受責罰。”
“好,”太後此時才略微松下一口氣來,重新倚在榻中,望着在殿中跪倒一片的衆人,
“貴人完顏氏目無祖制,以下犯上,私放刺客,罪行種種,等待皇帝再做處置。哀家只罰你,到太和大殿前罰跪思過,不得參加今日宴飲,罰跪到宴飲結束,不得侍女陪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