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冷暖自知

我立時轉過身去,見玄烨正獨自一人站在細雨中遙望遠處的我,我與他卻是一言不發,只是兩人互相注視着。

我望着遠處細雨朦胧中的他,嗅着身後傳來的時有時無的合歡花香,竟忽然想起許多往事來。

當年的那個月夜裏,我留在堆秀山的那一瞬,竟成了我此生的轉折點。

那天夜裏,他穿着尋常人的衣服走到我面前,我仍記得他對我溫柔地笑着,告訴我他叫作君默。

我用力吸了吸氣,想使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我本以為自己已是無心之人,此番回宮只為洗雪家族一片冤屈。

可當我看到他時,卻還是忍不住在心湖上劃過一道漣漪。

他緩緩向我走來,我微微颔了首,向後退了兩步,低聲道,“臣妾參見皇上。”

他深深蹲下,蹲在我面前将我雙手扶起,道,“你身子不好,以後見了朕不必再行禮了。”

我眼底忽一酸,然而在想到他曾經種種絕情後,那一絲感動卻又瞬間消散,我只搖了搖頭道,“皇上不必對臣妾格外垂憐,該有的禮數規矩,臣妾必是一樣也不敢少的。”

“朕不讓你行禮,你聽到沒有?!”玄烨卻忽然嚴肅起來,緊緊蹙着雙眉對我厲聲喊道,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只是望着他認真的目光出神。

他緊緊握着我的手腕,嚴肅地等待着我的回答,而我卻再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墊起腳來用力吻上他的唇。

他略有些錯愕,卻很快反客為主,他松開我的手腕,改為緊緊攔住我的背,他的吻令我有些窒息,卻又甘心沉淪在他的懷中。

我們二人已太久沒有親熱的時分,他的吻很快變得熾烈難耐,我環住他的頸,任憑他将我用力抱起,疾步走入暖閣內……

我合着雙眼,有些疲累地依靠在玄烨的懷中,他的雙臂展開在我的身側,将我緊緊護在懷中,我微微側眸問他道,“皇上不累麽?”

我本是久未見他,心裏關心他的近況,他卻理解成了他意,貼近我的耳邊壞壞地笑道,“怎麽?怕朕累了滿足不了你了?”

我的臉瞬時一熱,我擡手輕輕地拍打在他的肩頭上,笑罵道,“你想到哪裏去了,臣妾只是擔心皇上的近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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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卻仍不滿足,翻身覆在我身上,對我如舊般地壞笑道,“朕不僅不累,還精力充沛得很!”

他又要繼續方才的瘋狂,卻被我紅着臉慌忙攔下道,“皇上,一會兒臣妾還要去給太皇太後和太後請安…”

他十分不情願地停下對我道,“那朕等晚間再來鐘粹宮陪你。”

他起身後我忙為他披上一件外衫,卻忽然想到那日雪夜裏,我站在裕親王府內,望着他為懷有身孕的舒妃披好衣衫,聽着他對我說,“你以後不必再來見朕了。”

我手下的動作一停,玄烨似乎察覺到了異樣,他回過頭來看我,見我情緒低落地站在他身後,他忙将我擁入懷中,關懷道,“霏兒,你怎麽了?”

我只感覺身上的傷口竟又在撕心裂肺般地疼痛起來,想來是方才與他親近的緣故,一時頭腦發熱,竟沒有考慮到自己身上還有傷。

我擡眼望着将我擁住的玄烨,眼底忽然忍不住地淌下淚來,我十分沒有底氣地開口問他道,“玄烨…回答我一個問題好麽?”

他更用力地将我擁進,點頭道,“只要你問。”

“玄烨,我和舒妃,誰對你更重要?”我緩緩開口,自己已沒了底氣。

玄烨一時沒有作聲,只是貼近我的額頭,淺淺落下一吻,道,“霏兒,從前是朕不好,是朕對不起你,可你要相信朕的心意從未變過,自始至終,心底只你一人。”

聽着他的誓言與承諾,我卻沒了從前篤信與依賴。

窗外細雨漸漸愈演愈烈,玄烨心疼我的身子,便對我道,“既然外面雨大了,你便改日再去為皇額娘及皇祖母請安吧!”

我望向窗外一片霧蒙蒙的雨簾,揉了揉作痛的傷處,對玄烨沉靜道,“臣妾無妨,既然臣妾今日回宮,必要去為太後及太皇太後請安的。”

玄烨卻十分不願,他推開了我們二人所坐榻邊的窗子,雨絲瞬時墜入暖閣裏來,雨滴涼如冰水,他搖了搖頭道,“這樣冷的天氣,你又是剛剛回宮,還未休息,若是再病了可該怎麽好?”

我輕笑一聲,忽想起額娘好友顧風的話來,她說我只剩下五年的無虞。

我亦最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從前被溫僖貴妃陷害時得的那場大病已夠我消受一番,此番我被皇後污蔑,又被玄烨疑心摒棄,遭受天地會種種折磨,失了孩子,九死一生,舊疾未愈,又添新傷。

若當真還有五年無虞,我已全然知足。

我不願自憐自艾,只對玄烨笑道,“臣妾不會這樣脆弱的,怎麽會淋一點雨就病倒?皇上若是不放心臣妾,不如與臣妾同去?”

玄烨溫柔的目光落在我的發梢,他擡手撫平我的發梢的卷翹,輕聲道,“朕陪你同去。”

至太皇太後居住的慈寧宮時已是正午十分,空中卻不見太陽的蹤影,大雨如傾如注,澆打在紫禁城四四方方的天地。

玄烨與我一同前往慈寧宮,他為我親自撐着傘,護我在懷中步步走進慈寧宮去,那慈寧門外的通傳太監見狀,不禁大驚失色,慌忙跪倒在大雨之中,道,“奴才給萬歲爺請安,給皇貴妃娘娘請安!”

玄烨只是揮一揮手,他便提着自己依然濕透的衣擺站起身來,高唱道,“皇上駕到——皇貴妃娘娘駕到——”

走至暖閣外時,玄烨将傘扔給了跟在身後的李德全,李德全忙合了傘,常安又上前來為玄烨披上一件幹淨的鬥篷來。

玄烨不等常安為他系好,已将那溫暖的鬥篷摘下,親手搭在了我身上,回頭對常安道,“以後這樣冷的天氣,你不必來為朕披衣物,照顧好你長姐不受涼才是。”

我望一望常安略有些委屈的模樣,不禁掩嘴一笑,我自然知道常安心裏是關心我的,只是他是玄烨身邊的人,必要先為玄烨披衣才是。

步入慈寧宮後,我才發覺,此時後宮上下自嫔位以上者皆在此處,她們自想不到玄烨會同我一同前來,所以皆未仔細梳妝打扮,此時見到玄烨前來,私下裏都偷偷地塗起胭脂來。

而玄烨卻是目不斜視,攔着我的腰間與我一同走進殿內,直到我見到了太皇太後及太後,他才松開環住我的手臂,我而後便拜道,“臣妾完顏霏參見太皇太後,參見太後,臣妾恭祝太皇太後及太後,萬福金安,福壽康健。”

太皇太後見到我後自是親切,想來我與她亦是許久未見了,她忙道,“快快起來吧,過來叫哀家瞧瞧。”

我含笑着點了點頭,緩步踱到太皇太後面前,福身道,“皇祖母,孫兒不孝,叫皇祖母擔心了。”

太皇太後的眼眸中含着笑意,她擡手拂過我的臉頰,卻忽然發現了我臉頰上的擦傷,不禁吃驚道,“霏兒,你臉上的傷,是怎麽弄的?!”

我想起自己身上那許許多多的傷口,再想到臉上這幾處擦傷,竟是小巫見大巫了。

我不忍告訴太皇太後我的實際情況,只對她笑道,“孫兒很好,皇祖母不必擔心,孫兒臉上這幾處擦傷是在宮外時,不小心劃破的。”

“那也要請太醫來看看才放心啊!”太皇太後拍撫着我的手背,卻又忽然看到我頸間玄烨方才落下的吻痕,立時明白了過來,又叫過玄烨來,對他道,“玄烨啊,霏兒現在剛失了孩子,你總要克制些的。”

玄烨亦難得的含了一絲羞意的笑,點頭對他的祖母應道,“是,孫兒會的。”

為太皇太後請過安,她只在慈寧宮正殿內坐了片刻,便說倦了,命身邊的女官們扶去側殿休息了。

太後亦要午休,玄烨便命宮女送太後回到慈寧宮旁的壽康宮午休。

她們二人走後,殿內便剩下後宮中部分妃嫔及玄烨,太後方離開,舒妃便起身走向玄烨道,柔聲關懷道,“皇上,臣妾今日晌午未見到皇上,不知皇上今日在哪裏休息下了?”

玄烨望了望舒妃,卻沒有答她的話,皇後立時明白了玄烨的心思,便為玄烨解了圍,對舒妃道,“舒妃,今日皇貴妃回宮,皇上必要多去陪陪皇貴妃的,這樣的道理,你不懂麽?”

舒妃慌忙間擡頭望了望坐在玄烨身側的我,歉然道,“皇上,皇後娘娘,皇貴妃娘娘,臣妾不是有意的,臣妾只是關心皇上而已…”

“無妨,姐姐心意本宮自然明白,”我高聲打斷了舒妃的話,端然道,“姐姐放心,本宮今日只是第一日回宮,姐姐不适應而已,來日一切如常,回到從前的樣子,姐姐必會适應的。”

我所謂的從前的樣子,是指從前玄烨心中尚無她陳裕勤的時候。

舒妃福了福身,對我道歉道,“娘娘大人大量,自不必會與嫔妾計較,今日是嫔妾冒犯了。”

舒妃諾諾地坐回自己的位置,皇後才清了清喉嚨,探頭望向我道,“完顏妹妹今日得以回宮,本宮心中甚慰,後宮中又多了一人,能盡心盡力侍奉皇上,何況還是皇上身邊知心知意的舊人,不像新人般不懂皇上的心意。”

我了然一笑,擡起眸來直直望向皇後,我與她四目交彙時,我的目光凜冽,致使她的目光竟有一瞬的游移。

“皇後娘娘所言極是,”我起身後向皇後淺淺福身,道,“嫔妾托娘娘鴻福才得以回宮,來日不求其他,只求能學得娘娘精髓一二,不再對傷我之人心慈手軟,将來也不必再遭受出宮折磨。”

皇後的目光躲閃了一瞬,我才緩緩坐回自己的位置,殿內一片鴉雀無聲,卻是舒妃再次打破了沉寂,問道,“敢問皇貴妃娘娘,娘娘在宮外時都受了什麽傷?嫔妾這裏有一瓶上好的創藥,還請娘娘笑納。”

玄烨欣慰地望着坐在下方的舒妃,他的目光追随着舒妃漸漸向我靠近,我只命純風接下了舒妃親自呈上來的藥瓶,而後我便對舒妃笑道,“姐姐心意本宮心領了,只是本宮傷已痊愈,不需這樣的藥了。”

舒妃點了點頭,低聲道,“娘娘既已好了,嫔妾也便放心了,嫔妾只是不知,是何等賊人,竟敢傷害娘娘至如此地步!”

我一時起了疑心,我受傷的消息,玄烨自始至終沒有對後宮衆人講過,就算他們有所耳聞,也只是知道我受了些皮外傷罷了,舒妃又怎麽會知道我傷到了何等嚴重的地步?

只是我轉念一想,舒妃日日跟在玄烨身邊,自比別人不同。

我酸澀地低頭一笑,擡起頭來對舒妃道,“本宮當日被天地會賊人抓住後,一個陌生的女子至天地會中與天地會首領穆蕭峰會面,從那之後,穆蕭峰便對我起了殺心,他以匕首在我身上劃破共三十餘處傷口……”

殿內之人無一不吃驚得掩住口鼻,想來她們皆是第一次聽聞我傷至如此地步,唯有舒妃,她距離我最近,而她卻絲毫沒有驚訝。

她全然沒有察覺出異樣,因她站在人前,看不到身後衆人的神情,便不知自己與旁人的格格不入。

我心中忽然有了一個念頭,舒妃聽過後好不吃驚,若不是玄烨曾對她一五一十地講過我受傷的詳情,便是我受傷之事與她有關。

離開慈寧宮後,我本想回到鐘粹宮去作片刻休息,卻在半途被李德全攔下,李德全說玄烨怕我今日受了涼,又說是受太皇太後囑托,請我過乾清宮一趟,教太醫仔細為我瞧瞧。

玄烨于乾清宮中候我多時,見到我後便急忙上前來牽過我的手,道,“霏兒快來,朕為你請了太醫,為你再瞧瞧身子,你沒事了朕才放心。”

我自是不願太醫來為我診治,我有心瞞玄烨,不想讓他知道我身體的實際情況,只怕太醫診出後,會對他一五一十地道出。

我遲疑地跟在玄烨身後,躺靠在內間暖閣的榻上,太醫院首領太醫陳雲安親自來為我診脈,并察看了我手臂上的諸多傷口,半晌後他才轉身對玄烨道,

“皇上,皇貴妃娘娘的身體已在恢複了,只是娘娘仍然虛弱,還請皇上……還請皇上……”

陳雲安的話忽然遲疑起來,玄烨焦急着問道,“陳卿有何話大可直說,皇貴妃她究竟怎麽樣?!”

陳雲安索性跪倒拱手對玄烨道,“還請皇上近來不要同娘娘行房!那樣對娘娘身上的傷不好。”

我臉上忽然一熱,忙轉頭望向床帏的內側,我只聽玄烨扶起了陳雲安,對他道,“朕知道了,辛苦陳卿,來日爾等須要盡心盡力為皇貴妃療傷。”

陳雲安跪安離去後,玄烨才坐到我的床邊對我道,“霏兒,陳雲安說你已在恢複了,你好好休養,一定會痊愈的。”

我含笑着淡淡點一點頭,再次轉頭望向他,牽起他的手道,“玄烨,方才陳大人勸你的,你當真做得到麽?”

玄烨扣住我的手腕,低下頭來與我貼近到咫尺的距離,笑道,“你又在惹火了…”

我将他推遠,坐起身來就要離開,賭氣道,“臣妾就知道皇上做不到!”

玄烨在我身後将我攔下,附在我耳邊道,“就算朕不願意,為了你,朕也要願意,只要你身上的傷能快些好起來。”

我推開身後的玄烨,只怕他又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我緩緩走到玄烨的案邊,本只是想着為他理一理案上的雜亂,誰知卻看到了案上最上方的一幅畫。

那個女子很美,筆觸将她畫得更加細膩,唇紅齒白宛如天人,我看向那幅畫的落款與題詩,竟都是玄烨的親筆,這幅畫,是他親筆畫的。

我端起那副薄薄的畫紙,望着畫紙上寫下的“致愛妻裕勤”的字樣,一時竟如心碎了一般難忍疼痛。

他對我的,究竟是什麽樣的情感?我多年來一直唯一執着愛着的人,他對我究竟有沒有真心?

今日他還在說,他心中只我一人,而此時,我卻在他的案上發現了這樣的畫幅。

我強忍住眼中的淚意,轉頭又望向畫下的幾張信箋,字字發自肺腑,字字懇切,開篇均是“致愛妻裕勤”…

我木然地捧着手中的畫和信紙,怔在原地一動不動,我不怕舒妃與我的針鋒相對,也不怕舒妃的步步緊逼,我怕的只是,我與舒妃的鬥,根本就是毫無意義,他心裏的從來不是我。

玄烨此時才走到我的身後,笑問我道,“怎麽,霏兒在看什麽呢?”

我一言未發,只是捧着這幾張畫與那幾張信箋,玄烨看到後猛然一驚,忙去奪過了我手中的畫卷與信箋,道,“霏兒,你別多想,這是朕誤會你的那段時間…朕只是想通過這樣的方式忘了你…可是朕做不到!她根本不可能代替你在朕心中的地位。”

我終于忍不住眼底的淚水,我飛快地去穿了衣服,披好了外罩的衣衫,想要盡快離開此地。

玄烨卻追上來緊緊拴住我的手,道,“你聽朕和你解釋好麽?這些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臣妾想象成什麽樣了?舒妃本就是皇上的妃子,皇上待她好自然是應該的!皇上有緊張些什麽?!”

玄烨卻還是不肯松手,偏執地對我吼道,“朕本已将這些東西扔掉了,不知今日是哪個奴才又将它們擺出來了!霏兒,這些真的只是朕傷心時試圖轉移自己情緒時寫下的!”

我用力推開玄烨的牽絆,吼道,“皇上不必為難,皇上對舒妃姐姐好便盡情的待她好吧,不必顧及臣妾!臣妾也不願看着皇上左右為難!但是臣妾只有一事要求皇上,求皇上不要再騙我了!”

玄烨卻還是追上前來想要攥緊我的手腕,我眼角的淚忽然溢出,我推開他道,“你弄疼我了。”

他一聽此話,瞬時松開了手,他再不作解釋,我亦只是心如死灰般地離開了乾清宮。

窗外仍在下雨,我身邊只剩下純風一個人為我撐着傘,伴我前行。

令我奇怪的是,我從未原諒他,為何今日我還會這樣傷心絕望呢?

也許是時候放手了吧,也許我活下去的唯一目的,真的只剩下為我的家族洗雪冤仇了吧。

我緩緩向回走着,倦倦地想。腦海中那副舒妃的畫像,那行“致愛妻裕勤”的字跡,卻深入淺出,揮之不去。

作者有話要說: 好對不起啊親愛的們 之前一直處于斷更狀态 好抱歉呢嗚嗚嗚 現在好啦我滿血複活啦!回歸啦! 變身打字員啦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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