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天翻地覆風滿樓(一)
我望着那只被玄烨親手摔碎的杯子,碎片漸漸滑到我的腳邊。
玄烨側頭望了望跪在殿中的阿瑪額娘,再次冷冷地望向我,他質問道,“你如何讓朕相信,你與他們所做之事毫無關聯?”
我心一寒,不禁苦澀地一笑,“難道皇上是相信索額圖和印夕所說了?”
玄烨亦冷冷地一笑,他不再看我,“前朝關于你阿瑪的風言風語朕早有耳聞,只是礙于你額娘是醫治時疫的關鍵人物,朕才暫時沒有派人調查他。”
玄烨的一番話猶如晴天霹靂一般,原來他早就知道,他只是為了利用我額娘,才暫時保護下我阿瑪的嗎?
我腦海中極亂,我看着玄烨,再看向跪在殿中的阿瑪,不知應該相信誰。
“至于你,”玄烨緩緩開口,他再不看我,而是直直注視着遠方,他的聲音冷漠而深沉,全然不是往日護我、暖我的那個人,“朕一直以為你與他們沒有牽連,如今看來,是朕一廂情願了。”
他轉身坐下,我卻難以抑制心中的悲憤,為什麽每一次他選擇相信的人都不是我?!
只因為我替自己的家人擔保,他就敢斷定我與索額圖所說之事有所牽連?!難道只因為索額圖的幾句話和朝上的風言風語,他就能否定阿瑪所有的忠心嗎?
我沖出宴席,跪在殿中阿瑪及常安的面前,我扶住阿瑪的雙肩,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們告訴我,索額圖和印夕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你們真的和天地會有牽連麽?”
阿瑪蹙緊眉頭,他低下頭去用力搖頭,“純貴妃娘娘,望您相信老臣對朝廷的一片忠心啊!”
我眼底一片淚意,在看到阿瑪蒼老的容顏後終于忍不住落下,我攥緊阿瑪的雙肩,只是抿了抿嘴唇,卻不知該說什麽。
常安驚異地望着眼前的我,他難以置信地開口吼我道,“長姐…?你怎麽能懷疑阿瑪?!他怎麽可能!這是一場誣陷!長姐難道看不出來嗎!”
我怎麽會看不出來,皇後和他的阿瑪早已将這場迷局布好,讓毫不知情的我一點一點踏進去,再無翻身之力。
只是可惜玄烨他看不清楚,也許,是他不願意看清,因為皇後此時已懷有身孕,那是他第一個嫡出的孩子,所以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傷害皇後。
“今日是除夕,合宮相聚與此不易,索額圖,你為何在今夜惹此事端?!”太皇太後良久未發一言,終于按捺不住,質問坐在後方的索額圖,“你這麽做,倒讓哀家不得不懷疑你的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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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額圖一聽此話,慌忙站起身來回話,“回太皇太後的話,奴才是着實心系皇上安危,才會冒昧地講出這些話,是奴才的不對,奴才願憑太皇太後責罰。”
太皇太後微有些厭惡地擺了擺手,她說道,“吉利的日子盡說些不吉利的話,索額圖你坐吧!是對是錯哀家不作定論,一切都由皇帝決定,哀家只是想過個平安的除夕。”
玄烨自小與他的祖母最為親近,也向來最聽太皇太後的話,他聽過太皇太後一番話,終于開口道,“今日朕不作任何定論與懲處,完顏明若,常安,你們也起來吧!”
阿瑪和額娘回到席中落了座,常安撣了撣身上的灰塵,才緩緩站起身來,他欲要伸手将我扶起,卻被玄烨一聲打斷,“常安,朕看她這個樣子,不适合參加合宮宴飲!你送她回去吧,免得惹太皇太後心煩。”
我驀地擡頭望向玄烨,難以相信他說出如此絕情的話來,只是前方一片耀眼的宮燈格外刺眼,讓我看不清晰他的模樣,只隐約看到他飲下杯中的酒,将酒杯狠狠摔在桌上。
皇後別有用意地一笑,她仍舊是一派端莊溫婉的模樣,她低聲對玄烨道,“皇上這是做什麽?今日應該團圓,怎能缺少純貴妃呢?”
玄烨不語,只是輕輕牽起皇後的手來,默默安撫她。
皇後複又輕輕一笑,一副賢良的模樣勸慰玄烨道,“皇上,不如讓純貴妃去園中走走,待她冷靜下來了,再請她回來入席,如何?除夕之夜,本該團圓,怎能缺少純貴妃呢?”
太皇太後聽後,欣慰地一笑道,“芳儀的提議好,除夕之夜怎能人不齊全呢?”
太皇太後話畢,她身邊的子靜便走下席來,和純風一起扶我起來,子靜道,“純貴妃娘娘請。”
我望着玄烨,冷冷地一笑,心竟如雪一般涼,我以為最懂我之人,卻是最不明我心意的人。走出欽安殿那一刻,迎面吹來的是徹骨般寒冷的風,我出來時匆忙,連一件禦寒的衣物都沒有,一時竟感嘆自己是如此凄涼。
殿外便是禦花園,我擡頭望去,便看到不遠處的禦景亭與堆秀山下那座精致的合歡臺。
如果還能回到你我初遇那日,一輪皎潔的月光下,在禦景亭中,我一定會匆匆離開,決不會再等着你來澆滅我心底不安的懷疑,如果沒有那日的深情你,沒有那天猶豫不決的我,也就不會有今日的種種……
不知不覺間已走到山下,故景重游,為何總是落得物是人非的下場呢?
禦湖邊,仍有他跪在那裏小心翼翼摸索合心玉碎片的身影,合歡臺之上,仍有他對着我暖意而笑的溫度。
只是此時的他已擁她人入懷,留給我的只有懷疑與猜忌。
我側頭想尋找純風的蹤跡,卻沒有看到她,只是在餘光下,身後似乎有一個人站在遠處。我慌忙回頭去看,竟發覺是裕親王安安靜靜地站在我身後。
我傾時轉過身去颔首道,“王兄何時來的,妹妹都不知道…”
他疾步向我走來,将一件禦寒的鬥篷圍在我身後,他只是淡笑道,“閑來無事便出來走走。”
我眼底一酸,我擡頭望着他問道,“王兄就這樣離席,不怕皇上懷疑麽?”他目光閃爍地望着我,堅定道,“我管不了那麽多!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你在這冷風中受凍!”
只他這樣一句話,已讓我所有的委屈在瞬間爆發,玄烨,你不是說你要護我在身畔,不讓別人有絲毫感動我的機會嗎?
裕親王靠近我一步,我幾乎感到自己就要投入他的懷抱,卻還是在最後一刻脫離他的溫暖,我脫下身後的鬥篷,還給他道,“王兄,你可以不管不顧,可是我不可以!”
我扭頭遠離他一步,他卻追上來道,“你看看他的樣子!難道你對他還抱有希望嗎!”
我背對于他一言不發,只是一人落淚,他卻嘆了口氣忽然道,“我的确也瞞了你一件事…那天我為你放孔明燈,實則是他的想法,他悉心地想為你準備些驚喜,卻因朝堂之事脫不開身,我便替他為你放了那盞燈,他本想聽到你為之感動的消息……”
我驚異地猛然回頭,目不轉睛地望着他,“你…你怎麽可以…”
我還沒能說完,他便又說道,“後來我告訴他,你并沒有因他的心意而感動,當時,我看得出他很失望…再後來,他便去了皇後宮裏,與皇後共放孔明燈祈福。”
我心間的憤怒難以遏制,我走近裕親王一步,狠狠捶上他的胸膛,哭喊道,“你根本沒有告訴我那是玄烨的心意!你怎麽可以這樣!”
裕親王試圖将我束縛,我根本沒有力氣與他抗衡,他束我在懷裏,大吼道,“我并非願意如此!只是我看着他心意如此不一,你卻癡癡地以為他是專情之人!我希望你可以醒過來!我想讓你看清楚他!”
“你放開我!”我大吼道,用力企圖推開他,他不得已松了手,卻還是不甘心地喊道,“我承認他是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可他不該是你一心信賴之人!今日你就該看清,多情多疑才是帝王的本貌!”
“純貴妃娘娘!”山後忽然傳來子靜的聲音,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飛快地擦幹了眼角的淚,遠離裕親王一步,迎着子靜道,“子靜格格,本宮在這兒。”
她領着第二班從禦膳房傳膳回來的女官走來,對我福一福身道,“純貴妃娘娘,太皇太後請您回去呢。”
我點一點頭,應道,“勞煩格格了,本宮這就回去。”我理了理妝發,正準備回到席間,裕親王卻突然問子靜道,“子靜格格,方才不是已經傳過膳了麽?這次傳的又是什麽?”
子靜一聽是裕親王的聲音,立時慌了神,她羞澀地不知如何開口,她頓了半晌,連擡頭看裕親王一眼都不敢,最終還是她身旁的一個首領女官回了話,“回王爺的話,方才傳的是皇上和各宮娘娘的膳,這次傳的是兩位阿哥的膳。”
我并不留心他們的問話,子靜帶着那班女官去後,純風終于找了過來,為我披上件厚實禦寒的鬥篷,匆匆伴我回了欽安殿。
我回到欽安殿後,發覺玄烨擁着舒妃已有些醉意,李德全在一旁勸玄烨不要再多飲,卻如何也勸不住。
常安站在玄烨身後,擔憂地望了望我,我緩緩走回自己的席位,轉身只對玄烨福了福身,便要落座。
“你過來!”玄烨的聲音忽然傳來,殿中不禁一片鴉雀無聲,我心頭一驚,轉頭去看時才發覺玄烨一直注視于我,此時便是在對我說話。
我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緩緩起身,繞過皇後的席位,走到玄烨的身邊,我颔首不去看他,他卻一把牽起我的一只手來,忽然道,“方才出去也不穿件衣裳,手這樣涼……”
玄烨突如其來的改變令衆人都吃驚不已,我亦不知是何原因,只是怔怔地看着他松開了懷裏的舒妃,雙手捧起我的手,為我捂熱冰涼的指尖。
“皇上定是喝醉了!”榮妃忽然從遠處的席間笑盈盈地走出來,她走到玄烨身邊擋開身後的我,對玄烨道,“皇上,您喝醉了,方才回來的是純貴妃,不是皇後娘娘。”
雖被榮妃擋開,玄烨卻仍舊緊緊地攥着我的指尖,我眼底一片熱意,只是望到皇後及榮妃一副嘴臉,我不想再生是非,終于自己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對玄烨冷冷道,“皇上,是臣妾完顏霏,皇上怕是認錯人了吧。”
我轉身便走,走回到自己的席間緩緩落座,坐定後我借着明晃晃的宮燈,仍能瞥見玄烨定定望來的目光,只是我卻裝作毫不在意的模樣。
如今我岌岌可危,皇後卻早已籌劃周密,布好陷阱,我絕不能輕舉妄動。
冬蕊亦勸我,不能逆皇後行事,所以我必須裝作毫不在意玄烨的模樣,絕不能惹惱皇後。
玄烨沒有收回望來的目光,他卻斷斷續續地開口道,“是啊…是朕…認錯人了。”他回過頭去,即刻又端起一杯酒仰頭飲下。
皇後立時勸他道,“皇上要愛惜身子,少喝些酒吧,若是醉了,難受得緊!”玄烨悶悶地笑了兩聲,“無妨!若是醒着,朕更難受!”
我亦端起桌上的一杯酒仰頭飲下,忽然感覺腹中似有火燒,微醺的感覺卻讓我舒服很多,可以暫時遺忘那些中傷與陷害。
“姐姐,你還好麽?”惠兒湊近到我身邊,小聲問道,我冷笑道,“惠兒啊,看來佟妃和冬蕊所說沒錯,皇後的确已有足夠的把握,将完顏一族連根拔起。”
“姐姐,咱們該怎麽辦?不能坐以待斃啊!”惠兒比我更加焦慮,我愧疚地撫了撫惠兒的手,安撫她道,“若是皇上信我,一切都會不攻自破,只怕皇上會因皇後懷有身孕而偏袒于她,他若不信我,憑我又有何回天之力?但是惠兒…你放心,是風是浪,我一人承擔,絕不會連累于你與納蘭家。”
“姐姐你說什麽呢!說好要共同患難,我怎能在此時全身而退?”惠兒眼中已是淚意漣漣,我淡淡一笑,擦掉她眼角的淚珠。
“姐姐,只是我很奇怪,方才皇上清醒的時候,對姐姐那樣絕情,醉酒後卻又這樣關懷姐姐,俗話說得好,酒後吐真言,我倒是覺得皇上并非真的疑心姐姐。”
惠兒所說我亦想過,只是我找不到任何理由來支撐自己的想法,最後不過是不了了之。
這時一列女官走來為大阿哥布了菜,惠兒忽然欣然一笑,她連忙起身從阿哥所的嬷嬷懷裏接過自己的孩子,抱在懷中坐回到位子上。
我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額頭,心底忽然泛起一片柔軟,猛然間想到玄烨曾說過的一句話,“以後咱們若是有了孩子,朕就将他親自養在身邊!”
那個時候我還紅着臉笑罵他,“盡說些胡話,咱們哪來的孩子?!”
不知不覺間我已擡着手愣了半晌,惠兒笑着打斷我道,“姐姐怎麽了?在想什麽呢?”我連忙斂回心神,輕笑自己的癡心,我只道,“你很久沒見過孩子了吧,別淨顧着和我說話,多陪陪他吧。”
惠兒含笑點了點頭,舀起碗中的細磨過的紫米薏仁粥喂到大阿哥嘴邊。
“承瑞?!承瑞這是怎麽了!”榮妃忽然在人群中驚叫起來,她的聲音驚動了坐在遠處的太後和太皇太後,玄烨此時微微清醒了些,他也放下了手中的玉箸,望向了遠處的榮妃。
我回頭望向榮妃,只見她懷中的小阿哥承瑞哭鬧不止,身體有些抽搐,嘴邊吐出些許白沫,漸漸地,小阿哥已沒了哭鬧的聲音。
“這是怎麽了?!榮妃!快把承瑞抱過來!”太皇太後焦急地已站起了身,玄烨也站起了身,焦急地望着榮妃懷中的承瑞。衆人皆不知發生了何事,唯有注視着一切。
“快去傳太醫!快!”玄烨怒吼道,揮手示意身後的內監去傳太醫,太醫未來之前,額娘忽然從席中站起,走到太皇太後身邊,福身道,“給太皇太後請安,太皇太後,太醫沒到之前,可否允許妾身看一眼小阿哥?”
額娘是醫女出身,太皇太後心裏清楚,情況又緊急,便将小阿哥抱起來叫額娘診治。
額娘挽起衣袖,用指尖按住小阿哥的人中,又将小阿哥緊閉的牙關撐開,以竹制的壓板壓住小阿哥的舌根,反複幾次,小阿哥突然一聲作嘔,将晚間吃的食物吐了出來。
額娘并不嫌棄污穢,喂小阿哥喝下一杯清水,小阿哥抽搐的症狀才緩解了許多,緩緩地終于又有了哭聲。
榮妃将承瑞緊緊抱在懷裏,她驚恐的目光中閃爍着淚珠,她看了看我額娘,遲疑了片刻,卻還是陡然跪倒道,“多謝夫人救命之恩!我無以為報……”
額娘冷冷地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榮妃,冷聲道,“老身不敢受榮妃娘娘此禮,行醫救人是我職責所在,不圖娘娘任何回報。”
玄烨亦有些虧欠地望了望額娘,他點頭向額娘致謝道,“多謝夫人搭救承瑞,朕來日必有恩賞,報答夫人救命之恩。”
額娘屈膝行禮,沉聲對玄烨道,“小阿哥是皇上幼子,老身想,既是皇上的孩子,純貴妃娘娘也會希望老身出手相救的,因為純貴妃必不會忍心看皇上痛失愛子。”
玄烨忽然轉頭在人群中尋找着我的目光,我意識到他在尋我,急忙躲藏,轉頭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垂首不再看他。
此時太醫院的太醫才姍姍來遲,常平也在其中,他們抱走小阿哥診脈,又将解毒的湯藥倒在碗中交給榮妃,叫她喂給小阿哥喝下。
半晌後,太醫院首領的陳太醫才出來對玄烨和太皇太後回話道,“皇上,小阿哥已無大礙,只是仍需時日調養,但是日後是否會因此留下病根,老臣還不敢斷定。”
人群已漸漸散去,榮妃亦抱着承瑞走回了席間,玄烨忽然間大怒,拍案大吼,“是什麽人傳的膳?!”
方才我在園中見過的那個女官諾諾走出來,跪倒在殿中回話道,“回皇上的話,是奴婢去禦膳房傳的膳…”
玄烨怒氣難消,他質問那女官道,“你既為傳膳女官,小阿哥膳中有毒竟絲毫不知!你到底是玩忽職守,還是知情不報?!”
“皇上饒命啊!奴婢是真的絲毫不知情…!”那女官忽然間求饒道,子靜從太皇太後身後跑出來道,“皇上,錦瑟是奴婢一手□□出來的女官,絕不會欺君罔上,奴婢可以為她作保!”
皇後突然道,“皇上,臣妾和皇祖母都是信得過子靜的,既然有子靜為錦瑟作保,想來她沒有說謊。現在不如問問錦瑟,都見過什麽人靠近過小阿哥的膳食,那些人就有可能在膳中偷做手腳。”
玄烨默默點點頭,開口問錦瑟道,“朕問你,你傳膳的路上,都有什麽人靠近過小阿哥的膳食?”
錦瑟緊張地搖了搖頭,磕磕絆絆着道,“沒…沒有…奴婢,沒見過什麽人……”
皇後忽然狠狠拍響面前的禦案,吼道,“錦瑟你可要想好了!若是無人靠近,那你就是毒害小阿哥的罪魁禍首!”
錦瑟聽皇後如此威脅,忽然擡起頭來改了口,大喊道,“不不不!奴婢見過!奴婢在禦花園中見過純貴妃,只有她靠近過……”
我不禁一愣,我與她只是再禦花園中有過匆匆一面,連一句話都沒說過,她怎麽可以說是我…?!
皇後得意地一笑,她坐回到席間,“哦?既然見過純貴妃,方才為何不說?!”
錦瑟擡頭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我,最終還是咬了咬牙說道,“因為…因為奴婢不敢說!奴婢撞見純貴妃時,純貴妃正與裕親王在一起,兩人摟摟抱抱,正在山後親熱,奴婢怕純貴妃和王爺滅奴婢之口,所以不敢說。”
我驚異萬分地聽着錦瑟所說的話,聽後不禁心頭狠狠一痛,眼前幾乎一黑,純風和惠兒忙将我扶住。
我拒絕了裕親王一切的好意,她不過只是在黑暗中瞥到了一眼,竟就敢如此信誓旦旦地誣陷于我。
“你說什麽?!”玄烨如火燒眉宇,他從禦座上猛然蹿起,沖出禦案,“你再說一遍?!是誰…和誰?!”
錦瑟重重叩首,篤定着重複道,“是純貴妃和裕親王。”
玄烨緩緩站起身來,我亦站起身來一動不敢動地望着他,他緩緩向我走來,我終于開口道,“皇上!你可以不信臣妾所說的其他,但皇上一定要信臣妾這一次!臣妾絕沒有做過背叛皇上的事…”
我還沒有說完,玄烨已狠狠一掌扇在了我的臉上,我一時竟不能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再次斂回心神時只見大殿中的所有人都已畏懼地跪倒了一片。
我捂着火熱的面頰,緩緩擡頭望向站在我面前的玄烨,道,“玄烨!你不覺得蹊跷嗎?為何今日所有事都直指臣妾?玄烨…”
他厭棄地将我推開,怒罵道,“朕可以不信其他的一切,朕可以相信你和完顏明若,和天地會毫無牽連!但你讓朕如何相信你和裕親王沒有瓜葛?!方才你們二人一起離席,一起回來!你當朕都看不到麽?”
“王爺!你說句話啊,你告訴皇上,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哭喊着尋找到站在遠處的裕親王,祈求他可以為我說一句公道話,還我清白。
裕親王并沒有立即為我解釋,而是緩緩向我走來,将我扶起道,“霏兒,既然事到如今…不如向皇上明說吧,是風是浪,我福全願與你共承擔。”
我難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裕親王,我難以控制自己,眼神飄忽起來,“你在說什麽呢?你說什麽呢?!”
玄烨悲痛的神情全然挂在自己的臉上,只是他再也不看我,我企圖追到他身後,卻被裕親王攔住。
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掙脫裕親王的束縛,我更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今日清晨的他仍對我百般呵護,怎麽可能忽然就變成了這樣?!
“貴妃完顏氏,不遵宮規,不守婦道,且私下與前朝有所牽連,遂貶為…”玄烨背對于我,絲毫不來看我,亦不給我解釋的機會,他頓了頓,終于繼續開口道,“遂谪為庶人,褫奪位分及封號,逐出鐘粹宮,移居北三所,與粗使女官同住,十日後逐其出宮。裕親王福全,因與後妃有染…”
玄烨話正說至一半,子靜忽然跪倒大喊道,“皇上!手下留情!裕親王是被完顏氏騙去的啊!王爺當時将完顏氏認成了奴婢,所以才會…皇上若不信,可以問和碩公主殿下,公主殿下知道王爺的心事。”
雪絨緩緩站起,她或許為了能給我洗清一二分罪名,才認同子靜道,“是,王兄的确一直喜歡子靜格格,并非嫂嫂。”
“你放肆!她不是你的嫂嫂!”玄烨向雪絨怒吼。
“皇帝,依哀家看,福全既然無罪,不如輕放了福全吧,他是你的手足兄弟,是愛新覺羅的骨血。他與子靜既然有情,不如成全他們的婚事,方才他承認與完顏氏的私情,大概是迫不得已罷!”太後猜測道。
皇後聽後亦附和道,“是啊皇上,成人之美倒為今日添喜了!免得好好一個除夕,被完顏氏攪得不得安寧!”
我忽然間明白了子靜為何選擇投靠皇後的原因,皇後一定許諾她,可以嫁給她的心上人裕親王,可是她可曾想過就算她嫁入王府,她能有什麽善果呢?!
裕親王反駁道,“皇上,皇祖母!臣絕無娶子靜格格的心意啊!這是…”他一把将已無力氣的我抱在懷裏,疼惜地望着我。
“你以為完顏氏被逐出宮,你就能與她厮守麽?她是被皇帝摒棄之人!”太後冷厲地提醒着裕親王,我最為明白,只有按照皇後計劃地進行,她才不會再有防備,我才有可能保護自己。
我推開裕親王,自己卻已站不穩,狠狠摔倒在地上,我将跑來的裕親王推遠,小聲道,“王兄,就算是你幫我,千萬不能拒絕。”
裕親王緩緩将我放開,他雙眼中落下一滴淚來,他點點頭,跪倒了子靜身邊,叩首道,“福全感沐皇上、太後、太皇太後大恩!成全我與子靜婚事!福全謝吾皇隆恩!”
太皇太後憐憫地望了望我,道,“完顏氏雖有過錯,可到底曾是宮中的貴妃,玄烨你将她逐出宮去,可想過她的處境?!”
我看着玄烨聽到此話時幾乎落下淚來,只是他極力忍住,沒能讓任何人發覺他的異樣,他回首對太皇太後道,“皇祖母放心,朕會處置好完顏氏的。至于完顏明若與天地會之事,明日朕就會審問清楚。”
常安幾次三番想要站出來為我說話,我都以目光勸他不要出來,只有他留在宮裏才有可能為我洗清冤情,為完顏家洗清冤情。
殿中一片沉默,四名內監欲要押我離開了欽安殿,純風姐妹三人緊緊跟在我身後不肯離開,我一時感懷,忽轉過頭去向玄烨跪倒,道,“妾身無顏面對吾皇,如今唯有一請,懇求吾皇饒恕純風姐妹,莫要因妾身而牽連她們。”
玄烨半晌不語,良久後終于道,“讓純風姐妹留下吧,讓她們去伺候惠嫔吧。”
我含淚點了點頭,重重叩首,我擡頭望着他,忽覺恍如隔世,他曾是我最抗拒的人,後來亦是我最深愛之人,如今卻是再也不能相見之人。
有些話今日不說,或許再無機會,我重重叩首道,“妾身拜別吾皇,惟願吾皇聖體康健,無傷無痛,永世安康。”我極力忍住自己眼中的淚,起身回頭,再不停留,跟着幾名內監離開欽安殿,去到被三所。
北三所我再熟悉不過,曾經我就是這裏的女官,只是那時有欣兒陪在我身邊,如今卻只有我一個人。
啓青仍舊是這裏的首領女官,她是溫僖貴妃的手下,如今溫僖貴妃大勢已去,淪為僖嫔,她卻還穩穩做着被三所首領的女官,可見此人的心計與手段。
那四名內監推開北三所破舊的木門,将我狠狠推倒在院中,其中一名內監對我吼道,“純貴妃娘娘,從今兒起,這就是您的‘鐘粹宮’了!您好好待着吧!”
我身後忽然走來一人,将我扶起,我回頭去看,竟是往日與我作對的啓青,她将我扶起後對那內監喊道,“從今起她就是我北三所的女官了,輪不到你們欺負!”
四名內監皆是乾清宮玄烨身邊最末流的內監,平日裏連見皇帝一面都很難,而啓青的品階比他們四人高出許多,那四人一見是啓青,便一溜煙地跑了。
我揉了揉作痛的膝蓋,退後一步,問啓青道,“你為何幫我?”
她領我走進一間屋子,點燃屋中的蠟燭,仔細察看我的傷口,又叫來另一個名叫月揚的女官來,為我包紮已經鮮血模糊的膝蓋。
啓青才對我道,“我并非無情無義之人,當日我難為你,是因為溫僖貴妃說你是挑撥是非之人,叫我提防于你,後來你位及貴妃,都未曾報複過我,而且你處置僖嫔之事合宮皆有所耳聞,你的為人,我想我還是了解的。今天你被皇後陷害,從前溫僖貴妃亦與皇後不睦,所以這一次,我願意幫你。”
我看着膝蓋上一片鮮血,忍不住終于落下淚來,那叫月揚的年輕女官忙住了手問我道,“娘娘,奴婢可是弄疼您了?”
我不禁立時苦笑起來,“娘娘?不要這麽叫我了,我和你們一樣…你肯為我上藥,我很感激你。”
我只是傷心,為何連啓青都肯相信我,玄烨卻不肯相信我?
他已變得愈發不能觸及,從前我只将他視作擋箭牌,他只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後來他成為了我一心一意愛慕的夫君,如今,我多麽不希望他的形象再次變回高高在上的帝王…
一個人坐在鋪上愣愣出神時,我來不及去想這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麽,卻忽然想到玄烨曾對我說過的一句話來,“朕好怕天地會傷害到你,朕想送你到沒有我的地方,在那裏,你就是安全的,天地會就不會傷害到你…”
我忽覺自己如被雷劈,那個時候我捂着他的嘴不讓他說下去,他還答應我,他再也不這麽想了…
難道今日…他還是這麽做了?送我到沒有他的地方…我愈想愈覺得懷疑。
不過這大概只是我的幻想吧,我被指與裕親王有染,且被指在小阿哥膳中下毒,更有印夕誣陷我與家人企圖毒害皇後及舒妃,就連我的阿瑪也被誣陷與天地會勾結,明日索額圖就要拿出白紙黑字的證據……
淚水已将面頰全然打濕,為了保護我而送我出宮,只能是我的幻想而已,他大概已厭棄我至極了罷。
我輕聲苦笑,望着月揚仍在為我止血,我卻絲毫感受不到疼痛。
啓青憐憫地為我披上一件外衣,道,“苦難只是經歷,善良的人終會有回報。原諒我,曾經也為你徒增過苦難……”
我忽然感覺胸口前一陣壓迫感,幾乎喘不過氣來,窗外傳來一聲巨響,夜空被瞬間照亮,除夕夜的煙花綻放在了夜空中,人間似訴不盡的繁華與輝煌,留給我的卻只有苦難與悲傷,“我想你也在遙望這一片夜空,我不會就這麽一蹶不振,就算不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